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犹豫了半天,没敢去接陈先生递过来的那把七七式手枪。
尽管我知道这一系列举动,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与陈先生僵持了几秒钟之后,陈先生又很潇洒地将那手枪把玩了一番,冲我笑道:“年轻轻的,胆量倒是很小。以前没玩儿过枪?”
我皱眉道:“玩儿过是玩儿过,但是以前玩儿枪是对准靶子,今天不一样。”
陈先生道:“是啊。只是换了一个对手而已。以前是练习,今天是实践。你放心,没有我陈富生摆不平的事情。一条人命,尤其是这样一条人命,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将了陈先生一军:“这么说,今天这把枪,还有这个公安卧底,就是我加入天龙必须要答的一道考题了?”
陈先生咂摸了一下嘴巴,虚张声势地吹了一下枪管儿,目不斜视地道:“你可以这样认为。我们天龙需要的人,跟部队上一样。需要的是那种服从指挥,上级指到哪儿就打到哪儿的人!对于一个不忠诚于老板的人才,我们怎么敢用?”
因此我倒是情不自禁地与陈先生开展了口战,在我看来,能尽量避免血腥,就要尽量避免。哪怕这位被纠出来的‘公安卧底’是冒牌的,那也毕竟是一条人命。我赵龙没有杀过人,也不想去杀人。尽管自己任务在肩,但是又怎能以牺牲别人性命做代价?
我冲陈先生说道:“但是部队上的领导,不会让我去杀人。我虽然是军人,但是却不喜欢血腥的场面。陈先生,对不起,您让我很为难!”
现场的气氛马上变得更加僵硬了起来。
然而陈先生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是禁不住冷笑了一声。
我有些生气,不由自主地反问:“这很好笑吗?”
陈先生高深莫测地道:“不是一般的好笑!”
我不明其意,正在疑惑之间,却听到人群当中有人喊了一句:“赵龙你他妈的算什么东西,敢跟陈先生讨价还价?”
此言一出,其他人竟然争相响应了起来。甚至就连递给我纸条的圣凤,也加入到了讨伐队伍当中,冲我喊了一句:“既然加入了天龙,就要无条件地服从陈先生的安排。什么事情都有陈先生担着,你怕什么?”
乔灵也附和道:“对对对,不能破这个先例!师兄,听陈先生的吧。”她还极其隐讳地给我使了一下眼色,意在鼓励我。
我没想到关键时候,会有这么多人鼓励我行凶。
众人的议论声和鼓励声,让我体会到了这些恶徒们的残忍。看来这些人的确已经受到了陈富生的严重熏陶,不把一条人命当回事儿。同时也让我更加肯定,由局长让我潜伏进来,是对的。这些人面兽心的畜牲,竟然对别人的生命如此淡漠,如同杀手,如同冷血动物。如果不将他们铲除,不将他们斩草除根,那整个社会,就会永远不得太平。
而且,在这残忍的背后,还隐藏着更加残忍的真相。我所需要的,就是那些真相。
而这个连笑都带着杀气的陈富生,更是个十足的野兽!
剑拔弩张的场面,令我不由得在心里迅速地思索了起来,而面前的陈先生,仍然是显得相当平静,他转而坐回了椅子上,叼了一支雪茄,将那支七七手枪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确切地说,尽管我与陈先生起了言语上的冲突,但是场面却渐渐地从僵硬的态势中跋涉出来,甚至有些缓和的令人心颤。
我扭头再瞅了一下众人,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此时竟然显得那么狰狞。而我自己,却像是一只被陈富生耍来耍去的猴子,供他们观赏,供他们玩弄。
这种境况,与在茶楼与陈先生初次会晤时竟然相反。我不由得暗怨起了自己的天真,天真到当陈富生打电话威胁付时昆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满足。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明白,对比起陈富生的阴险,那久经沙场的付时昆,实在是逊色得多了。
但是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我没有。我只能接受,我只能配合着陈富生把‘戏’演下去。
这时候只听陈先生突然又冲我问了一句:“赵龙,有没有真正杀过人?”
