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臣诸事,倒也不用多作赘言,李从璟要施行他的窃国之策,在具体政事措施上,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例如在契丹原本兴太庙、佛寺、汉学的基础上,进行更深一步的规划,在加强加快契丹精英分子汉化的同时,也要推行契丹的全面汉化。
这些文事,都需要亲唐派的文臣们去做,这也是一个相辅相成的局面,契丹汉化的越深,亲唐派的势力也就越巩固越强大。如此下去,不出十年,契丹终要变天。
就像当年卢龙变天一样。
只不过这回,李从璟不用再亲力亲为。
对于归国这件事,虽然汉官们无比怀念故国,然而众人也都知晓大唐的谋划,特别是在李从璟向众人表明,日后要将契丹国土变成大唐之地,将契丹人变成唐人之后,他们敏锐的意识到,如今大唐要做的事,比当年太宗做的要更加深入,也更加有意义,所以他们开始犹豫。毕竟太宗只是威服诸夷,却没有化夷为汉的意思,或者说化得不够。
康默记心念坚定,在听完李从璟的交代后,他激动的浑身颤抖,紧紧抓住李从璟的手,立即做出了决定,“臣这老残之躯虽已凋敝,倒还勉强可堪一用。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请秦王殿下奏明陛下,臣愿为大唐千古功业之先驱。一日不将草原化为唐土,一日不南下归国!”
康默记的脸仍是一张古板的脸,但李从璟却从对方亮如天日的双眼中,看到了对方的坚持与渴望。
作为一项千古功业,身在局中,能为此事出力的人,谁也不想被排除在潮流之外。
同样,这是身为唐人的康默记等人,报效家国的最好方式,也是当下他们施展个人抱负,名垂青史的绝佳选择。
李从璟最终同意了康默记等人的请求,让他们为大唐盛世的到来再立功勋。
许多日后,李嗣源派来的使臣浩浩荡荡到了西楼,来与契丹商议最新的两国盟约,率领使臣队伍的是宰相李琪,但一应事务还是以李从璟为首,他为帝国打下了这赫赫功业,事到最后当然没有被人抢走风光的道理。
在与耶律德光的最后一次谈判中,李从璟与他就契丹献土问题未解决的事作了最后商议。
“孤王的部曲,必须在饶州驻军,这件事孤王绝对不会让步!”对耶律敏在军事上“让东据西”的策略,耶律德光经过这些时自然已经认清,“唐军已经在仪坤州驻军,若是孤王的部曲不掌控饶州,那岂非贵国军队随随便便就能到西楼?孤王决不允许!”
李琪冷哼一声道:“契丹是臣,大唐是君。便连契丹皇帝,也是由大唐册封,称大唐皇帝陛下为君父!大唐与契丹,实则已成一家,在这种情况下,大唐军队不驻扎西楼,已是做了让步,在下奉劝阁下一句,还是识时务些得好!”
“这不可能!”耶律德光坚决道。
李从璟摆了摆手,“这样吧,黄龙府给你。”
“什么?”耶律德光一怔。
“黄龙府给你,饶州便维持原样,依旧由耶律敌烈的部曲驻扎。”李从璟道,“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君无戏言!”耶律德光不是觉得这个条件不能接受,而是太能接受,黄龙府是他的龙兴之地,能用不在饶州驻军换回黄龙府,他当然乐意——无论如何,饶州驻扎的总还是契丹军。
“当然。”李从璟手指敲打着案桌,“不过西楼城防诸事,得交给北院宰相府。”
耶律德光还没来得及欣喜,正在纳罕李从璟是不是有其它阴谋,听了这话,立即不干了,“此事万万不行!”
李从璟沉下脸来,“耶律德光,你不要贪得无厌,你当真以为孤王好脾气,事事都能顺着你来?”
耶律德光黑着脸,恨得只咬牙,若是西楼城防权都给了耶律敏,那他还有什么安全可言?虽说皇宫仍有防御力量,但也难保他坐卧不安,“不行,西楼城防诸事,北院宰相府最多只能做一半的主!”
李从璟露出笑意,“成交。”
耶律德光:“......”
李从璟示意李琪,“李公若是没有异议,此事就此决定如何?”
李琪笑道:“一切但凭殿下做主。”他当然没有异议,舍弃黄龙府那夹在耶律德光与渤海国之间的疙瘩地,换取饶州的主动权与西楼一半城防权,本就是来之前他们商议好的事。
更何况,时至今日,黄龙府也还没打下来......
