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看杜若夕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往常见她总是一副恬恬淡淡的样子,况且又是第一回管家务,那些婆子们全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又在这府里多年,大大小小的场面也都见过一些,想来几个回合下来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来,所以也根本没有当回事。
不想这些婆子们爱占小便宜,害怕担责的本性全都被若夕看了个清楚,一番威胁下来,刘管家做假帐的事情便被落准了口实,而他自己却混然不知,原想着等这些婆子们出来,再一个个问她们到底小姐和她们说了什么,不想挨个全是支支吾吾的,胡乱应了几句就赶快各忙各的去了,刘管家这才感觉到隐约的有些不对劲,难不成自己果然是轻敌了?
刘管家这么想着,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抹冷笑来。
又等了几日却不见若夕再有什么动静,刘管家又慢慢地放下心来。
其实暗地里若夕早就叫那些婆子们一一补了真帐出来放在手里,一心想等着遇到机会一并将刘管家做假帐放印子钱的事情一下子落实,好叫他当众狡辩不得。
“单纯这些帐目不能拿他怎么样。”元泓抚了抚若夕的头发道“很多大户人家都会拿着家里的闲钱去民间放贷,说出来你许是不信,前几年我们府上紧张得时侯,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看到若夕那满脸惊异,元泓唇角一勾:“别看王府挺大,可是这大也会有大的难处,前几年父亲驻守西北,兵部的粮草遭人克扣,父王不得已就从府中取了大批银两先行垫上。这可叫府中为了难,幸亏有母亲找往日的故交借了一些这才度过难关。事后兵部的粮草补上,还了府中一些,母亲又多方拼凑加了息银还了人家。所以别说寻常人家,这皇亲国戚有了难处,银两相互流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若夕皱了眉头:“那我们府里这些银两就尽由着刘管家支来支去的给他自己养好处,我却管不得了?”
元泓皱了皱眉:“这件事要看到底真相如何?若是这刘管家是自己从中间赚了这息银,那自然罪不可恕,你告到你父亲那里,刘管家必得严惩,若是这息银是你继母得了,刘管家倒是个忠仆了,你父亲顶多怪他私自放贷会有风险,别的错处却是寻不得的。”
若夕想了一会儿,元泓的话句句在理。
“不过你这件事做得也是对的。”元泓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微微一笑道“最少你震摄了那般下人,以后她们断不敢背着你胡乱做下手脚了,所以说这步棋走得也不错。”
“泓,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若夕将头轻轻地靠在元泓的肩膀上“我担心的是前番青儿说过的,秋氏曾经一度花钱很是大方,哪怕是靠着这些息银也是不够的,我是怕她……怕她……”若夕犹豫了半晌,不敢再说下去。
“你是担心杜老爷受她蛊惑?收了不该收的银子?”
若夕咬着嘴唇不敢答话。
元泓抿了抿嘴角,道:“所以眼前你还是不要乱说乱动,只将府中杂务打理好,别的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万不可操之过急。”
若夕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没有轻易把刘管家做假帐的证据交给父亲的原因,那个刘管家向来和继母走得近,万一继母出面保他,说不定他们两个一联手,又给我自己惹了麻烦。”
刘管家和继母走得近?元泓闻言眉梢一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拍了拍若夕的头道:“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若夕扯了他的袖子,垂下眼眸却红了脸颊:“这几日府上忙吗?你去她府上看过了吗?”
若是说她不介意,终是不可能的,她是个女人,到底会在意的。
元泓的嘴唇微微一抿,又抬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我没有去见她,我叫大哥去帮我下了聘礼,我……”
“不,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说你不该去见她,我只是……”她一时急得语无伦次“我只是怕你又和王妃乱倔。”
“傻瓜,我不会的。”他浅浅地勾了勾唇,默默地苦笑了一下,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再与母亲傻倔着了,之前若不是我一意孤行要和母亲硬挺,她也断然不会这么着急就入宫为我请婚,眼下太皇太后的懿旨断然不可违拗,这才将你我二人置于如此境地。以后,我要学着如何和母亲相处,这样才能顺利地将你接入府去……
“若夕,你跟着我到底受苦了。”
“泓,别说这样的话。”若夕垂了眼眸“你有你的不得已,我向来是知道的。”
他在她额上浅浅一吻,正要转身离去,她突然又扯了扯他的袖子:“泓,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害怕,就是青儿……”
“还没有找到她吗?”