我继续反问:“难道杀过人,也是进入天龙公司的一个重要条件吗?”
陈先生近乎炫耀地道:“我们公司里有很多特种兵转业的,都有过前科,而且有几个是为了躲避公安部的追捕令,才到了天龙公司避难。”
我淡然地道:“那只能证明陈先生宅心仁厚,天龙公司肚里能撑船。”
陈先生笑道:“这个解释我爱听。”
随后他站了起来,仍然是拿那把七七手枪在手里玩儿着花样,潇洒沉稳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种被压迫的感觉。
他竟然让我杀人!而且是一个手无寸铁,尚不能确定真实身份的女人!
陈富生这个要求,实在是太过于离谱了!我又怎能接受?
我不是刽子手,更不是杀人工具。不管孟然是不是公安人员,我都不想伤害她。
但是话又说出来,如果我不按照陈先生的意思去做,那又会是怎样一种结果?
犹豫的工夫,陈先生已经站在了距离我只有一二十公分的位置上,他将手枪翻了个个儿,不动声色地扯过我一只手,硬是将那只七七手枪拍到了我的手中。
我顿时愣住了。
陈先生道:“年轻人,是需要勇气的!不要让这么多骨干看扁你!”
我觉得自己手中的七七手枪足有千斤之重。我皱紧了眉头,那只手竟然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
我对陈先生道:“陈先生,我觉得杀人并不是种勇气。我们又不是黑社会,为什么非要这么血腥呢?”
陈先生道:“商场如战场,商场比战场还要血腥的多。战场上,是看得见的血腥,但是商场上,虽然鲜见血腥,实际上却有更多的人在流血。为求自保,我们不能仁慈。就像是当年的毛主席说的,对待敌人,要像冬天一样寒冷。而我们面前的这个孟然,她是我们天龙公司的一个祸星,一个灾难的根源。牺牲她一个,保全我天龙公司数万数十万同仁,这个买卖,不划算吗?”
我无言以对。
人生中最无奈的事情便在于此,明明知道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恶狼,但是自己还必须想办法接近他,应和他。
我瞄了一眼那可怜的‘公安卧底’孟然,嘴角处不由得崩发出一阵苦笑。
我将七七手枪翻了个个儿,握在手里,猛地愣了一下。
这种手枪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熟悉的,在首长处的时候,它天天跟我做伴。
但是此时,它却成了我用以杀人的工具。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着我,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枪,我必须要开。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位高深莫测、心狠手辣的陈先生,在一定程度上,接纳我,信任我。我才能迈出进入天龙之后的第一步。
在恶人堆里,我如果不恶,那就是异类。
我凝神片刻,将手枪缓缓地举了起来,身体微微地后退,然后将枪口径直对准了那位短发女子----孟然。
此时她仍然跪在地上,面色显得有些恐惧。但是她仍然是紧咬着牙,一副‘刘胡兰’般的英勇气概。她瞪着我骂了一句:“走狗,你简直就是一条走狗,汉奸!亏你还是特卫局出来的,枪口对内,你就是叛徒!”
而我眼睛的余光,却瞧见端坐在椅子上的陈先生,嘴角处崩发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他悠然地叼着雪茄,似乎是对那种血腥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因此他与在场的所有人不同,脸上还有挂着一丝怡人的微笑。
我举着枪,颇有些自嘲意味地对孟然道:“一直都是在拿死靶子练射击,今天找个活靶子,试试这七七手枪的穿透力,到底有多强!”
孟然冲我骂道:“卑鄙!无耻!你开枪,你开枪啊!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道:“现在还说这些慷慨陈词有用吗?回味一下美好的人生吧,送你上路,祝你一路平安!”
说这些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挺卑鄙的!这样的话,让即将挨枪子的人听来,会是多么的愤慨,多么的悲愤?
