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笺在手,反反复复,无瑕没有说话,那帐内便也寂静无声。无瑕并不认识衡越,衡越出现的时机也的确太过巧合,依常理来说,不相信是应该的,可是,那书写信笺之人与衡越带来的东西却也是毋庸置疑的。
因为那信中提到的一段话,是在云城时柳洛冷从郑澈轩眼皮子底下引开无瑕后与之的一段对话,若非柳洛冷本人,旁人绝对不可能说出各种细节,所以,无瑕相信那信是真的,且,金丝蝶纹锁片乃是南宫与白泽佩戴之物,无瑕又岂能不识,将那信与锁片在手中拿捏许久之后,无瑕将信笺递给了慕枫,转而走向了一直等候在旁的衡越。
无可否认,现在的衡越实在太过狼狈,从那晚潜出城门开始,他已经日夜不停的奔行了两日两夜。汲水周边的赫兵在全力追捕他的行踪,他不敢行走大道,甚至连小道也选择得十分谨慎,很多时候他都是在泥泞与陡壁之间摸爬滚打,困到了极点也不敢停下脚步将眼睛闭上。他怕耽误了寻找公子的时机,更怕自己会在盲目的避逃之中迷失方向,他不停的寻找着高处确定自己要去的地方,因精神的高度紧张与日以继夜的奔跑,令他的心智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晋营被烧,他其实是知道自己不该如此突兀的出现的,因为疑点太多,会令他可能还没接近无瑕便已经性命不保,但是,他真的没办法去思考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他当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若再不找到公子,自己会疯掉。
等待是漫长的煎熬,从士兵们去寻找无瑕到无瑕进入营帐其实是一段很短的距离,可于他来说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当帐帘掀起,无瑕那陌生却又熟悉的眉目出现在他的眼前之时,他突然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气力,挟持张嵩林的手在那一瞬间便松开了,随即长剑落地,他人也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然后,垂着头,就那么默默的看着地面不说一话。
疲惫,安心,那矛盾而复杂的心理瞬间将他一直硬挺的身躯击垮,他轻轻的吐了口气,然后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好安静,整个世界仿佛都凝滞了,因为背负的责任落了地,所以,双肩的重量化为了零。
沁凉的触感带着一种难言的舒适自眉间发梢轻柔蔓延,那被泥泞污秽所遮挡的面容在无瑕的擦拭之下慢慢恢复本来的模样,衡越抬起头,眼神涣散的看着面前蹲身而下为自己洗着污痕的人儿,突然之间泪如雨下。
“公子……”
“谢谢你。”
只短短三个字,让衡越感受到了眼前那人由心而发的感激,他嚅喏了双唇,想要说些话来安慰无瑕,却在无瑕淡然的微笑之下失声成哑。
他是在笑吗?
在如今这样一个境况之下,在小侯爷身陷囹圄,整个晋营被大火吞噬之后,他居然还能如此淡然的处变不惊,用微笑来面对这一切;他是小侯爷心之所念的那个人,那个传闻之中颖悟绝伦,聪慧无比的冷公子,那个为了小侯爷抛弃所有,不离不弃的冷公子?没想到,他果然如此年轻,如此自信,他的这种自信,在当下人人自危的环境之中显得那么的张扬,而他的这种张扬却又彰显着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魄力,让人无形间便忽略了他的年龄,他的容貌与他的弱不禁风。
“柳大哥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他的意思我也已经明白了,你叫衡越对吗?”
“秋衡越。”
“虽然我不知道你与白炎是如何认识的,可是,谢谢你为他所做的一切,而今你在这里,便是与自己的同胞兄弟在一起,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将一起去面对,衡越,你做好准备加入我们了吗?”
泪水再次盈满眼眶,衡越站起身子,看着眼前那比自己略矮的人儿,狠狠的点下了头。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驱蛮夷,杀敌寇!没有什么比得上生死疆场上携手杀敌更为快意的事情了,好男儿自当战死边野马革裹尸以还,若果真有这么一天,也无愧堂堂正正,吐气扬眉的做了一回大晋的子民!
“楚乔人在何处?还请慕将军去将人请来,无瑕有要事要与他商议。”送走衡越之后,无瑕马不停蹄的赶回了慕枫的营帐,大火烧起之时,他的东西全都由明威带出了帐内,想到自己收起的草图,他回营之后便去翻找,岂料寻遍过后,才发现那图已经不见了。
“公子在找什么?”慕枫见他眉间深锁,遂想要帮他一并翻找,谁知无瑕却突然出声一喝,道:“别动,去将奚昊找来。”
“公子这是怎么了?”见无瑕突然间定住了神,慕枫还想上前,却见无瑕将双手一握,沉声道:“有人动过我的包袱,小乌龟死了,这里面许是沾了毒,慕将军快去找奚昊缠绵过来。”
慕枫这才发现无瑕的指甲已隐隐的泛出了黑色,他心头一惊,回身将帐帘一掀,扬声便道:“来人,赶紧去寻奚昊缠绵二位公子。”
奚昊与缠绵却早已到了附近,因听说有人抓住了细作,来人指明了要见无瑕,所以他二人才往了巡防营那头而去,岂料到了之后扑了个空,无瑕人已经走了,因想着他手臂有伤,所以奚昊想要为他换一下药,这才又来了附近,而今一听慕枫叫声有异,他二人皆心头大惊,进帐之后,便看见了那一幕。
“是什么毒?赶紧的坐了下来,让我看一看。”
旁人忌惮毒物,奚昊与缠绵二人却毫无顾忌,靠近无瑕之后将他拉起坐下,奚昊翻过他的指尖细细一看,又拉起到了鼻下闻了一闻,回身对缠绵示意道:“取我的针灸包,太溪,筑宾两道穴位同时入针,不用太深,再将你无事时做的那个劳什子清热丸拿出两粒来。”
“怎的好好的药丸到了你这就成了劳什子的东西了。”缠绵见他神色镇定,知道无瑕那毒在他眼中并无大碍,是以松了口气,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继而从腰间拿了两粒药丸放入无瑕口中。
“你每天上蹿下跳,三心二意的,做的东西自然比不上我的,不是劳什子是什么。”奚昊本是恼他一有危险就将自己撇在一边,因不得与之共同进退而心有不甘,缠绵自然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去与他争辩,边苦笑边与他给无瑕扎针,待无瑕指尖乌血放尽,无甚大碍之后,才轻吐了一口气,凛了神色起身一站,郑重其事道:“无瑕,这营中危机重重,细作渗透无孔不入,咱们得想个办法应付才行。”
无瑕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瞥了那已经毫无声息的小乌龟一眼,轻轻吐了口气,以一种近乎虚无的声音幽幽而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釜底抽薪,斩草除根!”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