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媳妇儿(1/1)

“起花轿咧——”

队首一声唱,起调子的唢呐紧压其后,一声啸,尖锐高昂得直冲天际。

李英歌身下一震,满眼红满耳闹,周身唯一实实在在可依托的,似乎只有手中捧着的苹果,她紧紧握着,纤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光滑的果皮,心中默算着,手指忽然不再叩击,罩着盖头的脑袋偏过去,透过层层叠叠的红,望向默算的方向。

同在城南的康家,园子里有座登高望远的假山亭。

李英歌看不见,她干脆闭上眼。

阿姐看到了吗?

看到她的花嫁队伍了吗?

浩浩荡荡,一点都不输当年,阿姐作为阁老府长女出嫁的排场,她不曾被亏待,阿姐也不该有遗憾。

“看到了!看到了!”李姝的心腹妈妈放下踮起的脚跟,抖手抖脚的爬下梯子,捧着一颗畏高的老心,转回亭内一叠声的描述花嫁盛况,张手一划拉,“这样长的队伍!看得到头看不到尾!乾王殿下穿着亲王补服,再往身下那匹玄色骏马上一端坐,诶哟!叫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老太太带着大爷、大少奶奶,和姑爷留在李家帮衬,您就放心吧!二小姐这婚礼再完满不过了!回头等您平平安安生下小少爷,再抱给二小姐瞧瞧小外甥,二小姐过了您的福气,将来早得贵子,可不比什么都实在!”

李姝听得笑起来,捂着已经显怀的肚子迎风流泪。

心腹妈妈见状不捧心了,暗搓搓往后一抬脚,一蹄子踹飞梯子,生怕李姝拧起脾气来,非要爬高高。

她连哄带吓的扶着李姝下了假山。

外头喜乐由近转远,心腹妈妈侧耳一听,才发现李姝正低低哼唱不知名的小曲儿。

李姝的泪透着喜,鼻音婉转,不理满脸莫名的心腹妈妈。

她扛着妹妹痴傻的秘密,哪怕是身边心腹的妈妈,也不曾透露一星半点。

唇间小曲儿,多少年来,慰籍的何止是妹妹一人。

想到娘和妹妹,李姝抿起嘴笑。

笑又透着愁,和心腹妈妈小声嘟呶,“也不知道英哥儿看过我给她的添妆了没有?偏婆婆和正行都只听娘的,院门都不准我踏出去。英哥儿要是看过了,没看懂,可怎么办……”

一想到李姝送给李英歌的添妆“大礼”,心腹妈妈顿时嘴角抽抽,抽得陪着掉泪的眼角干涸,顿时哭不下去了。

花轿内的李英歌却是狂翻白眼,苹果早就滚落脚旁,她张手死死扒着花轿窗楞,险些没被颠吐了。

“小王妃且忍一忍。”跟轿的小福丁儿娃娃脸一凑,挤开喜婆,搓着手语无伦次的安抚道,“这轿子越颠,就越喜庆越吉利,越表夫家对花嫁娘的重视哩!您要是实在受不住,我替替您?”

太监替王妃颠花轿?

这是想砸谁的前程?

喜婆顿时呵呵,委婉的请小福丁儿,“滚。”

小福丁儿缩着脖子滚了。

李英歌翻着白眼哭笑不得,无奈之下只得捡起苹果,偷偷咬了一口,好歹将翻腾的胃液压了下去。

这一路当真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乾王府亦是宾客盈门,启阳帝和皇后自不可能莅临高堂,喜婆熟门熟路的指引着李英歌,随萧寒潜对着香案三拜天地。

夫妻再对拜,礼成。

等进了后院停在枫院外,喜婆呵呵不下去了。

枫院不进外人,大喜的日子也不例外。

喜婆干笑,“乾王殿下,这,这进了喜房还要掀盖头,喝……”

萧寒潜顺着鼻梁看她,“你掀盖头,还是我掀盖头?”

喜婆继续干笑,“您。”

萧寒潜挑眉,喜婆噎了个倒仰。

暗骂是哪个说乾王殿下冷心冷情的,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瞧瞧乾王殿下这一问一答,多黑色幽默!

喜婆本想再挣扎一句“不合规矩”,再一想她争不过陈瑾瑜,还能争得过萧寒潜?

得了,爱谁谁!

喜婆识趣的奉上红绸,弓着身,却行退远,隐入乾王府红黑参半的夜色中。

脚下的路前几天才走过,李英歌眉眼低垂,不用费心辨认,就晓得萧寒潜牵着红绸那一端,径直将她带进了起居室。

满室婚庆喜色,也盖不住起居室内,萧寒潜常年独居的清冷气息。

李英歌握着苹果抵上心口,抑制不住胸腔阵阵急跳。

不是羞怕,而是好笑。

她静等半晌,没等到萧寒潜动作,本能仰起头想去看他,恍然想起她还罩着红盖头,下一瞬眼前一亮又一暗,眼前赫然是萧寒潜放大的俊颜。

“小狐狸。”萧寒潜长指捏着盖头两角,单膝跪地,矮身钻进盖头底下,微微仰起头,才能和端坐床沿上的李英歌对视,他勾着唇坏坏的笑,“轿夫颠得好不好?你看,我多重视你,特意去邻县请来的内里行首,颠得花样又多又新。你有没听见?路边追着看乾王妃花轿的百姓,喝彩欢呼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他为她造势,她切身感受。