但是实际上,我心里有数。
从接过手枪的那一刻,我心里已经有了分寸。
(二)
这时候陈先生突然扑哧笑了,冲我赞叹道:“赵龙,没看出来,你举枪的时候会这么镇静。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这只老狐狸,又在说风凉话了!
我真想调转枪头在他脑袋上开个花----只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只是近乎于带着笑意地冲陈先生目不斜视地回了一句:“陈先生谬赞了!”
然后我将枪口狠狠地顶在孟然的额头上,孟然惊恐地望着我,嘴唇竟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直觉告诉我,她真的不像是个公安。我跟公安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即使是他们穿了便衣,我也能分辨个差不多。但是面前的这个孟然,在她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儿警察的影子。
是我的视觉偏差,抑或是她根本就不是公安?
这也许暂时还是个谜。
然而圣凤递给我的那张字条,又猛然跃进了脑海中。我觉得此时此刻,那张字条似乎已经显得毫无意义。只是,对于这个突然间暗中与我取得联系的圣凤,我是半信半疑,喜忧参半。
确切地说,我并不希望圣凤真的是公安部派出来的卧底。
而怀着种种疑问,我开始缓缓地用食指扣压扳机,我相信在手枪击发的一瞬间,肯定能震惊全场。
当然,陈先生除外。
而孟然似乎是有意识地在摇头晃脑,试图摆脱我的枪口。然而她这一切注意是徒劳的,我的枪口始终亲吻着她的额头,任由她怎样躲闪,都无济于事。
但是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我怔了一下,将枪口从孟然额头上撤下,用另外一只手掏出了手机。
这时候有些人不耐烦了,李树田大着舌头朝上面喊了一句:“我靠,赵龙你行不行啊,不敢开枪的话滚下来,别在那里占着茅坑不拉屎!扣个扳机有那么费劲么?”
我本来心里就带着愤怒,因此不由得将这种怒气发泄到了李树田身上,挥枪朝他一指,骂道:“你给我闭嘴!嘴巴再不干净,我第一个把你解决掉!”
这样一威慑,李树田果真老实了很多。并且做了一个很隐讳的规避动作:他悄悄地将自己身体往他旁边的一个大队长背后藏了藏。
这个细微的举动,倒是让我在心里绽放出几分冷笑:敢情这天龙公司的李大教官,也很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而实际上,我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黑社会。
李树田有了靠身,不由得更是口出狂言:“你现在纯粹是在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浪费陈先生的时间!赵龙,你给我滚下来!”
我皱紧了眉头,也没理会那一直嗡嗡作响的手机,再次将手枪指向李树田,提高音量骂道:“操,李树田你给我听着,有本事你站出来,看老子敢不敢开枪!”
李树田赶快喊道:“你小子别乱来,别乱来!”
身在狼窝,如果我不变成一只狼,那我今后还怎么混?
于是我继续威胁李树田道:“有本事你就给我站出来,别躲在别人身后装孙子!”
我甚至还虚张声势地回头冲陈先生问了一句:“陈先生,里面有几颗子弹,别不够用了!我还想给李树田留一颗!”
一阵哄堂。
但是这种气氛之下,所有的缓和,都离不开杀气的笼罩。
陈先生倒是很平静地伸出三个手指头,淡淡地道:“三颗。”
李树田也许是果真被吓到了,他提高音量冲前面喊了起来:“赵龙,你是不是想拖延时间?你是不是跟那个公安是一伙的?把枪指着我,指着我,你是不是心虚了?”
我冲他骂道:“放屁!李树田我警告你,你敢再在我面前起哄,这三颗子弹,当中肯定有一颗,会是我留给你的纪念!”
