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神医的弟子, 名为十九?”柳熙之突然开口问道。
“她身边那两个孩子,确实是这般称呼她的。”中年男子应了一声。
柳熙之没有说话, 脑子里蓦地又想起当年那一幕, 快三年了吧,这么多个日夜过去了,她的声音却仍时常在耳边回响。
她说, 可我偏不要你救!
她还说, 总有一件事,是没有让你如意的。
那样娇弱温软的女子,竟能说出这般狠心决绝的话,可见是恨他恨到了骨子里。
有时候他想起来, 都觉得那像是一场梦。
明明每一步都算计好了,偏偏漏算了她的心,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万丈深渊, 万劫不复。
人生第一次,有人在他的心上刻上了痕迹。
他恍惚还能记得当初在逍遥山庄,她不慎撞到他,面具脱落时的惊鸿一瞥,惊艳了他的眼,可那也只是惊艳罢了,知晓她已有主, 他便也不再想起。
后来, 他知道她是沈令安的女人, 虽然起了兴趣, 却也不过是冲着沈令安去的。
那一路他与她朝夕相处,却慢慢发现她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柔弱,她的性子里有一种让人心疼的坚韧和不屈,让他有那么一瞬,竟不舍得去伤害她。
直到她松开他的绳子,宁愿去死也不要他救。
他才恍然发觉,他丢失了什么。
可惜,伊人已逝,再难追寻。
第二日,所有的村民都发现自己身上的红疹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减少了,一时间,全村的人都跪拜在孟竹面前,不停地道谢。
“十九姑娘真是大罗神仙在世,请受我们一拜。”
“十九姑娘,你救了我们全村人的性命,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大恩大德,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啊!”
“十九姑娘……”
村民们一个个感激涕零地喊着孟竹的名字,还有不少人当场便落下了热泪,他们本以为自己就要这么等死,没想到,孟竹却给了他们新生。
百来个村民都跪倒在孟竹面前,磕头谢恩,这场面于孟竹而言太过震撼,她初初入世,一心只想救人,从未想过他们会这般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孟竹只觉得心口受到剧烈的震荡,这感觉前所未有,却在一瞬间坚定了她行医救人的志向。
她将跪得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一一扶起,开口道:“各位不必言谢,行医救人乃是十九的本分,快快请起吧。”
阿胖和小六在孟竹身后看着,似是已经司空见惯,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为孟竹高兴。
接下来几天,孟竹带着阿胖和小六继续按照原来的方子煎药给村民喝,到了第三天,症状本身就轻的人,身上红疹全部消退,已经完全与常人无异。
在孟竹帮其确诊无碍了之后,有人高兴地泪流满面,有人在原地一蹦三尺,还有人激动地差点晕过去……
“各位官爷,你看我,看我们,都已经好了!不用再守着我们了!”有村民朝门口的官兵喊道。
“就是啊,官爷,十九姑娘妙手回春,疫病都被她治好啦!”
官兵们自然也早就发现了这几日村子里的变化,原先死气沉沉的村子,因着孟竹的进入,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如今看到其中一部分人红疹消退,活蹦乱跳的,领头的官兵是知府衙门的钱捕头,见此状况颇觉惊奇,心知要回衙门汇报,便对下属说了声,“本捕头先回去禀报知府大人,你们继续在此看守!”
“是。”下属官兵应了一声。
钱捕头一路快马加鞭进了岩州城,直奔府衙,刚从马上下来,便发觉府衙与往日有些不同,门口守着一看便知不同凡响的护卫,显然是有大人物来了。
“沈相请放心,下官定不会让这疫病蔓延,那章河村,下官已派人团团围住,谁要是敢出来,就乱箭射死!”钱捕头还未跨进前堂,就听到了孙知府的声音。
“那章河村里可都是染病之人?”一道冷漠的嗓音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衿贵和漠然。
“回沈相,全部都是。”
“既如此,还留着做什么?等他们死?”沈令安的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感情。
孙知府被问倒了,迟疑了半晌,问道:“沈相的意思是?”
“提前解决了他们,将章河村烧干净,不能让疫病有一丝外传的可能。”沈令安继续道。
孙知府听了,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他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只是终归还是有些心软,所以才硬找了几个大夫去试图救治。
不过他也知道,拖得越久,疫病往外传播的风险越大,不如烧了干净。
“孙大人!不用烧了!”钱捕头听了,连忙闯了进去,最先印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男子,那男子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身贵气难以抵挡,只是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钱捕头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在两人面前行了一礼,道:“几日前章河村出现了一个女子,名叫十九,自称是神医白翁的弟子,染病的村民喝了她的药之后,如今已有不少人痊愈了!”
“此事当真?”孙知府一听,眉色一喜,激动地问道。
“属下亲眼看到他们痊愈,绝对假不了。”钱捕头也很激动。
沈令安听了,眉目也是微动,他在林家之时,便已听过神医白翁的名号,自然知道他的医术有多高明,林青壑亦是寻他寻了许久,倒没想到这白翁已有了弟子。
“你继续回去守着,等确认他们全部痊愈,再来通知本官,在此之前,不得放任何人出来。”孙知府吩咐道。
“是。”钱捕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
沈令安和孙知府继续说了几句后,便回到了下榻的庭院。
沈缺跟在沈令安身后,犹豫了会儿开口道:“主子,不如让属下去将那白翁的弟子带来,为主子看看失眠之症?”
