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声在耳边吹响,妇人哭着,男人也红了眼,身穿喜服的女子盖着红盖头被扶上轿子,喜轿前面是一匹俊美的马儿,挂上了喜球,只是马背上空无一人,一箱一箱的嫁妆被人抬着出生活了十五年的家门。
街上鞭炮声大响,百姓指指点点,新娘被喜娘扶下轿,一人的拜堂和梦里一样寥落又心酸。
烛火燃起,房门被推开,身穿喜服的皇子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挑开盖头,喝下交杯酒,洞房花烛夜,一切过后,女子已成人妇。
婚后的日子大不相同,新妇进宫拜皇上皇后,一路刁难,磕磕绊绊,她头顶没了遮挡风雨的爹娘,温和柔软的性子将一切苦痛吞下。
皇子病倒,她贴身照顾,日夜不眠;后院美人,争风吃醋,她笑着和解;那一朝侧妃进门,黯然神伤,也只得笑脸迎人,不落话柄。
许是里面的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顾桑榆更加身临其境,她的喜、怒、哀、乐,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本以为嫁给被皇上忽略的五皇子一家人就可以远离争端,却不想病弱的五皇子却是心机深沉,最不可琢磨之人。
层层设计,看透人心,一场求娶,不过是夺取助力的戏。
昨日温柔相伴山盟海誓,今日痛入骨髓穿肠毒药。
当皇子进宫护驾,父母被叛军马蹄踩踏成泥,当久跪雪地导致腹中胎儿流产,那人始终不见踪影,当父母残存尸首摆到宫殿,侧妃将毒酒白绫端到眼前,一直温顺的女子拔出侍卫佩刀。
心里的悔、痛,让顾桑榆忍不住弯下腰,缩成一团。
怎么会?那人怎么会是墨先生?!那在墓里等了千年的月又是谁?!
影像消失,三生石又恢复了平静,静静的立在奈何桥头,看遍人世冷暖,痴缠情爱。
“可是顾小姐?”忽地,背后传来一道询问声。
顾桑榆抹了抹眼角泪水,转过身来,盯着突然出现的两个鬼,黑溜溜地,手里依旧两柄鱼叉。
“你们是?”顾桑榆后退一步,问道。
两位鬼差见顾桑榆抹眼泪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神情,差不多每个鬼只要往三生石前一站,不是疯了般的笑,就是死了般的哭,做了鬼差这么久,最开始还很同情,到现在已经麻木了。
“小人是奉命来请顾小姐前往阎罗殿的。”鬼差的口气很是恭敬。
“阎罗殿?”顾桑榆两手摸摸脸,虽然被那画面所影响,但是警惕心还是在的,“是谁让你们来的?”
鬼差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判官大人派小的们来接顾小姐。”
“哦,谢谢,麻烦两位大人带路。”顾桑榆回头看了眼安安静静的三生石,道。
“使不得,顾小姐不用这么客气,请这边走。”鬼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顾桑榆跟上前去。
一个转角,眼前便是巍峨宫殿,鎏金的大字顾桑榆不认识,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哭嚎求饶声,循声望去,就见两个高大鬼差正架着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鬼魂走了出去。
顾桑榆走进去之后,便是吓了一跳,像是古代衙门之类的地方,殿上两边分站着鬼差,面无表情,当头坐在首位上的男人一张黑底紫纹面具,看起来怪异又吓人,倒是旁边那位站着的,拿着一本簿子和笔的书生男人看起来亲近许多。
“顾小姐。”书生男子冲顾桑榆一笑,“站到这里来,我马上就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好了。”
“……哦,您忙吧忙吧。”顾桑榆听话的站到他身边,却没有冒昧的去看簿子上的东西。
她已经猜到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判官,一个是阎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阎王脸上会戴一张面具。
顾桑榆偷偷看去,就见阎王的袖子一阵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来钻去似的。
顾桑榆:???
鼓动的衣料被撑起一块,很是小巧,在移动着,靠近了袖口边缘,最后露出它的真面目。
顾桑榆:……
她其实什么都没有看到。
钻出阎王大人的小宠物瞬间翻身踏在阎王大人的手背上,气势汹汹地盯着顾桑榆,别问她是怎么从一团黑溜溜的不明生物看出气势非凡的。
上首的阎王身体未动,却是翻手将不明生物捏了两下,不明生物顿时软到在阎王手心里,还卖萌地蹭了蹭。
顾桑榆=口=!!
现在走还来得及吗?貌似她得罪了阎王大人的爱宠!!!
