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姝一时哑然,盯着李英歌看了半晌,忽然止不住的笑起来,拉着李英歌倒在自己身边,偏头笑道,“我的小英哥儿是真的懂事了,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听谢妈妈说的?”
自从李英歌大好之后,谢氏就让谢妈妈慢慢教李英歌管家理事,先让她拿东跨院的大小事情练手,这事李姝是知道的,是以听李英歌张口就拿康家的宅子和下人说事,首先就想到了谢妈妈身上。
李英歌顺从的靠在李姝肩头,并不想一味在李姝面前装嫩卖乖,闻言就认真道,“是我自己想的。我说的难道不是正理?没得要阿姐出力出人,还要在康家受气的道理。谁敢惹你不开心,就算不看这宅子是谁的,也要看看你背后还有个李府。”
李姝闻言笑得更欢,眼底郁色清减不少,搂着李英歌拍了拍,半感叹半教导的道,“你说的再在理,也只能在我面前说说。对外可不能多提半个字,知不知道?”
外人自然不知道这宅子是在李姝名下的,这也是谢氏和李姝本人的意思,总要给男方留体面。
李英歌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想告诉李姝,背后还有她们这些娘家人给她撑腰。
李姝偏头看去,就见李英歌叹着气乖乖应下,那副故作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叫她又是心喜又是心软,这几天压在心中的事就脱口而出,“刚才吃席的时候,老太太见着你就喜欢的不放手,你应该也看出来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吧?也就是因为老太太太喜欢孩子,这几天老念叨着还在老家的大伯和侄子侄女们。
老太太虽没明说,这几天却换着花样让厨房给我做补品,一天照三顿的吃我就是脑子瘸了,也晓得她这是变相催着我快些给他们老康家开枝散叶呢……只是这种事,我能有什么法子,也只能看老天什么时候给我这个福分。
你别看她今天笑脸儿多,要不是我昨儿和夫婿商量好了,让人去南边老家把大伯一家子接进京里来,让侄子侄女们分散一下她老人家的注意力,今天她见了娘,还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呢……”
康正行是小儿子,上头还有个兄长,只是读书没出息,自家中父亲去世后,康老太太就独自抚养两个儿子长大成人,更是看着康正行科举做官,如今事事安定了,心思就放在了小辈身上,原本一心顾着康正行,现在难免就惦记起在老家务农守业的大儿子一家。
李姝晓得康老太太催她生孩子是真,但想让她这个宅子的实际户主自己开口,接大伯一家进京也是真。
即便她知道康老太太的心思,也不得不给康老太太递这个台阶,以求能得暂时的清静,虽则她很想顶回去,这世上哪有刚新婚几个月就催着要孙子的婆婆,何况康正行初入翰林院,正是忙着立足的时期,且现在又因公务搬进了翰林院的官舍,她一个人要怎么生孩子?
只是她自小看着谢氏和李子昌相敬如冰,虽则一心力挺谢氏,却并不想自己的婚姻没有好开头,又想着谢氏也曾受尽多年无出的烦扰,自不会当下就一味朝谢氏倒苦水,说是烦闷,也只是有些不喜康老太太的小家子气罢了。
如今对着李英歌说出来,心中郁气已是散去大半,有心揶揄李英歌道,“好英哥儿,这是我们姐妹俩的小话,你可别跟其他人说,省得娘跟着瞎担心。我还应付得过来,就是不知道大伯大嫂是个什么性子……”
谢氏给李姝置办的是两进的宅子,即符合康正行的官职身份,又正好够将来外孙外孙女们住,到孩子大了,康正行也该有能力换个大宅子了。
李姝也是这么打算的,如今不得不接大伯一家进京,难免让她有种计划被打乱,自己的领地不得不分出去的不适感。
李英歌自是晓得李姝的霸道脾气,闻言倒不甚在意,只是惊觉自己犯了先知的错误,一时没想到前世李姝确实是进门三四年才传出了喜讯,因来得晚,谢氏终于放心的同时,照顾起李姝时难免大张旗鼓了一些。
至于康正行长兄一家如何,她确实不曾听闻过,只是能肯定的是,李姝恐怕是要为孩子的事烦扰几年,但好事总归会来,且今生李姝成了她阿姐,她宁愿李姝晚育,好过如今年方十五就要担着生育的风险。
于是撑着手肘半趴起来,仰头看着李姝,笃定道,“娘盼着外孙子,我也盼着小外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盼着小外甥,昨晚我还梦见阿姐抱着小外甥回娘家,白白胖胖的可讨喜呢。阿姐放心罢,如今只是缘分未到罢了。”
这梦自然是李英歌随口掰扯的,但不说李姝这样的年轻小媳妇,尤其康老太太这样的老人家,最信这类所谓的“吉兆”,如此也好让李姝有个由头能“安抚”下康老太太。
果然李姝闻言眼中一亮,忍不住追问了几句梦中细节,心下微微舒了口气,笑道,“那就托英哥儿的吉言了。不过你跟我说说就罢了,小女儿家家的在外头可别一口一个小外甥的,知不知道?”
