杨帆一脸神秘的笑容,古竹婷侧着脸儿,凝眸想想,试探道:“一套……新衣裳?”
杨帆失笑道:“岂有此理,把我想得忒也小气!”
古竹婷细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又想片刻,恍然道:“啊!我知道了,是一套首饰头面?”
杨帆还是莞尔摇头。
古竹婷思索半晌,有点讪然地道:“总不会是……三进的院落一套,乡下良田十亩吧?”
杨帆哈哈大笑,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递过去道:“不要你猜了,自己拿去看看。”
古竹婷方才思来想去,其实心里蹦出过一个极大胆也极令她兴奋的念头:“纳我为妾?”
不过这念头只一转便被她抛开了,哪有男人以如此条件作为酬谢的,他得多自恋才会觉得纳人家为妾还是一种赏赐恩典?
虽说以古竹婷的出身地位,如果杨帆肯这么做,她的确是喜鹊登了高枝、祖坟冒了青烟,该去庙里烧上一柱高香才是。
杨帆递过一封书柬,古竹婷心中不禁纳罕。待她抽出书信,展开细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一时激动得脸面通红,一双手都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这是一封信,仅仅是一封信,是杨帆写给清河崔氏家主的信,信中除去那些没用的客套话,就只提了一件事:拜托崔氏将古竹婷一房父母兄弟全家老少,免除贱民身份,抬入良人户籍。
古竹婷虽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但是这对她身份地位的提高并没多大帮助。她活在这个社会里,活在这个社会里就要受到这个社会的种种约束,她是奴隶,生来就是,这一点无法改变。
什么是奴隶?
奴隶可以随意买卖,和牲口圈在一起买卖,称为“口马行”。主人如果奸淫了自己家奴隶的妻女是无罪的。任意殴打奴隶甚至打死,只要报呈官府一声,削了户籍就行。因为没人拿奴隶当人,那是主人的私有财产。
奴隶没有任何讼诉权利,不但自己受到任何不公对待不能告官,即便主人犯了罪,只要不是谋反、逆叛的大罪。他敢告主,都要立即判处绞刑,绝不宽宥。
奴隶的身份是世袭的,他们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但律法并不承认、也不保护,主人可以随意拆散他们的家庭。他们所生的子女打从出生就是奴婢,也是主人的一份财产。
而且,奴隶的身份一旦确定就无法改变,你自己有钱也好、旁人愿意帮助你也好,都不可能赎买你的奴隶身份。秦朝时候还可以利用军功来脱籍,唐朝时候这一条也是没用的,要改变私奴身份。必须完全由你的主人决定,要由主人及其长子联名写一份文契报与官府批准,你的身份才能改变。
虽说崔家诗书门第、千年世家,不至于虐待奴隶。古氏一门多出健儿,是崔氏门下一支重要的武装力量,为此对他们更为优容宽待,也只是在崔氏内部生活的好些。他们古家用血和命依旧换不来身份的改变,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始终是贱民。
古竹婷正是有感于这种身份的悲哀,才自幼立誓,宁愿孤苦一人了结此生,也不愿嫁夫生子,让她的儿女重复他们从祖宗一直以来的悲惨身份。而今天,杨帆竟然提出要帮她一家人脱籍从良。
这张纸重逾千斤,古竹婷托着这张信纸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杨帆歉然道:“以前听你说起。也知道你古家人丁繁衍,迄今已有九房数百子孙,分属崔家不同支房。如果一并要求脱籍的话,恐怕崔家不肯卖我这个面子。为求妥当,我只提出把你这一支脱籍,我的能力尽于此了,你莫失望才好。”
古竹婷泪如泉涌,一翻身从马上跃上,双膝一屈跪伏在杨帆马前,只说了半句:“阿郎恩义重如山岳,奴家……”便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等闲绝不会有人去托请别人家释放家奴,尤其是崔家这样的门庭,旁人不敢托请,崔家也用不着卖人家面子,而古氏一门对崔家有大用处,更不是一般的家奴可比,可以轻易送人或者应人所请抬籍成良人。
她先前盼着能做宗主妾室,其中也未尝没有想改变身法的想法。一个贱民,便是做良人妾也是没资格的,崔家总不至于为了她一个人让宗主脸上难看,到时必然释还她的奴隶身份,不想今日宗主竟送了她一份天大的恩情。
这件事杨帆既然说出来,自然就有把握,可崔家只要答应了,杨帆就等于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官场上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以崔家的能力,差不多的事情他们都能自己解决,如果需要用到欠他人情的人帮忙,这件事就绝对轻不了。这份礼物对古竹婷而言,的确比山岳更重!
杨帆急忙跳下马去,将她搀起,诚恳地道:“你此番立下大功,杨某不能尽为古家脱籍,已然心中有愧,万万不可如此!”
