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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南希说错了,单池远并不需要姜槐,此时他最不想看见的人,便是姜槐。
单池远在事务所。
深夜的金融中心空荡寂静,事务所一片漆黑,只有单池远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小灯。
姜槐看见他坐在办公桌前,桌面散落了许多文件和照片,他垂着头,头发有些凌乱,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休息好。
她还未敲门,他已经听见声响,猛地抬头,目光直直地射向玻璃门后的她。
那是她已经没有见过的单池远,带着一点点陌生,戒备、冷漠以及愤怒,姜槐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感觉十分不适,心脏深处隐隐作痛。
见到是她,单池远愣了一下,很快,便移开目光。
她在这时候已有了预感,今晚的谈话估计不会很愉快。
果然,她一进门,单池远便单刀直入:“你来做什么?”
两人半个月未见,他却没有一句寒暄,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恋人,而是极度厌恶的不速之客。
姜槐有些无措,她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单池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只低声道:“我来找你。你电话不接,家也没回,我很担心你……”
单池远仍旧没有看她,冷漠地打断:“你回去吧。”
姜槐不为所动,朝他走近:“你还好吗?”
“我叫你回去。”单池远忽然大怒,手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响,“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虽然从她一进门,他便是如此表现,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姜槐还是感觉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的不安越演越烈:“我知道你的心情……”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单池远猛地起身,扬起一地纸张,他的语气是尖刻的:“你可真厉害,什么都知道!”
“我……”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单池远冷然的情绪像是被这句话挑起,瞬间爆发:“你知道我前女友死于凶杀,到现在还没有破案!你知道这是连环杀人案,在她之后还有两个人遇害!除此之外呢?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遇害?因为我,和她吵架,她一个人落单!在她遇害的那个晚上,她给我打了多少电话,我都没有接!如果不是因为我,她可能不会遇害!而我呢?这么多年来,我活得好好的,却连凶手也不能给她找到,还若无其事地生活着!”
姜槐张了张嘴,想要说不是他的错,可看着他愤怒的痛苦的双眸,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死后,我发誓,如果找到凶手,我穷极一生也要对方付出代价!可是,我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做不到!在她之后,又有两个女孩遇害。而我,每天就和你谈情说爱。我觉得自己挺恶心的!”
“不是你的错,是凶手的错,你不该将问题归结到自己身上!”姜槐打断他,声音极高,“这不是你的错。”
“是啊,不是我的错,是凶手的错。”
单池远深深地看着姜槐,忽然笑了起来,可姜槐的心却越发下沉。
“可是,我痛苦,后悔,内疚,这么多年,我什么事都没为她做过。我和你在一起,我以为一切都过去了。直到最近,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爱的人是周萌,我从没爱过你,和你在一起,不过是一时兴起,为了遗忘而已。但到了这一刻,我才知道,我忘不了她,忘不了。”
他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夜空寂静而遥远。
明明是盛夏,姜槐却觉得冷,冷得忍不住打颤。
不该是这样。
事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
她从剧组请假,千里迢迢赶回南泽,连饭也顾不上吃奔波到深夜,只是因为担心他。
她想过他因为周萌而痛苦,她想过他可能困在内疚里,却不曾想过,他最后会告诉她,不爱她。
明明不久前,他说喜欢她,会试着去爱她;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拥抱和亲吻,她还记得他的身上的味道;明明不久前,他们亲密无间,让她觉得甜蜜。
可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姜槐站着,许久没有动,她其实是无措的。
她知道怎么在危险中保护自己,她知道受伤后怎么快速自救,却不知道恋人忽然说不爱时该怎么面对。
这一刻,她是慌乱而无措的,难以置信的。
“你说什么?”她听见自己问,明明话是她说出口的,声音却不像自己的声音。
“我说,姜槐,我不爱你。我不想再看见你。因为一看到你,我就想起自己是怎么为了逃避过去而虚伪地与你在一起。你没有错,只是一看到你,便令我想起自己是多么混蛋和荒唐。”
单池远仍旧站在那里,他似乎也缓和了,不再是那么的激动,而是平静而颓唐。
姜槐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给他一巴掌,事实上,她也伸出手了。
她的动作不快,单池远也没有躲,但这个巴掌最终还是未曾落到他的脸上。
她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姜槐在单池远背后的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满脸的泪,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可眼睛确确实实是在流泪。
“你骗我。”
单池远连敷衍都懒:“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为什么?”
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脸埋在掌心中:“对不起。”
姜槐不喜欢别人与自己道歉,这样代表,他们做了伤害自己的事情。她摇摇头,没有再说话,踉跄着往外走。
她本就不是难缠之人,长久以来良好的素养让她即便愤怒痛苦委屈也只是咬着牙承受,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他说了谎,他欺骗了自己,可是,他也道歉了。
他又不爱她,她还能够怎么样呢?
或许是连日来太过疲倦,或许是心境一时间大起大落,她一时没注意,被沙发绊了一跤,整个人跌倒在地。
只是很快,她又站了起来。
姜槐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单池远伸出了又收回的手。
“我这几天会找个时间搬出碧海蓝天。”姜槐一字一顿,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挤出来。一时间虽然很难找到合适的居住地,但更难的是,假装若无其事地住在他的隔壁。
单池远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阻止,这是是他想要的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直到她走出办公室,走到了电梯口,单池远都不曾开口再说一句话。
他只是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地凝视着,许久都没有动。
他坐在那里,与窗外的夜色融为一体。
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拿起手机给谢峋打电话。
那边听他说完,骂了一句什么。
“麻烦你了。”他郑重其事道。
谢峋一愣,单池远和他这么多年朋友,两人虽不是那种生死之交,却也不是需要客气说谢谢的关系。听到他这么说,谢峋叹了一口气:“你啊,又何必呢!”
挂了电话,单池远走到了窗外,夜晚的南泽车水马龙,他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用手按住了心脏的位置,那里传来陌生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