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静斋的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大堂内密集的近百号人马齐声而起,刀剑出鞘声让躲在一旁的掌柜小二吓得双腿发软,忙不迭的将头一抱趴在了柜台之下。
“自己人,家伙收起来。”来人先是回身去瞧了瞧身后,确定无人跟随,才警惕的将大门关闭,走入了堂中。
“大当家的。”
那百十号林立的人马之中,只有一人背对大门,没有任何动作,听得呼唤,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酒杯往桌上一放,道:“老五,过来说话。”
“是。”刚入门的那人将双手一拱,急步走到了桌旁。
“说说,什么情况。”
问话的那人正是马鸣帮的大当家的马宗渭,此人本是通州的一个小牢头,有着一身功夫,当初被逼上会稽山倒的确是因官场黑暗,入狱者多为冤案所累,他看不惯郡守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一怒之下才杀了助纣为虐的贪官,带着一帮兄弟上了会稽山,占山为寇,劫道济贫。
但人便是这么奇怪的东西,一旦开始得到物质上的满足,便会在心绪上发生质的变化。渐渐的那些白花花的金银珠宝已经不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想要得到的变得越来越多,当“只杀贪官,不劫平民”的定律被打破之时,欲望的洪流便一发不可收拾,让他们在道德的道路上越行越远,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那被唤老五的并非在帮里排行老五,只因他在上山之前是朝廷通缉的飞贼,一身轻功了得,却最终栽在官兵手中,被砍去了五指,只剩下一只手,所以大家都唤他老五。
“依照大当家的吩咐,在沥泉山庄的人出了城后,我捱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其余三队人马跟着他们出了城,那些人倒也聪明,知道沥泉山庄不好惹,也没敢跟得太紧,可才出了城没一会儿,从后面突然又出现了一队人马,武功极高,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击毙了那几十号人,连前方人马都未曾惊动就已经结束了战斗,然后回转而去,我在草丛中伏了许久才敢出来。”
“哦?可有看清是些什么人?”聚集在这建州城中的势力绝不是三教九流的角色,那一队人马能在顷刻之间击毙了那么多人,来头必定不小,马宗渭问完之后紧紧盯向了老五,老五却面色古怪的挠头抓耳杵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
马宗渭的脸色一变,明显的有了不悦。
今夜明月高悬,老五虽然废了一只手,但是腿上功夫与双眼却还是极好的,他看着那些人动手杀人,现在却回说不知道是谁,换了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马宗渭阴沉着脸喝了一杯酒,然后将杯子狠狠掼在了桌面上,老五吓得一个激灵,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伏身道:“大当家的饶命,我说不知道并非是没看清,只是,那些人面孔极生,黑衣黑马,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顿,杀完人后返身便走,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何方人马啊。”
马宗渭这才敛了满脸凶相,眉头一皱,道:“面孔极生?”
沥泉山庄是冷公子势力,那些人既然跟在其后助其肃清敌对,便一定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大晋上下反晋势力虽然庞大,可要说完全不认识也不可能,老五在马鸣帮呆了不下十载,阅历丰富,连他都说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黑马?天水的龙家铺子不是有一支骁骑便是如此打扮么。”旁边一人话音刚落,便被老五恶狠狠的给瞪了回去:“老子都说了不认识,骁骑头领吴靖昂我难道不识,要你在此乱嚼舌根。”
那人听罢吐了吐舌头缩回了脖子,不敢再出任何声音。马宗渭想了一想,又道:“他们是回到这建州城了吗?”
