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孟镇定地回过头来,甚至还笑了笑:“你醒着啊?吓我一跳。”
“哦,那真不好意思。”萧晚晴毫无诚意地说,坐了起来,她刚才只脱了外面的黑色大衣,现在里面穿着的黑色针织衫配上从肩头散落的黑发,映着一张雪白秀丽毫无血色的脸庞,在不开灯的房间里简直有一种鬼气森森的效果,“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刚才突然被噩梦吓醒了,一下子就睡不着了,又觉得房间里很闷,怕开窗影响到你睡觉,就想出去透透气。”小孟解释道,完美地避开了她最后三个字带来的冲击。
萧晚晴似乎有点不耐烦,伸出手指在耳朵上揉了揉,才又抬头看着她,冷冷地说:“这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窃听器,我们就别兜圈子,打开窗户说亮话吧,孟警官。”
“你说什么?”小孟惊讶地问道,“什么警官?姐姐你可真逗,大晚上的这是说梦话吗!?”
她说着,就像个活泼的小姑娘一样咯咯地自己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完全没有任何狼狈或者尴尬。
萧晚晴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笑够了,才一针见血地说:“你的手虽然粗糙,不像个城里姑娘的手,很可以冒充打工妹,但是……训练留下的痕迹和做工留下的痕迹,还是不一样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小孟的瞳孔微微一缩,转动着眼睛,还没想好怎么对待面前的突发情况,萧晚晴已经一抬手打开了台灯,顿时温暖的黄色灯光流泻在市内,让隐藏在黑暗中的两人正面相对了。
“你要告发我吗?”小孟警惕地说,“开灯是要喊人来?”
萧晚晴冷漠地说:“别逗了,这是中国,又不是金三角,我喊人来对付警察?我喊得动吗?”
小孟一想到几个小时前热情接待他们一行人的好心村民,也觉得不像心目中的作奸犯科之辈,稍稍放下了心,随即又警觉起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萧晚晴看着她,不答反问:“你夜里出去是想干什么?”
小孟本来不想回答的,但是萧晚晴的目光仿佛有魔力,她犹豫了一下,不情愿地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注意到值班室窗台上有一架电话,我要跟我的同事们取得联系。”
“你们还是个TEAM啊?”萧晚晴略带惊讶地问。
“当然啊。”小孟含糊地说,“我们在查的是拐卖人口的一个团伙,中间出了点问题,我和同事失联了,必须赶紧通知他们才行。”
萧晚晴点了点头:“哦,你白天一直说的报警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孟被她漠不关心的语气激得有点急躁,挥手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就装不知道吧,赶紧关灯别惊动了人,我去打个电话就回来,明天上午我们一起走,回县城还要麻烦你们做个笔录,然后警方会送你们上回家的火车的。”
萧晚晴轻轻地叹了口气,耳麦里军师沉稳的声音传来:“萧组长,容我提醒你一下,对国家执法机构公职人员,包括但不限于警察,非应急情况下动用清洗记忆的手段,事后申报程序比较繁琐,请慎重行事。”
“我知道。”萧晚晴低声说,然后抬头看着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孟,淡淡地说,“明天我们不会走,而且我希望你能忘记我和江博士也参与过这件事……简单地说,你可以在你的报告中把我们两个人的存在抹掉,如果警方找上我们,我们什么都不会承认的。”
“什么啊?!”小孟差点气笑了,压低声音说,“我不是要你们冒着风险来帮警方破案!只是要你们提供一下证词,实事求是地说明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指证老牛确实参与了拐卖妇女,甚至是个惯犯,他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不是吗?”
“抱歉。”萧晚晴毫不动容地说,“我可以当我没听到。”
小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进一步劝说道:“我明白,你是怕打击报复,作为普通群众你当然可以有这样的心理,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警方会保护你们的安全,一直把你们安全送回北京的,你们完全不用担心。”
萧晚晴摇了摇头,简单地拒绝:“不行。”
小孟咬了咬牙,妥协地说:“好吧,我进行工作汇报的时候会尊重你的意见的,现在你赶紧关灯睡觉吧,我去打个电话就回来。”
“那个电话是内线电话。”萧晚晴冷冷地说,“你不用费心了。”
小孟大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萧晚晴淡定地说,“睡吧。”
说完,她躺回去,伸手去关灯,小孟去抢先一步跨到床前,警惕地看着她的脸,加重语气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毛藜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萧晚晴睁着眼睛看着她掩饰不住自己紧张的青春脸孔,感叹了一句到底年轻人沉不住气,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审问吗,孟警官?”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小孟步步紧逼地问,“难道你们才是人口贩卖集团的首脑?”
