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阳光自云的彼端斜斜洒向地面,与阴冷的河道相比,此处的温度已经回升了许多,树枝的积冰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融化,汇成水流,浸入了泥泞的地底。一只小鸟突然飞过,惊起了紧贴斜道和衣而眠的士兵,薛长安拔出短匕腾跃而起,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虚惊。
“天亮了,去叫醒大家,咱们先从这里摸上去,等到了岭口,再等秦大哥的消息。”他长吁一口气,轻声吩咐了紧随其后的士兵,然后将短匕插入靴口,抬头看向了天空。
已经到达预定的地方了,从这上去还需一个时辰,黑风口道两端的山岭遥相对望,自己得确保秦篪大哥发动攻击时能与之呼应,如此才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前方的慕枫将军一鼓作气冲进来。
时间刻不容缓,但也需更加谨慎,因为这后方便是通往汲水的道路,若对方有所察觉,必定会派兵增援,所以,时机很重要,行动的迅捷性也很重要,此刻的黑风口道便若一道环环相扣的结,只要其中一个环节断开链接,那剩下的要么散成一盘散沙,要么,便成为死结,让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变成一次毫无意义的笑话。
薛长安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暗暗吐了口气。
还好,这一路走来还算顺利,除了缠绵大哥受伤回转之外,没有其他太大的纰漏,且因为前段路程大家紧赶慢赶,所以在发动攻击前得以好好睡了一觉,而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铆着一股劲去为自己的家国同胞奋起一战。
“让大家小心点,所有不必要的东西全都抛掉,苦了这么久,成败便在此一击,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坏了大事,听到了没有!”
“是!”
“走!”
影动如风,士兵们一个紧接一个翻上斜坡,随着薛长安的步伐向前疾奔,只极短的时间,几千人的队伍便没入山岭,再难寻踪。
“将军。”
“怎么样,清风人在何处?”
“先生他……还是站在城门上看着远方,都快半个时辰了,既不说话,也不动,实在不知他在干什么。”回话的士兵看着铁穆耳汗阴沉的面孔,心惊胆战的伏下了身去。
铁穆耳听了那话愈发感到烦躁,抬起一脚便踹在了矮凳上,那士兵被响动惊吓,双眼滴溜乱转,却怎样都不敢抬起头来。
“他娘的,平日里就跟个虻似的让人厌烦,如今等他拿主意了,却成了个闷葫芦,当真让人忍无可忍!”
“呵——倒是谁让谁忍无可忍了?”他那话音刚落,帐外便传来了清风不冷不热的回应,继而帐帘一掀,清风冷面寒霜走了进来。
“你来得正好,这事究竟要怎么办?孟白炎那小子既然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大可用他作为筹码去与孟昶龙那老匹夫谈判,你如今不声不吭的,究竟算个什么事儿?!”铁穆耳汗恨恨的瞪了清风一眼,走到案桌旁坐下后一拍桌面对着伏在地上那士兵吼道:“还不他娘的滚,杵在这做什么!”
“小的告退。”那士兵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连滚带爬的起身退出了帐去,清风则站在原地又是一声冷笑,低头掸了掸袖口,透着嘲讽道:“是啊,等孟昶龙攻到汲水城下之时,将他那已经不成人样的儿子架起来让他瞧瞧看,看他是心痛多一点呢,还是愤怒多一些呢!”
“嗤,不过就是受了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小子骨头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等等,你刚才说——”
听他终于抓住了重点,清风才挑挑眉头转过了身去。
“你便这么肯定那姬无瑕会使人从河道过去两面夹击?你昨日不是说要派兵前去增援,今天却又为何没了动静。”
“动静!你们闹了那么大的动静还嫌不够么?如今让柳洛冷跟我一起出城,你放心,我还不放心!”
“姓柳的摆明了是知道孟白炎在他军中的!”
