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迎亲、携新妇冯欣爱拜堂,其间盛况如何热闹不必赘述,只说皇室娶妇不兴闹洞房,待新人出了喜堂入新房,宾客相继入席,城阳大长公主由李英歌虚扶着,边走边低声道,“一样是冯氏女进门,贤王府这般热闹,乾王府却少了男主子。皇后娘娘嘴上不说,回头少不得会多加抬举冯十一。”
皇后选了和贤王府同样的吉日吉时,就是要膈应明妃、贤王并郑国公,可惜萧寒潜不配合。
这天家母子俩的关系略微妙。
小时候还好,萧寒潜越大就似越冷了心,皇后行事若是占着理也就罢了,若是不合萧寒潜心意,多半阳奉阴违。
李英歌心下叹,面上笑,“出嫁从夫,我只管听寡虞哥哥的。母后想抬举的人,我也只管远着敬着,自然不会做那违逆母后的事。”
皇后性子冷傲,虽不喜她,但她和太子妃才是嫡亲的自己人,倒也不曾真的如何为难她。
兴园四年,城阳大长公主深知李英歌其实沉稳有分寸,闻言暗暗点头,错眼就见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迎面而来。
“知道姑母才得了个可心的干女儿,恨不得拴在身边疼个够!只求姑母放放手,也让我这个做长嫂的,疼一疼四弟妹!”武王妃笑容爽朗,声音清亮,“我们几妯娌可是一早说好了的,今儿坐一块儿闹一块儿,好好借着六弟大喜的日子亲香亲香!也好趁着六弟妹还不得露脸,摆一摆做嫂子的派头。”
说着就伸手去拉李英歌,故意做出副要抢人的模样,引得扎堆的女宾一阵笑。
城阳大长公主即有心让李英歌多走动交际,又无意当众落武王妃的脸面,遂欣然放手。
武王妃凑近李英歌说悄悄话,“你瞧见没有?今儿东宫只派了个掌事姑姑、总管太监露了个脸,代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过贺礼就走了。你是不晓得,太子殿下真个是魔怔了。在母后那里瞧见个小宫女,模样和死去的那位良娣有几分像,竟在坤翊宫就把人给……
放到寻常人家里,这也是件好说不好听的丑事。那小宫女转头就得急病没了,其实是叫琴姑姑处置了。太子妃再清冷,也受不得这样的事体,当下就病倒了。
母后动了气,也不过是训斥太子殿下几句。父皇却是动了大怒,叫太子殿下跪了半宿御书房,也病倒了。你说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这东宫闹得可真是……”
李英歌面上一愣,心下一阵恶心。
“瞧我,只想着私下知会你一声,没得扫兴!”武王妃假作打嘴,亲热挽着李英歌,“之前你只认过皇室宗族的亲戚,今儿且跟着我,在座的都是京中高门的老封君、夫人奶奶,你跟着我认认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说罢真就带着李英歌游走各桌,吃酒笑谈好不热闹,倒似她才是今日的主角。
武王妃瞥一眼紧跟着的和王妃,掩嘴笑道,“如今六弟妹进门,四弟妹这新媳妇的名头,明儿就该让出去了。今儿我只做那引路人,三弟妹做那执酒壶的,我们呀,谁都别抢四弟妹的风头!”
周遭又是一阵笑。
和王妃却涨红了脸,她再无能也是和王府的正妃,何至于去做执酒壶的下等差事,一时憋闷一时忧虑,偏挤不进去插不上话,无奈之下只得胡乱寻了个借口,自回了亲王妃的席面独坐。
酒过三巡,戏台铿锵开唱,各桌席面重新换上酒水茗茶、瓜果糕点。
武王妃这才拉着李英歌回座,命人奉上茶水点心。
单论长袖善舞的本事,李英歌真心给武王妃跪了,此刻只觉心累,才一落座就觉衣摆叫人暗暗一扯。
偏头看去,只见和王妃嘴角噏合,不等附耳过去,肩头一阵热一片湿,紧接着响起奉茶丫鬟带着哭腔的告饶声,“请乾王妃恕罪,求乾王妃饶命。”
李英歌险些翻白眼。
泼完茶水,脏了衣裳,是不是该请她去别处更衣了?
果然正专心听戏打拍子的武王妃闻声回头,看清是奉茶丫鬟失手打翻了茶水,立时不虞道,“大喜的日子嚎什么!这座上的哪个连这点肚量都没有,说要罚你要你的命了!还不快收拾清楚,再去叫个能担事儿的妈妈来,找个地方让乾王妃更衣!”