“没有。”若夕摇了摇头,“园子里庄子里所有的人都问过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有人说许是偷着被人伢子给卖了,可是我托人打听了好久,也没听说哪个人伢子过过手。”
元泓仔细想了一会儿,道:“别担心,我再派人四下里打听一下。”
“嗯。”她慢慢地松了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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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的这一场婚宴体面够大。
长世子由皇帝亲自赐婚,而嫡世子是由太皇太后亲自赐婚。长世子迎娶了公主,嫡世子又娶的是郡主。
两位世子同一天举行婚礼惊动了大半个城。
杜若夕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得远处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逼着自己静下心来绣着眼前这副三尺多长的绣绷。绣棚上是一副喜上眉梢图,依然是那一对遥望着的喜鹊,满目含情,却依然是一个在枝上,一个在枝下,脉脉遥望却不相近。
看着看着,眼中便起了水雾。
门开了,若夕下意识地抬起头,待得看清眼前的人,就赶快站了起来随手抹掉眼角的泪痕,甜笑着打起招呼:“爹,您来了。”
杜老爷看了看女儿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嘴角硬生生地一牵却终是没有开口,只淡然地看向绣绷,沉吟了一会儿,轻声问道:“绣的是个什么?”
“绣一副喜上眉梢的门帘,爹,您坐下,请喝茶。”
杜老爷接了若夕手里递过来的杯盏,悠然叹了口气:“若夕,今天二世子他就要大婚了,你看你是不是也就不必再……”
远处又是一声喜炮的巨响,杜老爷的半截话硬生生地怔在嘴里。
若夕垂了眉眼:“爹,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只是,他也有他的难处。”
“嗨,不提也罢。”杜老爷挑了挑眉毛讪讪一笑,道“前几日有几家来提亲的,我与你主母商议了半晌,她却说叫我来讨你的主意。我一想也是,这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为好。我看那个张廷义他好象一直对你不错,是不是前几日还特地来府上找过你啊?要说这个孩子看着也着实不错,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啊?”
“爹,我知道张公子是个好人,只是他……和女儿我不合适。”若夕红着脸颊就弱了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杜老爷连着点了点头道“之前张夫人也曾跟我说过,这个孩子还当真是个好孩子,只是那为人稚弱了点,配不得你。不过我朝中倒是另有几位相知最近都与我提了。哦,对了,我那顶头上司徐尚书的夫人前番可又特地来找我给她那个娘家侄子提亲了,那个人我也见过的,生的端的是一表人材,这为人也很是沉稳,于官场行走多年,说话办事也甚为老到,要不然你看看,为父几时把他约入府中,你暗地里相上一相?”
若夕垂着眼睛,又默默地摇了摇头。
“若夕,你这倒是为什么啊?难不成你还在等那个人?”杜老爷不免有些着急“你听听外面这喜炮一阵阵的,难不成你还是不死心吗?”
“爹。”若夕抬眼看向父亲“他并非有意瞒我害我,而是当真有自己的难处,我既然已将心意许他,便不愿再想别人,还忘父亲成全。”
“成全?”杜老爷虎地一下站了起来,颤着手指问道“你且说说叫我如何成全?难不成,你当真要给他去当妾?”
“爹……”若夕低头轻唤了一声“我这心里真心只爱他一个,作妻做妾又有什么关系?”
“你!”杜老爷气不免提高了嗓子,扬了手啪的一声拍在身边的案几上,厉声喝道“杜若夕,你可得明白,你是我杜府的堂堂嫡小姐,若你去世子府上作了个妾,你却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去放?”
“爹,”若夕抬头看向杜老爷一字一句地道“前番女儿遭人陷害名声被毁,若不是二世子相救,只怕到了现在还要顶着一个与人私奔的烂名声,有家都归不得。与一个作妾的女儿相比,难道那个与人私奔的女儿便会使得满门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