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把两个床的被子都拿出来晒了,还把刘延宁书房的椅子也搬到院子里晒太阳,又给几个屋子都开了窗通风。
做完这些已经累得要出汗了,却迟迟没看到在灶房洗碗的人出来。李氏不免有些奇怪,她女儿干活一向麻利,这会儿在灶房都有一两刻钟了,没道理几只碗还没洗完罢?
李氏便回灶房瞧了一眼,差点下一跳,因为乍一眼根本没看到她女儿,而锅里还飘着碗和水,一看就知道洗碗的人洗到一半,中途跑出去玩了。
可是她刚刚一直在院子里,没瞧见青青出去啊。李氏这般想着,将信将疑的回头,冲外边喊了几声:“青青,你这丫头不洗碗,跑哪儿去了?”
“我在这儿啊。”蹲在灶口的刘青直起身子,露了个头给李氏瞧。
原来是灶台太大,刘青蹲在灶台后边,小身板被遮得严严实实,啥也瞧不见。
李氏见状哭笑不得:“叫你洗个碗,你倒好自个儿玩上了,这灶下是有什么宝贝不成?”
刘青心想等她把草木灰里的碱提炼出来,那可不成宝贝了。嘴上却道:“娘,这柴灰真能去油啊,这般好用,要不要把它们给弄出来装着?”
李氏想也不想的道:“柴灰好端端的在灶肚里,你没事弄它出来作甚?”
“这柴火往后说不定有大用呢,装起来岂不是更好?”
李氏心想她女儿还是个孩子呢,平日里没啥可玩的,现在一点儿柴灰都被她惦记上了。但到底没拦着刘青,李氏一边挽袖子洗碗,一边道:“那你待会儿再弄,我把这碗洗了放起来,免得给你弄满屋子灰出来。”
等李氏把灶房里的东西该装的装了,该拿东西盖的盖了,就出去了,由着刘青在里头折腾。
刘青兴致勃勃把灶膛里的柴灰都扒拉出来,堆了还不少,她在院子里找了个了裂了条缝,装不了水所以被扔在角落的木桶过来,把柴灰都装木桶里,也有满满当当的一桶了。
很有成就感的刘青,还找了个盖子把桶盖上,小心地放在角落里。
李氏一边在院子里纳鞋底,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刘青进进出出的举动,彻底无奈了:“这么一点柴灰,哪个家里头没有?你还真当宝贝了,拿木桶装了不够,还要找个盖子?”
刘青只是神秘兮兮的笑了,没说话,脚步轻快的回了屋子,再出来,刘青手里又拿着前阵子刚买了的胰子。
李氏又无奈了:“这胰子是你自个儿吵着要买的,买了又不肯用,花了大半吊钱,难不成就是买回来当玩意儿的?”
“还真不是我不肯用它,只是这胰子做得也太粗糙了,又不好看,闻着还有点怪味道。”刘青说着,不乏嫌弃的看了眼手中的东西,又举到空中仔细研究着。
刘青以前不明白这里头乌黑漆漆的是什么,还以为添加了什么中药呢,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草木灰罢?
“既然这么嫌弃,干嘛还吵着要买?”李氏嗔了刘青一眼,见她眼睛都要贴到胰子上了,根本没空回自己的话,越发无奈了,“你整日这样子瞧,还能瞧出个什么来不成?”
“指不定呢。”刘青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道,“娘,我刚刚用柴灰洗了碗,不仅手上没一点油腻,也没有半点味道,看来这柴灰真的很管用啊。”
“那不是,这玩意儿用处多着呢,比你花钱买的胰子有用多了。”李氏手中的鞋底已经纳好了,收了尾,一边用牙齿咬线,一边含糊不清的道,“有些不肥的地,洒一层柴灰上去就肥了,菜地里长了虫,也可以洒点柴灰,柴灰杀不掉的虫再来捉,省了好些事。”
刘青眼神一闪,连忙往她娘跟前一坐,追问道:“柴灰还有别的用途吗?”
李氏想了想,摇摇头,见她女儿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十分上心的样子,不由疑惑的问:“你要知道这个做啥?”
刘青倒也没瞒着,指着手中的东西对她道:“娘,你瞧这胰子里头黑黑的小点没?”
李氏凑过去瞧了一眼,点头道:“瞧见了。”
“我一直想知道这里头加了什么,现在瞧这柴灰跟胰子是一个用途,会不会它里头就有柴灰?”
“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用柴灰做胰子的。”李氏想也不想的摇头,否定道,“而且这柴灰再好用也是灰,用它洗了手还要用清水再洗一遍呢,没见这胰子越洗越脏的啊。”
“说不定是这里头的柴灰加得少,就算脏你也瞧不出来啊。”刘青坚持道,“娘,你就再帮我想想,有没有漏掉柴灰用途?”