李英歌抿了抿嘴,怎么抿都抿不住上扬的嘴角,遂皱着鼻子哼哼,“不好。喜嬷嬷不让我吃东西,我胃酸都要颠出来了……”

萧寒潜无声笑,学她哼哼,“没颠吐,倒把你颠丑了。”

内务府的沐浴方子确实有用,五月的天,没把李英歌颠出一身汗,只颠得她妆发大乱,顶着红盖头,鬓发散落,活像个红光满面的小疯子。

李英歌不由赫然,拿苹果去堵萧寒潜的嘴。

萧寒潜一看上头一圈小小的牙印,念头一转,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儿,顿时朗声大笑,拿鼻尖去蹭李英歌泛红的鼻头,声线随着胸腔震动,“哪有花嫁娘偷吃吉祥物儿的?你看你这丑模样,我哪里敢放喜婆跟进来,被她瞧见说出去,你今后还怎么端乾王妃的架子。”

是因为她,才捉弄喜婆的吗?

李英歌愕然,眨了眨眼再也忍不住,脆声笑起来。

笑得她眉眼都透着娇媚。

萧寒潜眼底有波纹荡漾,低头就着牙印咬了口苹果,皱着眉细品,嫌弃道,“不好吃。”

这人不是爱洁吗!

怎么能吃她吃过的地方!

上头还有她残留的口脂……

李英歌笑声顿敛,握着苹果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来。

“媳妇儿。”萧寒潜捏着盖头两角的长指一松,任方正阔大的盖头仿佛无限放慢的飘摇落下,将二人罩进一处,他扬起下颌,轻吻李英歌微张的唇,“苹果不好吃,我要吃你。”

他喊她什么?

李英歌一瞬愣神,齿关已被叩开,他长驱直入,吃她。

其实苹果不难吃。

有点甜,还有口脂的香。

一并随着萧寒潜轻柔的辗转,传遍她的味蕾。

李英歌耳畔嗡嗡作响,手中苹果仿佛烫手的烙铁,蜷起的手指再握不住,掉落膝头,咕噜噜滚落地面。

突兀的声响,激得她急喘一声。

萧寒潜退开来,亲了亲她粉嫩的鼻头,低声道,“先吃这一口……暖阁堂屋里备着小食,你自己先用一些,等我回来,嗯?”

李英歌点头,罩着二人的盖头窣窣作响。

她这样乖巧,映着金红盖头,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儿。

萧寒潜闷声笑,长指挑开盖头,直起长腿牵着李英歌起身,复又倾身抱了抱她,“觉得难受就先把嫁衣脱了,把头发散开,知不知道?前头的宴席,我总要露个脸。合卺酒等我回来再喝,用过小食若是困了,就先眯一会儿。”

他絮絮叨叨,打发走了喜婆,自己当起了喜婆。

李英歌抿着嘴笑,推他出门,“寡虞哥哥,我知道了。”

萧寒潜脚步蹉跎,偏头喊她,“媳妇儿,你就这么舍得我走?”

这人果然呆萌。

娶了她,就一板一眼换了称呼。

媳妇儿。

平平常常三个字落入耳中,竟有些缱绻意味。

李英歌脸颊微红,声若蚊呐道,“你早些回来,我就舍得。”

说罢脸色更红。

这话好像有点歧义?

萧寒潜却得逞大笑,不再流连,深看新鲜出炉的小媳妇儿一眼,扬袖而去。

一踏出枫院,又恢复了面瘫脸。

新郎官脸色太冷,本待起哄的宾客肚里黄汤顿时醒了一半,连李承铭这个小舅子的酒都不敢灌了,转而投奔入席的另外三位王爷——武王、和王,和贤王。

萧寒潜冷着眼,见武王和贤王一副兄友弟恭,敬过酒后又拉上老实木纳的和王,频频替他周旋挡酒的作派,心下不禁嗤笑。

陪他们做戏,不如回屋陪媳妇儿。

萧寒潜身随心动,过场走完一半,就冲招待男宾的汪曲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看顾好李承铭,起身施施然离场。

小福全儿在前头提灯引路。

萧寒潜剪着手踱步,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疾走声,边撵边喊,“四表哥,四表哥!”

萧寒潜恍若未闻,脚步稳而快。

陈瑾瑜气得跺脚,丢开雨晴奔向萧寒潜,拽着萧寒潜的袖子,打着酒嗝撇嘴,“四表哥,你聋了还是醉了?我喊你你没听见吗。”

萧寒潜剑眉大皱,嫌脏似的抽出袖子,掖着袖口扬起下巴,“陈瑾瑜,你要是醉了,就回你的大长公主府。没醉就原路返回再左拐,女宾席不在这里。”

陈瑾瑜置若罔闻,十分大度的不计较他那张臭脸那副臭口气,习惯性的上前想搭肩,抡着手臂半天没够着,干脆抱臂在胸,嘿嘿坏笑道,“四表哥,我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关系到你今晚幸福与否的好东西,想不想要呀?”

萧寒潜眉眼微动。

陈瑾瑜冲他挤眉弄眼,“小师妹现在是我干妹妹。好妹夫,先叫我一声姐姐来听呗。”

她笑得略猥琐。

萧寒潜眉眼转冷,抬脚就走。

此章加到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