奉茶丫鬟忙梗着脖子拾掇茶盏,再不敢作声,忙不迭就去找人来。
武王妃又冲李英歌挤眼睛,“贤王府的下人,都是明妃娘娘为六弟亲自挑选安排的。到底也算我们的庶母妃,四弟妹别和下人一般计较,没得凭白再惹出事端来。今儿你这一身衣裳惹了多少人赞叹,换洗包袱里还藏着什么好针线,快去换了来,叫大家再开开眼界。”
一番话即踩了明妃一系,暗含提点,又捧了李英歌,好小事化了,当真是八面玲珑处处妥帖。
李英歌似不好意思再说推拒的话,只腼腆而感激的冲武王妃一笑,扬手招来常青,见前来引路的婆子身穿赭石服色,一身贤王府内宅下人的统一服饰,问清是今日负责带客的婆子之一,才微微笑着颔首。
她故作仔细盘问,武王妃见状就露出赞同而放心的神色,目送李英歌随婆子离席,才重新将视线落回戏台上,听得嘴角带笑,打拍子的手透着轻快。
和王妃心里却沉甸甸的,觑着有人来找武王妃说话的空档,就红着脸小声道要上官房,转身喊来贴身大丫鬟,一握上大丫鬟的手,背着人的脸就唰的一片苍白。
大丫鬟早将刚才那一幕看在眼中,晓得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忙用力回握和王妃的手,半搀半扶的将和王妃送进官房,关上门再顾不上尊卑,又急又气的低声道,“王妃!您还犹豫什么!这事您不敢和王爷商量,只叫奴婢跟您一块儿顶着,奴婢可再也兜不住了!您也不想想,乾王殿下即将领兵征战,上头的亲兄长还是太子殿下!
任他们谁要和谁斗,谁要害谁,输赢都和我们和王府扯不上干系!但有好处落不到我们头上,坏处却未必牵连不到我们头上!就算乾王府倒了,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太子殿下可不是说倒就能倒的!
乾王府再不济,处境也不会比我们和王府差!您只为少爷、小姐们想一想!您和王爷苦了半辈子,难道将来还要少爷、小姐们再看那些心黑手狠的人的脸色!还不如现在就摆明了立场,乾王殿下好歹是嫡出嫡脉!”
和王妃如遭雷击,身形猛地晃了晃,想到膝下儿女,咬牙道,“外头的婆子怎么办?”
大丫鬟二话不说,捏了颗碎银子出去,笑道,“劳烦妈妈代我们王妃跑一趟,要是我们王爷在前头喝醉了,还请妈妈帮着请人安置一番。”
和王夫妇的恩爱也是出了名的。
带路的婆子心领神会,千恩万谢的揣着银子去了。
和王妃稳了稳心神,抓着大丫鬟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你可看清了四弟妹她们是冲哪个方向去的?”
大丫鬟点头,和王妃压着嗓子蹦出一个字,“走!”
“别走!乾王妃!乾王妃请留步!”另一头却有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撵上李英歌一行,叉着腰顺气道,“乾王妃,城阳大长公主错眼瞧不见您,正找您呢!奴婢方才瞧着您往这头来了,赶紧就寻了过来。”
城阳大长公主?
李英歌顿足,一时辨不清真假。
只见那小丫鬟不过是低等服色,一双眼骨碌碌直转,竟问也没问清城阳大长公主找李英歌是为什么事,急着要抢功劳讨赏钱,见李英歌肩头脏了一大片,眼珠就转向常青,“不如请这位姐姐跟奴婢先走一趟,跟城阳大长公主禀明了情况,公主也能放心。”
带客的婆子闻言一拍手,赞同道,“席间都是尊贵人儿,要叫乾王妃顶着茶渍再回去,倒是我们贤王府待客不周。再说这秋风可不能小看,回头害您穿着湿衣裳受了凉,惹得乾王殿下心疼,奴婢可就是大大的不是了!”
婆子小意讨好,不忘奉承萧寒潜对李英歌的宠爱。
李英歌闻言面色羞红,掩在宽袖下的手却偷偷比了个手势。
主仆多年,自有默契。
常青心下一跳,面上做出不耐烦的神色,拉着小丫鬟道,“那你还不快带路,见过城阳大长公主,我还要回来服侍我们王妃!”
小丫鬟忙忙抓起裙摆一叠声做请。
带客的婆子抱好常青甩过来的换洗包袱,心下重重松了口气,面上越发笑得谄媚,“乾王妃请吧,可别在这风口站久了。”
李英歌微笑点头,任由婆子继续带着她往石子小径深处而去。
小径旁的花树窣窣轻响,一道身影隐在树后,透过斑驳枝叶紧紧盯着李英歌远去的方向,直到再看不见人影,才矮身钻出树后,拣了条无人的小路越走越快,匆匆跑离偷窥现场。
殊不知对过花木后,也有一道隐藏的身影,也同样做着暗中窥窃的事体。
春花躲在花木后不敢露头,方才听见脚步声,才惊觉对面也藏了人。
她虽没看清是何人,却看清了那人匆匆离去的背影。
贤王府内宅的妈妈都穿赭石服色,丫鬟则穿天青服色。
想来那人是贤王府哪处的丫鬟。
春花皱眉想了片刻,看一眼李英歌离去的方向,似下定决心般一跺脚,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