她越想越不对,两个一看就是出身大城市的青年男女,大过年的不在家和亲人团聚,偏偏跑到这群山连绵的荒僻小地方来,甚至连个行李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接应!有现成窝点的!
萧晚晴冷冷地说:“你想的可真多,孟警官。”
“我的怀疑是有道理的!”小孟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抓她的手臂,“起来,把话说清楚!”
萧晚晴脸色未变,微微眯起眼,小孟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伸出去的手也不由自主顿住了,那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就是:有杀气!
正在这时候,隔壁江路嘉的房间突然传来一声狂叫,声音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伤痛之情。
江路嘉累得在床上几乎一合眼就进入了黑甜乡,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昏迷了,但是渐渐的他的身体机能就恢复过来,开始做梦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梦见了萧晚晴。
还是那个场景,那个角度,那个哭得伤心欲绝的很年轻的萧晚晴……
她流着泪,稚嫩的小脸苍白而瘦削,歇斯底里地对着前方的某个人喊着:“凭什么要牺牲的就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你们搞清楚,是你们欠了我的!我没有欠任何人!我没有任何错!为什么今天要去死的是我呢!?你忘了我身上经历过的一切吗!那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就靠着‘我一定能回到地球’的这一点点希望挣扎着活下来的,我回来了,我养好了伤,以为从此就没事了,我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了……结果今天你们还是要让我去死!?”
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人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只能看到他伸开双臂,试图去拥抱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姑娘。
萧晚晴猛地打开他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背部抵在墙上,无路可退,她绝望地看着前方,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往下流,一直流到尖尖的下巴上,然后滴落在那间白色的连身衣上。
“我不想死……”她哽咽着说,无助地伸出手,颤抖着伸向前方乞求着,“别让我去吧,我才十八岁啊……生日还没有到呢,火苗儿姐姐才给我买的新裙子,大红色的,好漂亮,我还没穿过呢……我不想死啊……”
她闭上眼,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把纤细的小手缩了回来,猛地撩开了遮盖着额头的厚厚齐眉刘海。
在那犹如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光洁前额上,在一直被漆黑秀发遮掩的地方,赫然是一道暗红色的丑陋伤疤,犹如一条狰狞的红色蜈蚣横贯整个额头!江路嘉隐约对造成这样伤疤的可能性有医学上的认知,但是他压根不敢去想……
“看看吧,看看这儿!”她豁出去地喊道,“我被从这里割开头盖骨,袒露出大脑,在‘胶囊’里浸泡了三年,被它们当成玩物一样,那时候我没有死,我活下来了……回来之后在我父母眼里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甚至不能算是个人了,他们看我就像看个怪物,他们放弃了我,但就算这样,我也想活下去!我不想死!”
对面的男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整个人都近乎崩溃了,双腿打着哆嗦,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只能背靠着墙缓缓地坐了下去,睁开眼睛,眸子里彻底失去了神采,绝望地看着前方……
从一开始看见那个哭泣的萧晚晴开始,江路嘉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大手伸进胸膛一把捏住,一阵阵的抽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随着梦境的进行,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尖刀插进他心尖上的嫩肉,狠狠地搅动着,拧动他最脆弱最敏感的部分,让他痛入骨髓,无法呼吸。
多少次他都想冲过去,抱住那个脆弱的小女孩,喊着:不要哭了!我去!我去替你死!
只要你好好的,能继续活下去,依旧是那个强大而优秀的特勤组组长,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
如果……你能对我笑一笑,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但是在梦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管是出声还是动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晚晴哭着坐倒了下去,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命运无法改变……
情急之下,辗转反侧,他终于从梦中挣脱出来,发出了一声惊惧的喊叫。
还没等他彻底清醒,房门被砰地一脚踹开,随即灯光大亮,两个人冲了进来,他勉强地睁开眼,无意识的泪水蒙着眼睛,让他的视野一片模糊,却也能第一眼就认出站在面前的是一身黑衣的萧晚晴。
半梦半醒之间,江路嘉下意识地做了一件清醒时候绝对不敢做的事:
他伸出手,一下拨开了萧晚晴的齐眉刘海。
惊鸿一瞥间,他看到了和梦中相符的情景:那白玉般的额头上,的确有一道丑陋的暗红色伤疤!
随即啪啪两声响起,萧晚晴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俩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