耶律德光哪里不知他着了李从璟的道,对方大方答应交换黄龙府,实则不过是以退为进之计——黄龙府虽然还没被唐军完全打下来,但已丢了不少地盘,关键是,黄龙府在李从璟早先要的时候,他就没表示反对......
对大唐军队而言,只要稳固仪坤州周边防线,就足以威慑、声援西楼,而耶律敌烈提出的围三阙一之策,本就不包括黄龙府——黄龙府这个地方,还是让渤海国去跟耶律德光争的好。
“这厮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黄龙府,前时提出要我献出黄龙府,只不过是狮子大张口,好以此换取其它利益......”耶律德光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再反悔。
更何况,他也不算太吃亏......
当然,最重要的是,耶律德光认为日后他能将今日失去的夺回来,也能将耶律敏打压下去。
“这份协议,还缺一个名字。”李从璟忽然道,他笑了笑,“不如,就叫澶渊之盟?”
众人愕然,不解其意。
李从璟站起身,在正午的阳光中走出门去。
石敬瑭献幽云十六州、向耶律德光称儿皇帝,这事不会有了。
辽宋澶渊之盟,不会有了。
有的是契丹向大唐割献仪坤州千百里之地,有的是耶律德光向李嗣源称儿皇帝,有的是......唐军唐人在契丹耀武扬威,然后签下了一份世人不解其名的协议。
李从璟负手站在门外,迎着刺眼的阳光看向太阳。
大唐,威武!
还有你自己,也很威武。
......
这一日,契丹于西楼城南筑坛,耶律德光登上坛顶,在此接受大唐册封,继位为契丹皇帝。
唐军精甲,护卫坛侧,契丹兵马,远远观之,契丹百官,于坛前而拜,千万契丹百姓以及他国子民,翘首见证了这一幕。
旗帜在招展,天地被祭祀。
大唐秦王李从璟,在坛顶宣读大唐皇帝李嗣源的诏书。
而后耶律德光跪拜,双手高举,接过册封诏书。
契丹皇权,大唐授。
这天的阳光,格外耀眼。
世人会记住,历史,曾在这一刻定格。
......
终是要南归了。
城外送别,礼仪隆重。
耶律敏忍了很久,忍得很辛苦,最后还是当着众人面落了泪。
李从璟鼻子也有些酸,但还是笑道:“洛阳的大门开着,你随时可以率使节来访。虽说你本就是女儿家,但哭成这样还是不大好,容易伤身。”
耶律敏没有去抹泪,任由它们在脸上倘佯,也许是不知此时一别,何时才能相见,她有些小小放纵自己的情感。她虽然在哽噎,却还是倔强的抬着头,所以红脸红鼻子就特别清晰,听了李从璟的话,她幽怨着说:“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李从璟摇头,看着她严肃道:“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耶律敏委屈的鼻子直抽,最终还是点头:“听你的就是。”
桃夭夭过来拉住耶律敏的手,替她擦了把泪,“别怕,姐姐会常来看你。”
“姐姐你真好!”耶律敏差些嚎啕大哭,与桃夭夭抱了一回,突然脸色一变,气咻咻道:“真是便宜你了!”
桃夭夭眼帘耷拉,满头黑线。
李从璟对康默记等人拱手而拜,“往后契丹诸事,还要辛苦诸位,从璟拜谢!”
康默记等人回礼,俱都道:“殿下言重,我等不敢言苦。”
翻身上马之后,李从璟远远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耶律德光,对方一身皇袍,在一众官吏与近卫的簇拥下,倒也显得颇有几分威风,只一眼,李从璟扬起马鞭,踏尘而去。
此行契丹,李从璟最大的收获,不是消耗了契丹国力,不是让耶律德光割献了领土,甚至不是让帝国威严再传万里草原,使群雄俯首。
而是得到以康默记为首的汉官重新为帝国效忠。
之前他们是在无意识汉化契丹,而往后,他们将是大唐征服契丹,甚至是征服草原最重要的力量。
韩延徽这些人,李从璟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帝国强盛,天下之大,不缺忠臣;帝国疲弱,四海之内,遍地奸佞。
山河辽阔,大军凯旋。
离别愁绪,也不是谁起了头,最后很多人都在高声诵读一首诗,最后那声音充斥在天地间,苍凉、厚重、雄浑,如有一座山脉一跃千年,如有一条大河流传岁月,让人知道有些东西一直都存在,一直都未变。
中华之所以是中华,汉唐之所以是汉唐,需要的是掌权者强大这个帝国,建立民族自信与豪气,如此才能培养更多为国精忠之人。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