李英歌自然无有不应。
李姝面上不在意,心中到底惦记着这事,晚间去康老太太的院子里用饭,不免就将李英歌的梦说了,康老太太本就因大儿子一家即将进京而开怀不少,又最信从小孩子口里说出来的话,当下少不得给李英歌夹了满碗冒尖的菜。
此时仿佛才想起康正行短时间内都不得归家,终于开口不再“劝”着李姝喝花样百出的补品,一顿晚饭用得皆大欢喜。
李姝牵着李英歌回自己的院子,低头笑道,“今晚跟阿姐睡,咱们姐妹俩好好说说话,正好考校考校你最近功课上有没有偷懒。”
以前李姝手把手教心智不全的妹妹认字读书,直到出嫁后这习惯都没改掉,即使知道李英歌已经开窍,每回见面都少不得过问几句。
李英歌大感头疼,一则夜里还有秘密行动,二则也不想睡李姝的婚床,只得晃着李姝的手撒娇道,“阿姐给我说几个小故事罢,等我睡着了你再回屋里。我房里有谢妈妈和常青值夜呢,不用阿姐陪啦。”
李姝先前还觉得李英歌长大了,这会儿又觉得她孩子气,只不愿勉强她,就笑着应下来。
李姝将李英歌安置在上房的暖阁里,等看着李英歌阖眼入睡,才收起话本,轻轻合门退了出去,自回内室安歇。
康宅陷入黑沉夜色中。
李英歌缓缓睁开假寐的眼,看向杵在帐子外的人影道,“如何?”
常青低声道,“我点了谢妈妈的穴道,必能一觉睡到天亮。外头值夜的婆子正在门房打瞌睡呢,我们从后门走。”
李英歌边听边坐起身来,见常青肩上系好了早备好的包裹,就穿衣趴上常青的背,由常青背着,一阵视野变换就翻出了康宅的后墙,也不知常青走的是哪条小路,一路竟连一个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兵丁都没有遇上。
初春的夜晚有些微寒,李英歌再次紧了紧衣襟时,就发觉常青身形一顿,矮身隐进了一处屋檐下。
常青将李英歌往上掂了掂,低声道,“这是袁宅的平时送污水秽物出去的小门,夜里无人看守,我们从这里进去,沿着下人走的小道就能经由后院的大厨房,直接摸到正院的后罩房那里。”
李英歌无声地点头,常青再次纵身一跃,顺着所说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的摸进袁宅的正院后罩房墙根。
袁宅虽接连采买了几批下人,但因着主子少宅子大,值夜的人手颇有些松散,早叫常青摸透了规律,钻了空子。
此时停在早就踩好点的墙根,常青就果断的半解开包裹,将李英歌之前吩咐她找来材料,做成的简陋引火瓶取出三个,递了两个给李英歌。
李英歌早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看着眼前大同小异的宅院各房布局,很快就按照常青的提示,瞄准了黄氏和袁老爷歇息的正屋,扬手就将引火瓶投向了糊着厚棉纸的窗楞。
常青料定她人小力弱,当下紧接着抛出手中的引火瓶,借力打力送了李英歌投出的瓶子一程,只听噼啪三声脆响之后,灌满烈酒和少量炮仗材料的瓶子接连发出轰的一声闷响,随即明亮的火焰就舔上了窗楞。
常青收手托稳李英歌,翻身跃出墙头,急速往外院遁走。
不消片刻,正院上房高窜的火光很快就惊醒了后罩房的婆子丫鬟,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几乎同一时刻上房值夜的大丫鬟连衣裳都来不及批,忙慌乱的冲进内室,喊人护着酣梦乍醒的黄氏和袁老爷,披头散发的冲出内室。
也不知惊惧中打翻了什么东西,内室的火势轰然暴涨。
二门上很快响起了值夜下人的喊话,惊动住在外院的袁骁泱,随意套了件外衫,就带着郑管事和小厮家丁冲进内院,拎着水桶救火。
而在袁骁泱带人跨进二门的同时,借着夜色遮掩的常青,正背着李英歌跳下墙头,落在袁骁泱走后,空无一人的外院居所处。
李英歌紧紧伏在常青背上,扭头看向高墙后头徒然窜起的火光,心中竟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颇有些复杂难言。
前世她和母亲葬身火海,今生,她亲手还了袁家人一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