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警们正打算要把两个死囚往交接室托,忽然另外一个管教走过来,对刚才命令我们换衣服的管教小声说:“法院的人说这两个就在院子里做交接,说是可能有什么风险什么的。”
“人呢?”
“这就进来。有几个人办手续去了。说在院里验明正身,然后再从交接室押出去。”
管教点了点头,回头一指我们几个人,“你们干你们的活儿去!赶紧走!”我们几个人赶紧转身。
路上,我们故意走得很慢,因为四哥说他进来这么久没见过交接和验明正身,说要瞧瞧热闹,当然,我比他更好奇,一个劲儿地回头看。在羁押楼的拐角处,我和四哥干脆停下脚步张望。
一群法官、法警之类的人已经进来了。他们正在询问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管教递给武警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贴在陈四宝和另外一个死犯儿的领子后面。
“该走了,已经验明正身了。这条子一贴,就很少有回头路。”四哥感慨地说。果然,条子一贴完两个人就被拽了起来,拉进了接收室。
“你管的那个死犯儿尿了。”四哥忽然一指。
我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陈四宝浅灰色的裤子前面湿了一大片。四哥接着说:“这算老实的,要是不老实,就有他受的罪了。”
“武警会打吗?”我看着四哥。
“打倒不会,这个绳子捆得很紧,喘气儿都困难的,而且有的武警自己也忌讳打即将上路的人。他要是乱喊的话,估计就麻烦了,得遭罪啊!”四哥叹了口气,“行了,走吧!这也没啥看头了。对了,你那边昨儿晚上问得怎么样?”
我摇摇头,“啥结果都没有,这小子啥也不知道。你呢?”
四哥嘿嘿地笑起来,“看来你还是不如我啊!我好歹还算套出来点东西!”
和四哥一起关在灰楼特殊间的犯人叫董煜,抢劫惯犯。据说那个小子的案值加起来,在L市买三栋别墅都够了。但是我对四哥的这句话绝对不信,抢得再多,能抵得过价值近千万的三栋别墅?傻子也不会带那么多现金上街啊!又不是抢银行!不过这话我可没敢当着四哥的面儿说,让他下不来台,那可就是让我自己下不来台了。所以他说完这个情况的时候,我违心地举起大拇指一顿猛晃。
四哥说这个董煜之前关的那个号儿就在魏胖子隔壁。那天晚上出事儿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隔壁打人的声音,但是仅仅是听到几句骂人的话,具体也没听太清楚。我苦笑着说:“号里打人都跟家常便饭一眼,何况是骂人?这号里那个不嘴里带几个脏字?单凭这一点,肯定不能说魏胖子是打死的。”四哥说:“那不一定,一旦这消息有利呢?现在是刀疤的命悬着,刘所的前途也悬着,要是刘所一出事儿,那寇队肯定好不了;这俩人要是有事儿,那咱哥俩也就等着吃苦吧!所以一丁点线索都不能放过,咱俩现在就是福尔摩沙和华生,不找出点头绪帮警察办案,咱俩也没好日子过。”
我点了点头沉默不语,想着刚刚送走的两个死犯儿,脑子里一团乱麻。四哥说:“咱现在先不找了,回仓里躺会儿吧!昨晚上一宿没睡,这难受!”
走到监道口的时候,忽然发现管教办公室里是一位不认识的管教。他看到我和四哥赶紧叫住:“站住!你俩哪个队的?”
我和四哥赶紧蹲下,抬头说:“我们就是二队的,监道杂役,昨天寇队派我俩去灰楼陪死犯儿去了。”新管教一点头,“哦,站起来吧,你们哪个是张毅虎,哪个是臧云龙?”四哥一举手,“我是臧云龙,他是张毅虎。我是二队的大杂役,他是二杂役。”新管教点点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看你们的样子昨天晚上一宿没睡。中午吃了饭我再找你们。”说完,他转身回到办公室,找出钥匙带我和四哥回去。
回到监仓之后,四哥赶紧问邢耀祖:“门口那个不认识的年轻管教是咋回事儿?”邢耀祖叹了口气:“听说是公安大学刚毕业的刑侦研究生,到所里实习的。说是什么体验基层生活什么的,我估计这样的回去就得升官儿。”
我并不关心那个新来的管教是什么背景,没等邢耀祖说完,我就赶紧问:“那寇队呢?咋回事了?”
邢耀祖一摇头,“我也不知道,从今天早上就是这个管教。可能就是普通的调班,要是真的停职反省的话,早就停了。”
我叹了口气,“唉,等中午我去问问吧!”四哥也点点头,“这事儿可得赶紧问问,要不然的话咱俩这杂役都做不长了,一朝皇帝一朝臣子啊!”
