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撤退,沿途都要面对怨恨的目光和冰冷的面孔,这时的部队很难从老百姓手里得到粮食和其他支援,能在这时给大家帮助的是那些弟兄,死掉的弟兄……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
因为宝应将要举行一场重要军事会议,曹小民必须赶回去,所以后边和鬼子和稀泥战斗就交给其他老弟兄指挥了。
北上的全程天上都在飘着细雨,阴风阵阵,一副天愁地惨的样子。越往北走人越多,有军人也有走得慢的难民,泥泞的大地让前进的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每一条田埂上都有人在走动,但是却很少听到人们讲话或者呼应,都是死气沉沉的。
在路旁不时会有几个远远看上去像稻草人一样的百姓穿着蓑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后撤的人们。这些是走不动的老弱或者铁了心要留在自家土地上的死倔头,他们也从地方上那些负责安排撤民清野的保长甲长们手里得到了两枚劣质手榴弹,那些小作坊生产的拉了弦保证不了什么时候爆炸或者会不会爆炸的手榴弹,如果鬼子来了他们就靠这些和鬼子拼命。
因为在苏北的战场上更多的是游击战,游击队员们基本来自本乡本土,这连日作战下来的牺牲就让每一条经过的村落都看到很多人家在挂孝。
有几次曹小民很想进去看看,吊唁一下这些阵亡的弟兄们,但是很意外的是他们并不受欢迎,冷冷的目光把他们拒之门外。
“老乡们说,说咱们把他们的子弟都骗去当炮灰……唉”长叹一声,新近升任了曹小民侍卫长的“鱼叉子”很无奈,他也是本地人,因为常年四处奔走在各乡各地都有熟人,这次他是被骂得最惨的人,还挨过打。
很多挂着孝的房子也空了,那些原本想等到自己的子弟回来一起走的人,在终于接到噩耗后匆匆办了丧事便也带着孝离乡背井了。在行进的人群中,经常会看到披着麻布缠着白布的人;这些人多是军属,那些在扬州光复期间被抗战热情鼓舞参军的新兵家属。但是现在曹小民却发现他们成了最沉默,最不愿意搭理路上遇到的军队的一群。
“为什么会这样?按道理家里人被鬼子杀了,不是更加应该同仇敌忾吗不跳字。曹小民很是奇怪。
“家里死了人,都是入了军籍的人呢,但是抚恤迟迟都发不下去,打着白条……很多逃难的军属连路费都没有,身上的干粮吃光了就得啃树皮了,他们……”“鱼叉子”摇摇头道:“我们总队还算好的,听说几支从后边支援过来的保安团已经有三个月没发军饷了;当官的说现在一发军饷人就会跑光,所以更加不能发……”
军饷、粮食、作战物资乃至地方上的种种人情世故,当曹小民听完“鱼叉子”的一番话后,立时感到头大了。以往这些他都不大管,基本交给谢忠去处理;除非是出了像“小神仙”祸民等大事时才会伸伸手;现在他才真正体会到一场战争牵动的方方面面有多少,打赢一场战争需要做的有多少。
还有,直到听了“鱼叉子”解释,曹小民才明白为什么他常在路上看到不少抬着尸体撤退而不在路上把尸体埋掉的部队:那些死去的弟兄都是本地人,拿着尸体去报丧,家主一般会招待上一顿热饭就为了一顿饭把尸体抬上一两天
如果是没带着尸体受命快速转进的部队,沿途是很难得到民众帮助的,他们会被视为“怕死鬼”,是因为他们怕死才害死了那么多本地新兵。所以无论哪一支部队转进,只要没有急行军任务的,都会抬上不少尸体,轻伤员装成重伤员……只有这样赢得了路上民众同情的部队才可能得到一些帮助,否则连做饭的大锅都可能借不到没带着死伤的往后退的军队就不是抗战的兵?那奉命转进的部队呢?曹小民脑海中出现了在槐泗河遗尸无数的五十七军,这支东北军恶战连场几乎把顶在前线的部队打光了,他们在槐泗河边战死数以千计,但紧急撤退时几乎一具都带不走,弟兄们是流着眼泪频频回头看着遍地战死同袍的尸体离开的……
就这样一路听着“鱼叉子”的介绍,没试过跟着大部队后撤的曹小民算是狠狠补了一课,种种的心酸和沉重一阵阵压在他的心里。
黄昏的时候,曹小民到了歇脚的地点,那里是一处不算太偏僻的村庄,这座大村庄和其他地方有点不同,逃难的人不多。村长是在村口等了很久迎接曹小民的,一见面就客气得不得了,各种高帽马屁集束地扔过来。
“老人家,怎么别的村庄都跑光了,你们这里就没动?”曹小民很是吃惊,他很清楚这次的撤军要撤到哪里,这座村庄注定要成为沦陷区啊
“没事,没事,这日本人来了也要吃饭,他难道就不要人种田?那个第六师团听说是残暴些,但也是要粮饷的嘛……”村长回道:“看看别的村庄,那样逃难,这一路也不知道能逃到哪,与其在路上饿死冷死,我看还不如受点气算了,日本人总不至于见到一个中国人都要杀光吧?”