“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陷入这两难之境进退不能。我早就说了不管怎样一定得先稳住韩军,你们却偏偏不信,如今我若将他留下,等这汲水城兵力一减,他必定会有所行动,而若将他带出去,呵,又怎知他不会在阵前给我来上一记。当初我是准备让韩兵替我们打头阵挡了晋兵的锋芒,而今,却让他们成了心头之刺,拔不出,吞不下,铁穆耳汗我告诉你,如今这汲水城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已经摇摇欲坠,你别以为这城池固若金汤便可有恃无恐,这五万韩兵如今就是即将爆发的隐患,一个不小心,别说前方的黑风口道,便是这里都会被波及!到时,别说你了,就是我,也不知还有没有性命回去见王子。”
清风那话虽然刺耳,却十分的在理,铁穆耳汗听得心底兀自一惊,想到那五万韩兵如今就与自己一城相驻,昨日柳洛冷被狄戈尔那般相逼,他若果真为了孟白炎阵前倒上一戈,这汲水城岂不未等晋兵来袭便已经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先生说得极是,那现在该怎么办?”铁穆耳汗虽然平日里颇看不上清风,可也知道这种时候能解这窘境的只怕只有他了,是以问话时全然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之势,清风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道:“本来我们是还有机会的,可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但只一点,你去告诉狄戈尔,从现在起,任何人都不要再到韩营惹事,黑风口道估计是保不住了,咱们一定要稳住了这里,别让晋兵白白捡了个便宜。”
“我这就去。”铁穆耳汗说完抬步便走,清风则站在原地长声而叹,心有愤懑却无可奈何。
孟昶龙,为什么,为什么连天都要帮你,我清风到底哪里不如你,我不服,不服!
可不服又能怎样!当年的不服换回的是他孟昶龙的加官进爵,美眷在侧,而今他的儿子就在自己手里,却又因这帮蠢物而失去了大好机会,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强求不得!
“呼——”清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中的怒火,走出了营帐去。
不管怎样,只要他孟昶龙还在的一天,我清风就一定不会让他好过,当年他从我手里夺去的东西,如今我便从他儿子身上百倍要回来!
“无瑕,无瑕。”
“嗯……什么?”
“弦伊丫头说,你早上没吃东西,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侯……侯爷。”当发觉唤着自己那人是孟昶龙时,无瑕有些慌乱的将手中的东西往袖口一塞,站起了身来。孟昶龙看他那慌张的模样,忍不住一笑,道:“藏了我也瞧见了,那是炎儿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红巾,是你送给他的,你是在想他了吗?”
“……是,我方才……在想白炎……”皓白的齿不由自主的咬住了唇角,因自己的心思被窥破,无瑕有些难为情的低下了头去,虽然他与孟昶龙之间已不再疏远,可是,终究还是不如奚昊缠绵那般不受约束,且两人之间紧系相连的那个人一直都了无音讯,令他二人心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傻孩子,不用解释,我便喜欢你的坦白与自然,你前日拿给我看的那道图纸可还在身边?我军中有个名叫楚乔的,从爷爷辈开始,就一直是手艺人,我昨日跟他说了一下,他说可以一试。”
“真的?那太好了,我看缠绵现在无法动手,还想着去找云岚问一问,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你以为我会将答应你的事给忘了?我可是长辈,不能骗小孩儿的。”孟昶龙故作严肃的将双目一瞪,极为不满的冷哼了一句,无瑕见状忍不住一笑,垂下双眸轻轻吐了吐舌,那孩子般顽皮的模样落入孟昶龙眼底,令他不由得有了一种想要呵护眼前这孩子的冲动。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冷公子,在此之前,任谁对自己说起都无法让自己相信他果真只是个孩子,便是当初白炎将他带到了十方,自己看到的也依然是他谋略对敌,沉着睿智的一面,而今他卸下防备,将信任全然给予了身边之人,才显露了他真实的本性。
心如琉璃,明净通澈,明明是一个奔跑在白骨皑皑道路上的复仇者,却为何,真实得这般透彻。
自己这心中其实早已认定了这孩子在侯府的地位,不光是因为他的付出,还因为他对身边人的那份诚挚与炙热!待炎儿回来之后,待这九原战局平定之后,自己便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回家,让他堂堂正正的踏进侯府的大门!Z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