午饭开始之前,我和四哥仅仅睡了3个小时就睡不着了。四哥说:“我要去厨房,你去不去?”我说:“我也去,顺便看看现在能不能找那个新管教。”四哥点点头,让劳动号的人帮我们把新管教叫来开门。在监道口,新管教忽然问:“张毅虎你也在厨房帮忙?”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全是。监道里物资和送饭都是我和臧云龙负责。”新管教笑了笑,“那臧云龙自己去吧,我先找你聊几句。回头让臧云龙给你留饭。”四哥看了看,一点头转身离去,我跟着新管教进了办公室。
“来坐!”他拉过来一把椅子,“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方,是公安局派过来实习的。我的实习期是一年,所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走的时候我还没走。”
我赶紧站起来,“方管教好!”他一摆手,“别那么紧张,坐下吧!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所以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我尴尬地笑笑,“方管,我当然愿意和你做朋友。但是我是个罪犯,您是警察……”
“警察和在押人员就不能做朋友吗?”他打断我,“你的事儿寇队都跟我说了,说你一直在帮他做死囚的工作,而且在监道里的监控主机出问题的时候还立过功。他还说你在这次的越狱里救了一个管教?”
我有些不自然,结结巴巴地回答:“嗯,都是我能做到的事儿,帮帮管教而已。对了,寇队呢?”
他一摆手,“寇队最近一段时间你们可能看不到了,他另外有安排。现在咱们二队主要是我暂时负责,另外还有一个从公安局派来的老警察,回头他会和你见面的。”
“寇队……没事儿吧?”
他笑了起来,“看来你和寇队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那还说不能做朋友?放心吧,他只是暂时地停职反省,等这次越狱的事情处理完之后,他还是会回来的。”
我长舒一口气,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寇队之前说过要让我见刀疤的事儿,于是赶紧问他:“方管,寇队没走之前,说答应让赵峰见我们一面的。现在他不在了,这事儿你看……”
“嗯,”他点点头,“这件事队里领导和寇队都跟我说过,但是现在这个案子比较敏感。我看你们还是稍微等几天再说吧!以后你和臧云龙的工作还是不变,另外寇队给你做的这个试点非常不错,所以我打算跟所里商量,把你的权限放到最大化。”
“啥权限?”我一愣。
“服刑人员是有信任权限的,没有人告诉你?就是说所里对你的信任度越高,你的活动范围也越大。不过……”他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看你的权限已经够大了,因为能进灰楼陪死囚的,据我所知应该是所里的大杂役才能做的事。”
我笑了起来,“这也是寇队和所里的管教信任我。其实我挺不想做这件事的,天天面对死囚,压力太大了。”
方管摇摇头,“这就是考验你的时候。这话从大面儿上来说你是辅助了我们管教工作,算积极改造;如果从小面儿上说,你这就是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减刑机会,你担心什么?好好干,我绝对支持你!”
从管教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去厨房找了四哥,把情况跟四哥说明后,他皱着眉头说:“公安局的这些头头胆子也够大的,能弄个这么年轻的实习生做代任队长!要是一旦再遇上一次越狱事件,这小子肯定压不住!”
我一撇嘴,“这说不准儿,一旦这个队长真的有能力呢?”
四哥一拍我肩膀,“小子,你还嫩!有能力并不代表有经验啊!这可不比你们学校竞选学生干部。在社会上,尤其是在看守所这个地方,没经验的话,你就是博士后也没个用!”
我叹了口气,“谁知道他怎么样呢。不过一进来就找我们谈话,估计是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了。”
“不一定,现在号里气氛这么紧张,他能把手头的事儿拾掇清楚,就算他的本事了!”6
方管的确“烧火”了,而且烧的不止三把。
他首先是把全二队各个监室里所有的“三不管”叫到他办公室依次谈话,并很快掌握了每个监仓的刺头、二铺的具体信息。接着,他又撤销了七班、九班两个班“重刑号”的性质,让死囚平均分配在每一个班级,而且上路前夜也在原班不变——他说,这样会更人性化。做完这两件事,他又做了剩下的两件事:重新分班和调整杂役的工作职责。
调整杂役的工作职责这件事没有什么,四哥还是做放饭、管理二队劳动杂役、发放人犯家属物资这三件事,而我,除了一成不变的临终陪护、辅助四哥之外,又有了新的任务:调教新收。
调教新收本来是五班的事。但是自从五班的胡磊下队服刑后,这个班几乎没有一个新收能合格地分配到其他监号。方队本打算让我直接去五班做班长,但在我和四哥的强烈要求,并列举出多项我不能离开的理由下,他最终决定将新收分流:一部分分到一班,一部分分到七班。而原来的五班改为“少年号”,由和我一起从五班过去七班的林鑫担任五班班长。
所有的这一切工作在三天之内就完成了。在第四天的早上,方管又把我叫去谈话,说最近可能有一次严打行动,一定会扔进来不少人,让我多多注意。我说这没有问题,但是七班已经人满为患了,要是不调出去几个人,住都没地方住。方管一摆手,说那你就回去确定一下,分出去几个未决的人。谈话快结束的时候,他又告诉我,说自己打算在近期做一次班长的调整,严打牢头狱霸。我歪着脑袋看了他足足有十几秒,这才说:“方管,您做的其他决定我都绝对服从,但是这事儿……”
“这事儿怎么了?”他疑惑地看着我,“有什么不妥吗?”
我赶紧摆手,“方管,不是不妥。只是我觉得这件事您确实应该跟寇队商量一下。”刚说完这话,忽然觉得自己毛躁,又解释道:“方管,我可真不是不信任你,我觉着这个事儿太大了,犯人的脾气您也还没把握住,现在换……”
“我知道你的意思,”方管点点头,“你能考虑这么多也算不错了。这事儿我自己会和所里领导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