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珂、石敬瑭所领共计四千余护**、保义军,是以大军前锋的姿态进抵成都城下的。大军前锋抵达,往往意味着大军即将对城池展开争夺,大战一触即发,此时守城方若是不够强大,最应该做的,便是全力备战——李从珂、石敬瑭自然也希望孟知祥作如是想。
护国、保义两军进抵成都郊外时,成都城即已响起警钟,钟声悠扬绵长而又沉重,无论是城外田亩中的百姓,还是官道上来往的行人,闻之无不都迈开步子仓惶奔入城中,零星的一些商贾,或手忙脚乱驱赶着载货的驴车,或惊慌失措的背负珍贵财物,一面惶然四顾,一面往城门涌去。
大唐的天下,百年前便有扬一益二之说,成都的繁华由此可见一斑。
成都既然如此繁华,城池自然也是很雄伟的,比之梓州城要大了许多。城池雄伟,且繁华,军事防备力量相应也就强,孟知祥经营西川,不会不对西川心脏成都大加修缮。
成都的坚固,大抵也是孟知祥抵抗王师的底气所在。
李从珂、石敬瑭率部进抵成都郊外时,远远望见城外连接如海般的肥沃农田,各处数不清装饰奢华的庄子,以及城外密集成林的民居,鳞次栉比的商铺,眼中都有惊讶之色,他们只听闻成都繁华,却没曾想成都繁华到这个地步。
城外都是这番模样,更不用说城内了,繁华恐怕难以想象。
有唐一代的城市市坊体制,到了唐末五代时期,逐渐被打破,突出特点便是坊墙的破坏、拆除,以及城外商业街的兴起,导致这种景象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商贸的日趋兴盛与市民生活的日益多彩,原本显得死板的市坊制已不能满足新时代的需求。
作为天府之国的腹心,成都农业、手工业、丝绸业、商业繁盛,乃是大唐西南的商业重心,非只如此,蜀中山林水秀,更是人文荟萃之地,且不说李白、杜甫、王勃等人曾在此留下痕迹,便是本土产出的有名文士也多不胜数,佛教亦很是兴盛,北郊的昭觉寺便闻名天下。
这且姑且不言,在李从珂眼中,成都只是一座需要攻克的城池,石敬瑭或许想得多些,眼下却也不宜有多的其它念头,两人领兵至此,随即在城外列阵,威逼城池,同时开始扎营,清理城外障碍物——民居民房等都是攻城的障碍——的事宜,做足了先锋的戏码。
这厢护国、保义两军散开不少甲士去纵火烧房,四处破坏地方,淋漓尽致的演绎“兵灾”的具体含义,那厢孟知祥得报来到城头,看到护国、保义两军如此肆无忌惮,不禁皱起眉头,却是不大乐意了。
“护国、保义两军既到,想必贼军主力就在不远处了,看来李从璟那厮意欲不顾东阳,单刀直入攻我成都。大帅,眼下贼军兵势正盛,李从璟那厮又诡计多端,不可小觑,当下我等还是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得好。”孟知祥身旁,苏愿献策道。
说苏愿面有忧色倒显得轻了些,若是往细处看,不难发现苏愿眼中的惧怕之色,孟知祥淡淡看了苏愿一眼,对方的情绪哪里瞒得过他的明察秋毫?不过孟知祥也不说破,观察护国、保义两军之余,问身旁的心腹将领:“李从璟果真倾尽主力来成都了?”
“并未发现。”那心腹将领道,“据斥候探报,贼军主力尚在新都——不过已有出动迹象,若说城下贼军是其先锋,倒也不为过。毕竟新都距离成都,不过五六十里而已。”
孟知祥略作沉吟,遂哂笑一声,指着城外的护国、保义两军问:“谁为本帅出城击溃此部贼军?”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都有些不解,成都驻军在分出一部分到东阳后,已经不多,大部还是新卒,作为骨干的老卒已不到五千之数。正因如此,先前在军议时,成都方面已经制定了依城固守的策略,特别强调不能轻举妄动,轻易损耗了那些老卒。
老卒死一个便少一个,四千余老卒本就力量有限,哪怕只是稍有折损,都是莫大危机。城前的护国、保义两军虽不是王师禁军,却也颇有战力,出战必用老卒,用老卒则会折损老卒,若是平白损失了千百个,成都还怎么守?