自从孟竹出事后,沈令安便得了失眠之症,整夜整夜都难以入眠,如今眼底亦有了厚重的黑影,沈缺实在是看得不忍心。
哪知沈令安却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必。”
“主子!”
“我这症状,莫说是白翁弟子,便是白翁亲自来看,也没有用。”
沈缺听了,心下不由闷闷的,他当然知道主子这是心病,可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已经活不过来了,难道主子要被折磨一辈子吗?
就在这时,一只灰色的鸽子扑腾着翅膀飞了下来,沈令安的目光落到那鸽子上,沈缺抓住鸽子,拿下那鸽子上纸条,他只看了一眼,便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
“何事?”
“绿袖传来讯息,小公子进宫后,和皇上一起失踪了。”
“什么?”沈令安的脸色猛地一变,一瞬间变得骇人无比。
“主子你先别担心,皇上有给绿袖留下讯息,说是小公子闹着要找你,所以他带小公子来岩州找你了。”沈缺见状,连忙把后面的讯息说了一遍。
“胡闹!”沈令安甩了甩袖,铁青着脸道,“此事还有何人知道?”
“绿袖说,皇上出宫的消息已经被赵大人封住了,目前没有旁人知道,对外只宣称皇上有恙,暂不早朝,但瞒不了太久,需要尽快找到皇上。”
“将令隐卫全部派出去,务必要尽快找到他们。”沈令安咬牙道。
“是!主子放心,皇上向来足智多谋,必然会带着小公子安然抵达岩州。”沈缺安慰道,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皇上和小公子出事了,主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怕会疯吧……
章河村里,阿胖和小六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外,看着一直守在外面的官兵,阿胖不开心地嘟囔道:“怎么还有人守着啊?十九姐姐不都把他们治好了吗?”
小六也皱了皱眉头,“没劲。”
孟竹在一旁晒药材,听到他俩的对话,不由笑了笑,“他们定然要等所有人都痊愈了才敢放我们出去的,也就只剩三天时间,他们便都能痊愈了,你们俩再等等,听说岩州城内有许多好吃的,到时候带你们俩去吃。”
“真的?”阿胖和小六同时转头看孟竹,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然,我们这次救了这么多人,是做了大好事,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孟竹弯眼一笑。
小六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孟竹,开心地直笑:“十九姐姐,还是你对我们好,不像白翁,每回出来都只给我们买包子吃!”
阿胖站起来,悄悄挪了过来,黑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瞅着孟竹,道:“我也要抱……”
“不给!十九姐姐只有我能抱!”小六拦在孟竹面前,抱着双手一脸傲娇。
阿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向小六扑过去,笑嘻嘻道:“那我就抱你!”
阿六被抱得猝不及防,尖叫一声,两人又开始了你追我打的游戏,看得孟竹直捧腹,一边笑一边嘱咐道:“你们俩别撞到别人,小心点!”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突然急匆匆地跑到她面前,低声道:“姑娘,我家公子突然昏迷,还请姑娘快去看看。”
孟竹听了,正欲叫上小六,男子又道:“公子身份特殊,还请姑娘莫要声张。”
“那便走吧。”孟竹心里大约知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便点点头,说了一声。
中年男子领着孟竹进了房,孟竹见那年轻公子脖子上的红疹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严重了,即便昏迷了,面上亦是痛苦之色。
孟竹一惊,匆忙上前,直接捞出那年轻公子的手腕,将手指搁在他的脉搏上,过了会儿,她看向带她进来的中年男子,问道:“他身上有如此重的伤,你们为何不说?”
语气有些急,也有些冲。
中年男子的面色白了白,眼中也流露出愧疚之色,“实非我们不想说,只是……”
“他吃了什么伤药?拿来我看看。”孟竹打断他的话,问道。
男子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孟竹。
孟竹倒出一颗丹药,低头闻了闻,脸色微变,“饮血丹?”
饮血丹乃是行医之人绝不会使用的伤药,因它虽对伤口有奇效,可令伤口迅速复原,可那只是表象而已,即便伤口愈合,里面的伤势却只会更重。
“还有这个。”男子又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孟竹。
孟竹看了看,那是治疗内里伤势的药,看来他们也知道饮血丹不能治本,所以双管齐下。
可他们不曾告诉她,她便没有留心,直接将治疫病的汤药给他喝了,里面有一种药材,与饮血丹是相冲的,所以药非但没有发挥作用,还令他的病情和伤情更严重了。
“他的药需重新配,这两瓶药莫要再用了。”孟竹站起身,道。
男子应了一声,将希望都放在了孟竹身上。
柳熙之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白色的纤瘦人影,正坐在桌前碾药,她的脸上仍戴着面纱,袖子微微朝手肘处挽了一截,手中拿着一个铁杵,纤细的手腕白得晃眼。
“孟竹……”柳熙之的脑子有些恍惚,竟不自觉地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