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近东假装愠怒道:“胡闹!”
“唉!——老夏,你生啥气?孩子们都爱尝个新鲜……”着,田盛文给夏洛倒了半碗,举起酒杯道:“夏局长,我敬你,酒不是好酒,不是啥贵东西,包谷酒。里面泡的东西可是好东西,咱田家庄土山上的野生山蝎子!”
几个人碰了一下杯子,夏近东夸张地“吱”地吸了一口,然后吧嗒吧嗒嘴,品味片刻后,叹道:“啧……果然是好东西!蝎子和其他药物的味道冲淡了酒的辛辣味道,口感甚好,入口甘洌,回味绵长。”
“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方子!祖传秘方!”田盛文很是自傲地。
夏洛一脸好奇地问道:“伯父,你这个秘方和其他的蝎子泡酒有啥不同么!”
田盛文瞪着眼一脸严肃地道:“当然不同了!一般蝎子泡酒的方法无非是选用蝎子作主料,以灵芝酒为辅料,经选料、清洗、酒浸、装瓶、加入辅料、封瓶口和包装而已!我的办法可要复杂多了。相传,这个方子是我爷爷遇见清代最后一个落难的宫廷御医用一个包子换来的,这御医可是给太后老佛爷看病的。”
夏洛心道,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前他一直想做好蝎子酒这篇文章,奈何没有切入,一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有了这个神秘的宫廷秘方,那不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夏洛简直要偷笑了。
夏近东和田盛文又碰了一杯,酒过三巡,酒酣耳热,夏近东切入正题,道:“老田,真不明白,我们还准备给你继续治疗,你怎么偷偷走了?”
田盛文慨叹一声,道:“我知道这病是真的没治了,之前我是不甘心,总觉得还有力回天,现在我明白了,医生可以治病,但是不可以治命,我也不想浪费国家的钱了。”
夏近东脸色一黯。
田盛文红了眼圈道:“所幸的是我在人生的最后日子里认识了你,你是好官,你一定会步步高升,来,我敬你一杯。”
这样祝福讨喜的话,并没有让夏近东脸色好转,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圈红了。
这世界有太多苦难,即使你不想袖手旁观,却也无能为力。
夏洛有牛头不对马嘴地道:“田伯伯,不定你那秘方还能卖大钱呢!到时候你就有钱治病了。”
田盛文听他如此,笑道:“孩子,你开玩笑了,我还没听过能卖方子的,嘿……不是我自夸,这个方子真是有神奇,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要是谁能把这个方子推广,我愿意白送他。”
想起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他的神色有黯淡下来,道:“可惜,医生可以医人,难以医己,唉……这个方子却治不了我的病。”
一时间,本来一直和司机李打打闹闹做着鬼脸的夏洛也收敛起笑容,气氛变得无比沉闷。
田盛文苦笑道:“你看我,笨嘴拙舌,不会话,又让大家扫兴了,喝酒……喝酒……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好好地度过余下的几个月的生命,开开心心的,无忧无虑的……哈哈。”
他想用爽朗的笑容来驱赶大家心头的阴霾,却是徒劳。
田盛文的悲惨状况,让夏近东想为这些被华夏政府遗忘的赤脚医生这一群体做实事的愿望更加强烈。
可是,他也没有丝毫头绪。
何京生抠门那真实如同塑料公鸡一般,连铁锈都不带掉的,而且,从报表上看,财政也确实紧张。
一时间,一种无奈的心情充斥他整个胸腔,让他有一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从田盛文家出来,已经是午后了,他和田盛文的交谈很畅快,他们从中医谈到国学,从国学谈到俄语。
他这才发现,田盛文还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呢,俄语得很溜,可是他结婚后,就真正的在这田家庄生了根,再也没有挪过窝。
这种脊梁一般的知识分子,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已经越来越少了。
走出田家大门的时候,夏洛发现,树上的叶子几乎掉光了,光秃秃的枝干刺向高远的天空,又想一只濒死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显得徒劳无功。
已经深秋,天地间荒草凄迷,一片浓重的萧瑟之意。
夏近东回到洛水县,直接去了县长何京生的办公室。
何京生正在埋头批阅文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夏近东眉头紧锁,心里就有了计较——这子,不是又来要钱吧,得把钱袋子捂紧了。
秘书葛伟光刚想过来给夏近东倒水,何京生一挥手让他出去了。
他笑嘻嘻地道:“老夏,来喝杯水,我亲自给你倒……”着起身给夏近东倒水。
夏近东忍俊不禁,道:“何老板,你可真是能屈能伸啊,为了不让我要钱,都能这么‘低三下四’。”
这两人在一起交往久了,人多的时候还遵循官场上的上下尊卑,人少的时候越来越随便了。
领导也是人,也有正常的感情需要,关键是你能不能钻到他心里去,形成朋友、亲人、战友般的感情。
夏近东虽然不善钻营,但是本色出演,误打误撞,竟然很得何京生赏识与喜爱,真是傻人有傻福气。
倘若要是心机深沉的下属对何京生如此不敬,恐怕早被他整死了。
何京生两手一摊,作无奈状,道:“你咋办呢?现在不是商品经济?流行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也不难免俗?”