古竹婷红着双眼,泪流不止,这一刻,便让她为杨帆死上三五百次,纵然粉身碎骨,她也没有半句怨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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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见到孙女李裹儿,才算打破了和儿子单独相处的清冷局面,一番交谈下来,武则天对这个乖巧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孙女儿甚是喜爱。
等她精力有所不济,察颜观色的李显才上前促请母亲休息,武则天以庐陵王府年久失败、破败不堪,已经不宜入住为由,吩咐人把他们送去东宫,暂且安顿在那里,同时也可与他兄弟李旦相聚。
至于这其中的潜台词,她相信在东宫一住多年的那个儿子纵然蠢笨,必然也该明白过来。皇太子这件事,还是让旦儿主动让位为好,兄弟谦让,兄友弟恭,也是一桩美谈,由她一言而决未免不美。
武则天回到后宫,张易之和张昌宗见她面露疲惫之色。连忙上前,一个捏肩、一个捶腿,殷勤备至。奉宸监里其他几个美少年拱不上槽,便端醪糟的端醪糟,剥水果的剥水果。乱糟糟一片。
武则天不耐烦地挥挥手,把那些美少年都轰开来。张易之和张昌宗见武则天似乎兴致不高,虽然素来受她宠爱。这时也不敢恃宠而骄,手底下愈发地小心起来,只管殷勤侍候,不敢多说一句。
武则天闭着眼睛躺在逍遥椅上,静静歇了半晌,缓缓问道:“龙门一夜。可是平安无事?”
张昌宗得她问话,这才敢开口,他把浅浅涂了一抹胭脂的嘴唇一撇,撒娇地道:“圣人还说呢,以后这样的差使可莫要差遣我们兄弟了,昨夜我们兄弟险些就命丧黄泉,不能再侍奉于圣人面前呢。”
武则天淡淡地道:“你们这不是没事吗?说说。昨夜出了什么事。”
张昌宗马上添油加醋地把昨夜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敌人被他夸大了无数倍,自己兄弟也神勇了无数倍,他们的“鬼脸退敌神功”被他说成了一声正气凛然的大喝斥止了刺客,之后兄弟二人双剑合璧……
张昌宗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晌,武则天才轻轻吁了口气,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观察她颜色的张易之吩咐道:“去把高莹和兰益清那两个丫头带来,朕有话问她们。”
张易之连忙答应一声起身离去。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张易之领着一双俏丽的翠衫少女轻轻走入大殿,武则天挥了挥手,张易之会意,连忙拉起还看不清场面的张昌宗悄然退了下去。
武则天依旧闭着眼睛,默然半晌才道:“自出京日起,你们一路都发生了些什么。细细说给朕知道。”
“是!”
高莹一五一十地说起来,说到古竹婷易容成庐陵王时,武则天“咦”了一声,道:“世上竟有这般奇巧之术?能够以假乱真么?”
兰益清笑道:“圣人。一时以假乱真是可以的,完全以假乱真那是根本不可能。只要被人挨得近了,稍有接触便知真假。公主赴龙门时,只见了她一面就马上识破了她是假的,不过要用来瞒过那些刺客却也容易。”
武则天略显失望地道:“原来如此,左右不过是跟河内老尼那班神棍一般的障眼法儿。难为了杨帆,这等奇技淫巧、鸡鸣狗盗之术,也能被他利用得上。你们继续说下去……”
高莹继续讲述,武则天听得十分仔细,因为这过程太过诡谲、一波三折、高潮迭起,似武则天这般爱打盹的年纪,居然越听越精神,毫无倦意。
此时也可看出杨帆当初不借用“继嗣堂”力量的好处,这种接迎储君,与武氏一族派出的大群杀手斗智斗力的过程,如果有“继嗣堂”的参与,即便他们行动再隐秘也休想瞒过武则天的眼睛,一旦知道杨帆有一支神秘而庞大的力量,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反之,杨帆只用了古竹婷一个心腹,内卫和百骑的人都知道她是杨帆从长安买回的一个女奴,再加上她在叶县山上所用的那支伸缩匕首,武则天和内卫诸人已然认定她是一个学过幻术的江湖人,根本没往心里去。
武则天越听越是动容,直到高莹讲到他们移师龙门,依旧以假乱真,直到次日启程回宫,后面的事武则天已经知道了,这才摆手让她停下。武则天将高莹所述经过细细咀嚼一遍,赞叹道:“有勇有谋,智计无双!”
她慢慢张开眼睛,坐起身来,高莹和兰益清连忙欠身下去,武则天怡然自得地道:“朕老眼不花,若非选中此人,显儿如何能够安然返回京师!”
高莹和兰益清连忙道:“圣人圣明!”
武则天欣然道:“你们退下吧,给朕传一道口谕,明日早朝之后,令杨帆武成殿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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