“打入第九层油锅地狱,受刑四甲子。”身边的判官突然开口道,随后拿起笔在生死簿上似乎备注了什么。
此时,殿下的鬼魂正在哭叫着饶命,然后两边的鬼差就目不斜视地上前将鬼给拖出去了,就是自己还没进殿便见到的那幕了。
“看起来有点蠢。”
忽地,完全陌生的声音传来,不可否认很好听,只是话语里的攻击性却让顾桑榆不由得皱皱眉,冲阎王看去,就见他此时已经转过脸,正对着她,还没等顾桑榆有什么反应,就继续道。
“他是怎么看上你的?眼瞎?!”
顾桑榆眼角一抽,这种莫名其妙的火药味儿是怎么回事?
“阎王大人,恕小的直言快语,如此暴躁没头脑,您是昨晚没睡好还是大姨夫来了?您身边的人知道吗?!”
“本座大姨夫是谁?”闭关近千年OUT不止一点点的阎王大人略迷茫地看向了身边的判官。
崔判官嘴一抽,“顾小姐是凡人只是例行询问一下大人的亲人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是吗?”阎王大人扭头看着顾桑榆,“怎么本座觉得不是这样呢?”
“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样打招呼,大人还是说正事吧。”判官大人一脸真诚的微笑。
顾桑榆撇向身边文质彬彬的判官大人,这么会胡说八道你家阎王大人造吗?!
崔判官暗戳戳地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果然和墨公子沾边的都不是好打理的主儿。
阎王看了自家判官一眼,准备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总有办法让他说实话的,随后看向顾桑榆,“你怎么会这里?私闯地府可是重罪。”随后,他靠向椅背,“上一个私闯地府的凡人可是跳下忘川河呆了十七年才爬了上来,不知道你下去后会不会被吃得连渣滓都不剩了。”
“呵~”顾桑榆倒抽一口凉气,惊讶地盯着阎王,“你确定你说的是人?而不是神之类的。”
阎王眯眯眼,“你是指本座连人和神都分不清。”
顾桑榆:……
“不,我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顾桑榆摇头,方才那一幕还深深印刻在她脑海里,“那个人是谁啊?这么厉害!”
判官轻咳两声,阎王坐直了身体,“现在是本座在问你问题。”
顾桑榆也是一时好奇,见阎王不想说便不再追问,毕竟那个人又与她无关。随后,顾桑榆就将自己经历的事情如实道来,末了,问道,“请问我是死了吗?”
“差不多了。”阎王淡淡道,“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透,被蠢死也没什么稀奇的。”
顾桑榆:……
判官大人蹭了蹭鼻尖,“顾小姐,当时应该是那个水鬼想要让你的魂魄替代它待在河里,它去投胎,所以五色石才会将顾小姐的魂魄直接带到地府,也是存了保护你的意思。”
顾桑榆皱眉,“什么五色石?我身上只有一朵花。”
阎王和判官:……
果然女人就是女人,不管是谁的妻子,身上都会带点花花草草之类的。
顾桑榆拍了拍身上的兜,惊喜的发现锦囊竟然没掉,还被带到地府里来,忽然记起连城曦的嘱咐,她连忙将锦囊打开,“有个人说我必要的时候会用上它,是指现在么?”
判官接过锦囊一看,顿时傻眼,“幽冥花怎么会在你手里?!”
“什么?!”阎王惊叫一声,见判官拿出幽冥花半响冷笑道,“呵呵,真是痴情啊!先是无色石,后是幽冥花,还有最开始的招灵阵法,他是准备把本座的地府都搬空吗?!”
“什么意思?招灵阵法怎么会是地府的?”顾桑榆敏锐地捕捉到不对的地方,茫然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阎王和判官齐齐沉默,好像要颠覆自己的认知一般,顾桑榆心底升起不可抑制的恐慌,看向判官,“墨千胤是谁?他和月又是什么关系?”
“桑榆。”
就在顾桑榆大声质问之时,殿门口传来一声叫喊,本应是熟悉的声音此时落到顾桑榆耳里却透着陌生。
顾桑榆转头,墨千胤伸手扶在门框上,依旧一身黑衣,衬得那脸越加苍白。
顾桑榆张张嘴,“……墨先生。”她手足无措地看看身边的阎王和判官,“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墨千胤走进大殿,顾桑榆忍不住后退两步,下意识的动作让墨千胤顿住,眼里闪过一丝受伤,轻叹一声,“我不过来,但是,别害怕好吗?”
察觉墨千胤情绪变化的顾桑榆也是在一瞬间惊讶自己的动作,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愧疚,“对不起。”
墨千胤摇摇头,无论何时,在她眼前都是带着笑,“我知道你很茫然无措,那么,重新认识一下吧。”
顾桑榆看着他。
墨千胤冲她微微弯腰,一拱手,纤细指尖修长如玉,病弱的脸上,淡粉色的唇噙着淡笑,与当年菩提树下的人影重合。
“在下姓墨,名月,字千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