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十六章 崇祯的怀疑(1/1)

毕自严是个老实人,这点崇祯相当清楚,毕自严从来就不在他面前搬弄是非,也从不干预朝政,每天就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且毕自严还相当能干,大明这糟糕的财政如果没有毕自严精心协调,精打细算,估计早就崩溃了!

毕自严脾气好这也是出了名的,他甚至连毕自严生气的样子都没见过,没想到,这会儿毕自严竟然发这么大火,而且还跑他这里来告状!

这张捷是史范到底又干了什么,竟然连毕自严这样的老实人都被气得火冒三丈!

崇祯愣了一会儿,这才惊讶道:“景会,你这是怎么了,先起来再说。”

毕自严闻言,费劲的从地上爬起来,随即便将那一叠厚厚的公文举起来,怒火中烧道:“皇上,您看看吧,如果大明的官员都像他们这样,那我这个户部尚书就不用当了。”

崇祯直接朝王承恩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那叠公文呈上来,随即便翻开认真看起来。

最上面的两份看上去貌似很正常,就是张捷发往户部催饷的公文,催户部赶紧发放福建水师和戚家军的粮饷。

但崇祯却知道这公文很不正常,因为张斌从来就没要户部承担过福建水师和戚家军的粮饷,而且张捷还下发了告示,加征福建税赋,那些税赋足以支持福建水师和戚家军的粮饷,他却还来催户部赶紧发放福建水师和戚家军的粮饷,他收了那些税想干嘛?

果然,后面就有一份户部派往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吏目上报的公文,言明福广总督张捷和福建巡抚史范下令加征福建税赋,而且一收就是三成,他并没有收到户部的行文,所以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公文就有点乱了,大多是兵部向户部索要驿站交通费的公文,后面还附了清单和各级官员在驿站吃住时签下的账单,很多账单上都被划上了大大的红叉!

崇祯注意到,这些红叉下面,无一例外全部是张捷和史范的签名和大印。

他再一看上面的金额,脸色立马变的难看无比,吃顿饭都是几百两,而且每个驿站都索要了两百两的车马费,从京城到福建,这一路下来,耗费的银两足有万余两之巨!

这两个家伙,这是要吃垮大明吗?

如果每个官员都像他们这样,大明每年税收五千万两都不够啊,因为大明各级地方官员足有上万,而且基本上全部是异地任职,几乎每个官员上任、调任、升迁、贬职都会在驿站吃住,都像他们俩这么搞,大明早就被吃垮了!

最后几张是福建各驿站关于张捷一行人的言行记录,开始基本都是一句,前任总督张斌厉行节俭,规定福广所有驿站皆不得铺张浪费,不管接待任何人,最多三菜一汤,不然当行贿受贿论处。

这才是好官,不但自己清廉,还规定手下所有官员都不得铺张浪费,三菜一汤也正戳中了崇祯的痒处,因为他中饭和晚饭都是三菜一汤,他觉得这样很好,能省钱,却有能吃饱,他对张斌的好感不由又增添了几分。

但是,后面张捷和史范的言行却气的他七窍生烟,他们竟然真的要吃山珍海味,他们竟然真的要求鸡鸭鱼肉俱全,他们竟然说三菜一汤是喂狗的,是打发乞丐的,吃三菜一汤是脑子有病!

崇祯顿时感觉张捷和史范这是在骂他,骂他是狗,骂他是乞丐,骂他脑子有病!

更过分的是,别人不给他们上,他们动不动就训斥喝骂,还威胁撤别人的职,让人卷铺盖滚蛋!

简直岂有此理,崇祯气的拍桌大骂道:“无耻之尤,如此滥用职权、铺张浪费、吃拿卡要,他们真当没王法了吗!”

毕自严却是义愤填膺道:“皇上,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铺张浪费、吃拿卡要也只是浪费个几万两而已,最可怕的是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啊!”

崇祯大惊道:“你说什吗?”

毕自严郑重道:“皇上,福建加收三成税赋,微臣是没让户部下过这种公文的,微臣斗胆,请问皇上,您下过这种旨意吗?”