曹小民一愣,他真没想到在苏北还有这样想法的百姓。
看到曹小民发楞,村长有点害怕,怕曹小民把他当汉奸办了,连忙补充道:“当然,我们也做好最坏打算,如果鬼子要进村,我们是坚决不让的,他们要进来我们就死拼……对了,这次我们村捐的军粮可是这一带最多的……”
曹小民没想过把村长当汉奸办了,虽然这个时代国共两党的部队都喜欢干这事,借机打家劫舍。他发楞是因为村长的一句话:……那样逃难,这一路也不知道能逃到哪,与其在路上饿死冷死,我看还不如受点气算了……。
村长的这句话其实是很真实的一种情况评估,那些害怕第六师团到来大屠杀而全村逃难的人们,一路上挨冻挨饿,不时还会被空袭;地面上也还会不时有些发国难财的土匪、乱军……在这样的情况下逃难,妻离子散、客死异乡的人实在太多了不逃,不见得一定被杀,逃,不一定能逃出生路;百姓难啊曹小民除了内心哀叹乱世人不如太平犬,还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虽然曹小民身份很高,但是在这样的世道村里也拿不出太多东西款待他,只是做一锅杂粮饭,而且是数着人头做的,等他们到齐了米才下锅。炊烟升起,曹小民就在村长和几个父老的陪同下到村里视察抗战成果。
村里的主要建筑墙壁和道路两旁的街道上都用白灰擦着各种抗日标语,如“拥护中央政府领导抗日”“拥护蒋委员长领导抗日”等等,但更多的只是很简单的抗日两个大字。很多的标语内容其实和抗战并无实际相关意义,比如“恢复总理遗教实行**的三民主义”“言论结社自由”“实现民主政治”等等,乍一看过去还以为这是在向政府的搞示威。像在扬州核心地区那些细致化的号召参军、捐军粮、揭露鬼子暴行的宣传根本不见,倒是一些在曹小民眼里觉得很不切实际,在后世被人笑称“地图抗日”的东西占据了最大的街道宣传栏。那上面画了一幅完整的中国地图,在曹小民眼里看起来很不习惯,因为并不是他在后世常见的“大公鸡”形象而是那一块被蚕食的桑叶。地图旁边的标语更是让曹小民啼笑皆非:坚决要求中央政府收回东北、察北……
晕啊要是中央政府还有能力想到收复这里收复那里,抗战还打得这么艰辛吗?曹小民真不知道这些宣传是哪位天才搞出来的,但是从内容的涵盖来看却不是那些迂腐或者无知的人搞出来的样子。
“这些,是谁搞出来的?”曹小民不禁好奇了,看这村庄不像是有这样知识丰富而且好高骛远的人物存在的地方啊
“是你们的军代表黄主任啊……”一个父老道:“来了有两个月了,你们不认识?”
“哦?大概是军政部的人吧……”曹小民沉吟了一下:“走,咱们去见见这个黄主任……”
“唉,真不巧,今天早上黄主任和他带的几个兵都要出外办事,中午就走了,要见他估计得要几天功夫吧……”村长道:“你们黄主任人不错,来了之后就当起教书先生教村民们认字,还和大家一起干农活;手下几个兵也不错,特别是两个女兵,会认字会唱歌,咱村里的小伙子看着都眼馋……”
女兵?当教书先生又唱歌的军人?这个黄主任和他的部队到底是怎么回事?曹小民开始觉得很好奇,他真的想等到这个黄主任见上一面……
(作者:进入雷区了,接下去的内容要十分小心地表达,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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