“是往回城的方向而来,他们走后好一会儿我才敢出来,去看了之后,发现死的是靳北旋风堂,盐城佰穆庄和兆河佟家堡的人,包括佟家堡的二当家的肖长天在内共三十余人,全都是一刀毙命,手法十分娴熟。”
马宗渭倒吸了一口冷气,沉默了下来。
这冷公子实在是不可小觑,他年纪不大,且常年体弱多病,可一身功夫却十分了得,一根金丝不知要了多少条人命,手中势力又极其庞大,撇开这北方的人马不说,川西霍昔阳,云河左誉,沧田孟广固的实力都十分不俗,更何况还有沥泉山庄的于风扬,若非得知消息他因与这大晋小侯爷一段不堪的情感失了人心,身子更是大不如前,自己等人也不敢孤注一掷前来这朝廷重兵把守之地,想要夺取他手中反晋势力第一把交椅的位置。
因长野白山战乱,逃难的民众络绎不断,这建州城无论昼夜皆不关城门,不设防卡,大大方便了各股势力的汇聚,但这里毕竟是军营管辖,若非万不得已,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去寻找冷公子的下落,而各大势力之间同样也在竞争,皆妄想在旁人之前找到他,控制他,以此来要挟他手中势力屈服,可现在看来,这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因为他们要面对的并非是能任人方圆的平庸之辈,而是名扬四海的冷公子,任何人若是轻视了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大当家的,怎么办?”连冷公子的影子都未曾见到,便已经有三队人马送了性命,而剩下的连对手是谁都还不知道,本应该是各股势力联合起来围剿那一人的行动,此刻却转换了过来,变成了那人在无形之中掌控着一切,随时可能取人性命在不备之间,又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惶然不安。
“嚎个屁,这建州城不止我们一个堂口,且先等等,看旁人如何,没到万不得已咱们不要先动手,若是命都没了,还拿什么去享荣华富贵。”马宗渭咬牙切齿的吼了一声,恨恨的啐了一口,然后极其不耐的挥了挥手,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闪到一旁去,看着就烦。”他说完低头去喝闷酒,旁人哪里还敢出声,皆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整个漱静斋渐渐回复到了一片宁静之中。
“公子怎么还没睡?”弓与云岚熬了药后送到了奚昊与缠绵屋内,回转之后想到弦伊不在,公子夜晚无人照料,是以与云岚说过之后,独自去了东边院子,刚进了门便见无瑕房中依然亮着烛火,他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推开一看,见无瑕竟还坐在桌旁发呆,并未睡下。
“下午睡过了,还不觉困顿。”无瑕见他进门,只将头轻轻一点示意了一下,然后收回眼神继续发呆。
弓看着好笑,走到桌旁坐下,执起热在小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他的面前:“公子有心事。”
无瑕心头一动,渐渐的垂下了眸子,将手从颊边放下,抚向了杯口。
修长的指尖从杯口处轻滑而过,无瑕没有回答弓的话,却慢慢将手扣在了杯面上。热气从指间溢出,四散而去,弓见状一惊,伸手抓住无瑕的手指往旁一拉,感受着他掌心不寻常的热度,禁不住一急,道:“公子这是做什么,这水滚烫,热气冲到也会伤了你的手。”他说完起身便去寻弦伊告知过的药箱,无瑕却只是低着头去看自己的掌心,然后轻声道:“人总有弄伤自己的时候,有时候明明知道会是这样,却还是忍不住去做了,这么多年以来,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有那么多的兄弟,他们便如我的手足,我掌心的纹路,清晰而明了,他们为我付出的一切我都铭记于心,从未敢忘,可是……”指尖紧扣,用尽全力的回握,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疼痛,无瑕眉头一蹙,继续道:“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累得再也握不住他们,而当我张开自己的双手,才发觉那掌心已经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弓,或许我真的该到放手的那一天了。”
弓站在柜前愣住了神,就算没有回头,他也能感觉到公子此刻情绪的低落,他知道公子现在的身子状况有多糟糕,即便是奚昊公子承诺过绝不会让公子有事,可若让他一辈子靠着针灸与大剂量的药物来维持生命,对他来说或许会比死了更加难受。可却因他有不舍之人,所以,他会选择撑下去,但是那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而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就算意志再坚强,在日积月累之中终会有崩溃的那一刻。
“不管公子做什么样的决定,走什么样的道路,我召唤弓都会跟着你一起走下去,永远都不会回头。”弓从柜中拿出了锦盒,返身到了桌旁,打开之后取出了一盒药膏,拉过无瑕的手轻轻涂抹着:“从公子在那破庙将我跟弦伊带走的那一刻起,我召唤弓的这条命便是公子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公子身边,不离不弃,绝不后悔。”
无瑕轻轻的眨着眼,然后抬头看向了那总是沉默不语的跟在自己身边的男子,笑了。
十二年前,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相逢在郊外的破庙里,因一份微妙的缘分走到了一起,然后一路磕磕绊绊相互扶持着奔跑在复仇的道路之上,跌倒过,哭泣过,却从未认输过,而今,他们全都长大了,有了情感的羁绊,有了烦恼与挣扎,然他们之间的情谊,却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