崇祯连忙摇头道:“朕当然不会下这种旨意啊,这不是逼人造反吗!”

毕自严冷冷的点头道:“微臣就知道皇上也不会让他们这样横征暴敛的,他们这是继承阉党遗风,准备祸国殃民呢。”

祸国殃民,这就相当严重了,崇祯急忙追问道:“景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继承阉党遗风,准备祸国殃民?”

毕自严也是豁出去了,他要冒死捅烂阉党余孽这个马蜂窝,他要将天都捅个窟窿出来,他要捅的温体仁这个王八蛋寝食难安!

他脸色一正,慷慨激昂道:“皇上,您知道吗?崇祯三年,阉党逆案草草了结,不知道有多少阉党余孽还隐藏在朝堂之中,这税赋三成就是魏忠贤定下的规矩,阉党贪腐之猖狂简直骇人听闻,这三成还只是上面人要的,他们自己还要贪腐,他们的手下还要贪腐,一般阉党税使所至,税收最少会达到五成以上。那时候魏忠贤只要听闻哪里有钱,哪里富裕,便会派出税使去收税,这些阉党明取暗索,十不解一,收得五成,给朝廷上缴的还不到半成,其他全进了魏忠贤和他们自己的腰包,但有老百姓交不齐,他们便会污蔑老百姓抗税,逼的机户停机、窑主歇业、盐工抗税、矿工暴动、市民罢市,他们横征暴敛,激起民变之后便会污蔑正直官员带头抗税,图谋造反,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被他们逼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啊!”,崇祯怀疑道:“有这么严重吗,朕怎么没听说过?”

毕自严反正豁出去了,他毫不避讳道:“皇上,阉党最擅长的就是蒙蔽天听啊,天启朝,魏忠贤的税使,朝野上下谁人不知,唯先帝不知,比如河道总督崔文升,大理寺副许志吉,太仆寺少卿曹钦程,织造中官李实等等,数不胜数,这些人每到一地都会刮地三尺,不贪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就不会收手!天启朝陕西民变、苏州民变、云南民变,虽都事出有因,但究其根源都是因为阉党税使横征暴敛,逼的老百姓没了活路,才会不顾性命,跟朝廷对抗啊!”

这些崇祯倒是隐约听说过,不过好像都是刁民抗税,聚众造反,没有任何人跟他说过这些都是因为横征暴敛引起的,他还是有点怀疑道:“阉党贪腐真的这么猖狂?”

他之所以清洗阉党可不是因为阉党贪腐严重,而是因为魏忠贤权势熏天,意图谋反,他的父皇、皇兄和几个侄儿都死的不明不白,他可不想再吃什么仙药暴毙了,所以,他定的是阉党逆案,也就是说阉党谋逆,而不是阉党贪腐案。

他还真不知道阉党贪腐有多严重,因为魏忠贤直接畏罪自杀了,连审讯的机会都没有,阉党贪墨的脏银也随着魏忠贤的死,失去了踪影,他甚至连一两都没搜到。

魏忠贤只手遮天那么多年,京城府邸都有十多座,京郊的良田都有上万顷,要说一两银子都没贪,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可惜,他就是没找到那笔银子,所以,他压根就不知道阉党贪腐有多严重。