李树田道:“你以为我怕你?咱们明天找时间单挑!”他也许是害怕我真的会冲他发飚,因此故意想转移我的注意力。
有些可笑,又有些戏剧性。
陈先生见我将战火烧到了李树田身上,越演越烈,不由得站出来给我们解围。他对李树田道:“李教官,闭上你的大嘴!让赵龙先接电话,我们不着急。只要能看到结果,中间的过程,曲折一点儿又何妨?好菜,需要一口一口吃,那样吃起来才有味道!”
他说的话,似乎每句都很深奥,耐人寻味。但我却觉得两个字-----
恶心!
我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小心翼翼地按了‘接听’键。
实际上,电话是程心洁打来的!
接通后,那边传来了程心洁甜甜的声音:干什么呢姐夫,也不过来看看心洁。
我道:心洁,你先在金总那边呆着,我会抽时间过去看你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转移到了另外一个角落。其实这时候是很有戏剧性的一个场面,我一手拿着七七手枪,一手打着手机,肯定会被这群恶狼嗤之以鼻。
但是我倒是并没有感到太多的异样,身在狼窝,我尽可能地用一种近乎于平静的语气跟程心洁说话。
程心洁追问道:姐夫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我听金总说了,她说现在我们已经安全了,你为什么不过来接我?
我搪塞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你放心,我会过去的。我已经给金总讲好了,你先在那边住着,一稳定下来,我就过去看你。
程心洁道:姐夫,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到哪儿去,都上带上我。好不好?
我笑道:我会的。行了,不多说了,天冷了,要注意身体。早晨起来可以跟金总一起晨练晨练,对身体有好处。
程心洁道:嗯。金总跟我讲了你们之间的事情。
我愣了一下:她跟你讲了什么?
程心洁道:金总说,你是她遇到了最善良最不简单的保安。你还救过她的命,还有她妹妹金蕊的命。这姐妹俩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呢,金总说是全天下的好男人,就剩下你这一个了!
我捏着鼻子笑道:这么抬举我,容易让我骄傲。
程心洁嘻嘻地道:姐夫又骄傲了?
我道:没有。好了好了,我这边还有事,完了以后我再给你回过去。就这样,我先挂了。
程心洁道:嗯。姐夫,我等你。金总说等你过来,咱们一起包饺子吃。嘿嘿,我昨天晚上跟她们学了,包的饺子跟小老鼠似的,丑死了!
我道:慢慢学学就好了。记住我的话,注意保暖,等我!
然后兀自地挂断了电话。
我很坦然地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还虚张声势地笑了一声,然后才返回到了现场。
几十个重量级人物,齐刷刷地望着我,就像是在看我演小品。陈先生仍然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把椅子上,见我打完电话,笑问了一句:“女朋友打来的?”
我敷衍道:“普通朋友。”
陈先生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再不作声。
重新回到孟然面前,我发觉这个短发女子孟然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她皱着眉头瞧着我,似是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但是却马上被她身后的两个黑衣男子摁下。
孟然哎哟了一声,叫苦道:“腿麻了,能不能活动一下?”
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冲她骂道:“到另一个世界活动去吧,很快的!”
孟然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竟然-----竟然鼻子一酸,眼眶一湿,流下了两行委屈的眼泪。
而她的眼泪,猛地让我触动了一下。
是啊,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尽管这个坚强的女子,一直表现强硬,但是她的内心,早已经湿透了。
也许,她是无辜的;也许,她只是别人手里的一张牌。
但是,目前来说,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再次将枪口指在了孟然的额头上,她这次没再说什么,而是微微地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我,嘴唇颤了颤,近乎于惊恐地道:“开枪吧!我还没尝过挨枪子儿的感觉。”
我淡然一笑,道:“那你马上就要尝到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句话。”
孟然一愣:“说吧,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咬着嘴唇冲她骂道:“我讨厌警察!讨厌政府!我是一个被政府被军队抛弃的人,所以,今天,你可以算得上是我所报复的对象!你自认倒霉吧!”
一边说着,我一边将手枪再顶紧了一下,食指缓缓地扣压着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