孟知祥话说完,也不等待,众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便紧接着道:“既然诸位都不愿出战,本帅便亲自出城一遭又如何?”说罢,转身走下甬道,喝令集结三千将士。
众将见状错愕不已,他们没想到孟知祥战意如此坚决,此时知道说甚么都已无益,无不争先请求领兵出战,然而孟知祥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顾着点将聚兵。
少顷,兵将集结完毕,孟知祥翻身上马,喝令打开城门,随即率领精悍甲士杀出城去。
留下那些平日里自诩勇武、早先便在人前发誓要死保卫成都城的众将,你看我我看你,无不懊恼羞愧得无地自容,然而任由他们捶胸顿足,此时也只能干看着孟知祥驰骋奔驰。
城外李从珂、石敬瑭正在指挥部曲清理战场,忽见城池城门洞开,孟知祥擒着一面大燾,一马当先,率领西川兵将杀出,气势如虹,顿时惊愕不已。
他们原以为孟知祥只能瞧着他们干瞪眼,却不曾想对方竟然遣兵出来与他们交战,更不曾想年过耳顺之年的孟知祥会亲自出阵——他们本来想着,就算成都甲士要出战,也得等上一两日不是?这般仓促出战,难道孟知祥就不怕他们身后有大军主力?
话虽如此说,李从珂、石敬瑭也惊讶,但既然对方出城了,他们却也不惧,两人向来对自己的部曲有些信心,对孟知祥这种下马威式的举动,也不陌生,当即聚兵迎战。
护国、保义两军虽有些部曲散开各处,去做些清理战场的事,但李从珂、石敬瑭两人却也留下了两千部曲,严阵以待,为的就是防备成都将士出战,这会儿一面率领这两千将士迎击西川军,一面命令余者从四处赶回结阵,准备接应。
然则西川军却并未直面迎上护国、保义两军,他们在出城之后,便分成了十余股,如同大河分成数股小溪,直奔那些焚烧房屋、清理障碍的护国、保义军将士去了。
这些护国、保义将士四散各处,各处力量都不大,更是还未从破坏地方的状态中撤出身来,就更别说结阵自保了,仓皇之间哪里经受得住西川精锐的打击,面对敌方娴熟的弓马技艺,只能死伤成片。
李从珂、石敬瑭没想到孟知祥竟然如此狡猾,当下应对不及,眼睁睁看着西川将士四处杀戮两军将士,都不禁愤怒不已,随即两相勉强也分了兵,去各处应对。
激战半响,待护国、保义两军稳住阵脚,在各处收拢了将士,勉强与西川甲士势均力敌时,西川将士却又在孟知祥的指挥下,从各处聚了兵,来冲护国、保义两军的主阵。
这一散一聚都是西川将士主动,自然也让他们占尽了先机,护国、保义两军应对的迟缓些,免不了被西川军冲溃阵营,又死伤许多将士。
待李从珂、石敬瑭气急败坏的再度回身来战时,孟知祥又散了兵马,这回却是收兵回撤了。护国、保义两军追赶不下,正在恼恨的时候,西川将士爆发出阵阵大笑,那孟知祥更是极尽嘲讽之能,对李从珂、石敬瑭冷嘲热讽,说甚么“似这般只会狼奔豕突的狗屎,也配来跟西川勇士叫阵,且速归去,休得再丢人现眼,让那李从璟再遣别的兵将来。”
孟知祥出战这一场,交战时辰虽不长,战法却运用得当,少不得杀伤了保义、护国两军三两百将士,尤其在场面上,更是显得游刃有余,潇洒好看得紧,成都城头上那些西川甲士,尤其是新募士卒,起先面对王师压境,难免心有压力,此刻见了这等景象,也只当王师是徒有虚名,那些传言都当不得真,西川将士端得是勇冠天下之辈,孟知祥更是主宰一切的九天之上的人物。
在潮水般的欢呼声与赞美声中,孟知祥归了城中,眼见将士们士气高涨,他满意的点点头,老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城外聚集起兵将的李从珂、石敬瑭两人,对着高城厚墙直瞪眼,气得满脸通红却也无可奈何,最终只得悻悻然收了将士,不再如先前那般张狂的去清理战场。
且说护国、保义两军这等战况被军情处火速报知给李从璟后,帐中参谋处众幕僚都对李从珂、石敬瑭两人谩骂不已,更有奉劝李从璟及早换将,免得误了东阳大事的。
李从璟却不紧张,示意众人稍安勿躁,淡淡道:“护国、保义两军虽然先吃了点亏,毕竟因为孟老贼狡猾,他等的任务本就不在为大军先锋,城下败了一阵也无伤大雅。李从珂、石敬瑭两人都是军中宿将,往后自会小心行事,无需多虑。”
李从璟这番做派并非演戏,李从珂、石敬瑭虽说在孟知祥手里吃了瘪,那不是两人太不经事,而是对手实力强横,但要说两人都是草包却又未免言不符实,眼下虽然输了一阵,他二人必会挣回脸面来。
只是拖住成都三日而已,若是连这个任务都完不成,李从璟要将两人打落深渊,恐怕连李嗣源都没有话说。
李从璟固然对李从珂、石敬瑭有信心,但他二人究竟有没有让李从璟“失望”,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