夏近东道:“嘿……你还真好意思。”
何京生一脸自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夏近东觉得何京生的整体气质很诡异,既有文人的温文尔雅的风流气度,又有军人的杀伐决断的果敢,还有一丝草莽英雄之气。而且这三种气质可以在不同的场合得体恰当的转变。
或许,这样的人才能做大事。
他和县委书记卢军超交流不多,但是,他对卢军超的印象不太好,卢军超秃头,一张瘦脸如同刀削出来的一般,给人一种多思深沉的感觉,一双眼睛带着厚厚的眼镜片,目光凌厉,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何京生其实早已经有了主意,他只不过是想等把夏近东堵到死角再谈条件。
嘿嘿,不让他破釜沉舟,怎么激发他的斗志?
何京生此时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道:“老夏,伟大领袖毛太祖教导我们,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也要上。我要,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为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嘛!其实,这钱的事情嘛也不是一办法没有……”
完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近东。
夏近东抿了一口茶,道:“得,领导有啥想法,就别卖关子了!”
何京生道:“想弄钱嘛,不过两条,开源,节流。你这个本来就是个花钱的事情,节流是不可能了,那么咱们就只能开源了。”
夏近东道:“怎么开源?”
“县财政无非那么几块——税收、各种费用、罚没收入。你要能给县财政创造收入,我就给你拨款——”
话没话,却被夏近东打断了,道:“卫生系统是公益**业单位,干得都是花钱的事儿,我一个卫生局副局长哪给你弄钱去啊!”
何京生眯着眼无声笑了一下,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道:“谁一定要让你在卫生系统干啊,在卫生局干有个屁意思?我给你两条路,一个是选一个县办国有企业,农机厂、状元红酒厂、中药厂这几个厂,你任选一个,我直接任命你过去,到时候,你帮我赚多少钱,我就给卫生系统拨款多少钱,专门解决这个‘乡村医生’的历史遗留问题。”
完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夏近东,夏近东却神色没有一变化。何京生笑骂道:“还挑三拣四呢?我对你可是格外开恩了。”
夏近东嘿然一笑道:“这可是大事,我得考虑一下啊。这是第一种办法,那么第二种呢?”
何京生脸色变得凝重起来,道:“这第二种嘛……嘿嘿,就是你调到你们长河乡任乡长,我们一起干一票大的,‘打劫’你们长河乡的造假村董集,这么一来嘛,我们就发了。”
夏近东凝神不语,忽然一抬手止住何京生的话语,道:“别慌,老何,不对,你这第二个办法,我咋听着有耳熟啊……好像在哪听过。”
“这个……”何京生一时语塞,饶是脸皮厚若城墙也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他这个想法完全是夏洛的主意,不过,他作为一县之长,竟然把一个屁孩的主意当成锦囊妙计,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
夏近东一听闻第二个主意,明白过来后,心头就一阵怦怦直跳——何京生这是要对卢军超宣战了,此一役,可是要比卫生局扳倒副局长王俊伟那一场斗争凶险许多。
其一,从力量对比来,在卫生局那一场斗争,王俊伟虽然处于主动出击的状态,但是其势力实力权力都不如钱少群一派强大;第二,从人心向背来,王俊伟业务、能力、素质都不如钱少群,只不过是以卵击石而已,即使没有钱少群、夏近东以夏洛所的“补锅法”迅速地反败为胜,持久作战的话,王俊伟也不是对手。
但是此时的何京生和卢军超的这场斗争要是开战的话,整体来,何京生则处于弱势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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