毕自严见崇祯这个时候还在怀疑,只得无奈的解释道:“其他地方微臣不敢说千真万确,有件事微臣却可以拿脑袋担保,绝对千真万确。当初微臣被贬到南都任户部尚书,正是因为看不惯阉党贪腐才愤而辞职的。那时候江都御史范济世为讨好魏忠贤,诡言南都太仆寺御马监诸库藏积白银百余万两,魏忠贤闻讯大喜,特派其养子胡良辅到南都太仆寺,索要白银百万余两。南都太仆寺御马监又哪里来的白银百万两,结果,胡良辅一两银子都没刮到,他便回去向魏忠贤进言,卖掉南都太仆寺御马监的草场,以冲抵百万两白银。南都太仆寺御马监的草场可是为大明培育战马的所在,战时骑兵的牧草也大多由其供应,如果卖掉,岂不是打断了我大明铁骑的腿!微臣极力反对,但是,草场最后还是被魏忠贤卖掉了,他们为了贪腐一百万两,不顾大明安危,卖掉南都太仆寺御马监的草场,以致朝廷无法再产出战马,战马价格也因此暴涨,各镇边兵配备的战马越来越少,到现在,甚至连反贼都不如,皇上,您说,他们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崇祯闻言,脸都绿了,西北的反贼之所以剿不灭,跟战马也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朝廷大军是马三步七都配不齐,而反贼却是马四步六都不止了,战马配比差不多只有人家的一半,他们要跑,朝廷大军又怎么追的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冷冷的道:“你的意思,张捷和史范是阉党余孽?”

毕自严肯定的点头道:“绝对是,他们的贪腐手法与阉党一模一样,这三成还只是开始,如果不加管制,他们便会得寸进尺,越收越多,直到激起民变,他们又会说是刁民抗税造反!大明立朝两百余年,怎么就没有刁民抗税造反,直到万历朝,太监税使到处横征暴敛,才致使各地民变不断。到了天启朝,都不叫民变了,直接就叫刁民抗税造反,逼的老百姓真反了,他们却一点事都没有,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故技重施,继续横征暴敛,皇上,您不能放任阉党余孽继续祸国殃民啊!”

崇祯一听这话,立马就有点不喜了,他最反感的就是大臣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告诉他不能这样干,要那样干,朕堂堂一国之君,还用你们教吗!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王承恩见崇祯这副表情,连忙摆出最谦卑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拱手道:“皇上,微臣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当不当讲。”

崇祯对这个倒不恼火,只要你顺着他的毛捋,他就不会生气,王承恩这样子做的很到位,他感受到了一种被人打心底尊重的感觉,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点头道:“说说看。”

王承恩恭敬的道:“微臣想起了万历末年宫中的大公公王安,那时候,魏忠贤还只是个小太监,没有一点职权,王公公对他相当赏识,慢慢提拔他当了管事太监,不过,只要魏忠贤想玩什么幺蛾子,王公公便会阻止甚至责罚,所以,那时候魏忠贤并未成为祸害。后面,到了天启初年,魏忠贤凭借客氏在先帝面前的恩宠,渐渐得到了先帝的信任,他便让客氏在先帝面前污蔑王公公,致使王公公被充军南海子,随后他又派人去南海子把王公公给杀了,至此,他再无人管制,从而变得无法无天,最终才酿成阉党之祸。”

他这意思是告诉崇祯,奸妄之臣,你如果不管,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愈演愈烈,但是,他又没明说,只是当个故事来讲的,而且还是个与阉党有关的故事。

崇祯闻言,沉思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阉党余孽必须管,如果任其胡作非为,必将酿成大祸。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又不一样了,因为这些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不是别人教他怎么怎么做的。

毕自严一开始还有点毛火,他正在这里劝皇上收拾阉党余孽呢,一个阉人竟然敢插嘴,要不是皇上在跟前,他非怒骂这阉人一顿不可,却不曾想,王承恩会突然说起故事来,而且听这故事的意思,还是在暗示皇上,要收拾阉党余孽!

毕自严正在那里嘀咕呢,崇祯却突然挥手道:“景会,你先下去吧。”

紧接着,他又对王承恩道:“承恩,你去让温体仁过来一趟。”

皇上这意思,是要收拾阉党余孽了吗?

毕自严带着疑惑下去了,王承恩却是硬着头皮往文渊阁走去。

崇祯的确是想收拾阉党余孽了,而且他已经对温体仁产生了怀疑,因为福建的事情太诡异了。

温体仁说张斌搞的福建天怒人怨,民不聊生,但从王承恩的描述来看,却压根不是这么回事,倒是温体仁推荐的福广总督和福建巡抚大有问题。

各种迹象表明,这两人就是阉党余孽!

崇祯已经开始怀疑,温体仁是不是阉党余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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