李氏虽然觉得荒谬,但架不住她女儿缠人,还真皱眉仔细想了起来,认真的连手上的针线活都忘记做了。好半响,李氏松开眉头,道:“真被我想到一个,早些年听你外婆说,她小时候家里开了个小的包子铺,每天要蒸好多包子馒头,咱们自家蒸包子,都会头一天晚上把面发好,只是你外婆家卖包子,有时候卖得好,有时候不好,生意好的时候,头天发的面就不够用,这个时候就会用上柴灰,说是用泡柴灰的水和面,一个时辰就能发面蒸包子了,十分方便。”
刘青眼睛一亮,她娘说得泡柴灰的水,应该就是碱水了,没想到把碱提炼出来竟然这么简单?刘青心里一阵惊喜,面上却迟疑的道:“可是娘,柴灰这么脏,哪里能用泡柴灰的水和面啊,吃了不是要坏肚子的?”
“我当时也这么问你外婆。”李氏似是也想到自己小时候,眼底不由露出些怀念,轻轻摸了摸刘青的头,“不过你外婆说啊,这用柴灰泡水,那也是有讲究的,好像说要泡十天半个月,真正的灰尘都沉到了底下,浮在上边的水又干净又清澈,好像颜色还很漂亮。”
刘青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立刻起身跑回了灶房,李氏眼睁睁看她在井里打了半桶水上去,忙问:“青青,你打水做什么?”
“我也要试试拿水泡柴灰,看看会不会得到颜色漂亮的水。”
“咱们家又不要发面,你弄这个作甚?”李氏说完,刘青已经提着水回灶房了,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李氏顿了顿,无奈的道,“罢了,想玩就玩罢。”
想到这里,李氏又扯着嗓子,提醒了刘青一句:“青青,你外婆家当时是用来发面的,泡柴灰应该是烧了开水的。”
刘青应了一声,把刚打回来的水倒进了锅里,开始点火烧水。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把草木灰倒进水里泡了,刘青也没有全泡掉,怕自己万一失败了,以后就没草木灰给她做实验了,但是也不能泡得太少,她娘都说了,做完这套要十天半个月,周期太长,她不如一次性多泡点,以后可以慢慢用。
刘青便把三分之一的草木灰都拿来泡了。
这头刘青忙完,李氏要开始准备午饭了,李氏以她在旁边碍手碍脚为由,把她赶出了灶房,让她去做刺绣。刘青才想起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便也不去想碱水的问题,先乖乖坐下来绣花了。
刘青制作肥皂的目标,总算是迈出第一步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刘青现在见什么都高兴,在青山书院里再一次碰到江景行和曹声扬,还没等刘延宁开口,刘青已经乐呵呵的打招呼了:“江大哥,曹大哥。”
江景行停下脚步,朝刘青笑道:“又来给延宁送饭?”
刘青点头,笑眯眯的问:“江大哥和曹大哥吃吗?”
“正要去三叔那儿用饭。”江景行看着刘青今天笑得过分灿烂的小脸,不由挑眉,“青青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笑得如此开心?”
刘青本来想摇头的,但是想到她在抱人家大腿,这些日子关系可谓是一日千里,而且她真要把手工皂给鼓捣出来了,刘家也顶多办个工厂,是不可能出面做买卖的,到时候少不得还要找合作伙伴,江景行作为土豪,毫无疑问是合作伙伴的优质人选。
想到这里,刘青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露出个神秘的笑脸,“到时候再告诉你。”
江景行也没有追问下去,这段日子旁敲侧击,他不是不知道小姑娘正一心想要自己做胰子,书都给她送了两三回。
而今日小姑娘笑道如此开心,想来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江景行弯了弯嘴角,笑道:“那我可等着青青为我解惑了。”
刘青郑重的点头:“江大哥送的书帮了不少忙,到时候真成了,肯定头一个要告诉江大哥的。”
这句话越发证实了江景行的猜测,江景行眼底的笑容越浓了,兴味的同时,也对刘青刮目相看起来,他先前送那么多书过去,也表示了对小姑娘的支持和鼓励,其实心里是逗弄多过看好的。
无非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心血来潮,小打小闹,他说什么也没办法用正经的目光来看。
当然也是因为没有在意,现在刘青表示很有进展,江景行反倒有些意外和惊喜,不由得也开始期待起来。
刘延宁和曹声扬见两人一言不合就开承诺,刘延宁还好些,曹声扬是真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奇怪的道:“你们商量的是什么,我怎么都不知道?”
江景行微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在曹声扬也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江景行不说,他也懒得追问,目光一转落到刘青身上,问道:“今儿又带了什么来?”
刘青现在跟江景行和曹声扬接触的也不少了,经常来书院送饭,都能凑巧的碰到他们,但是不像江景行这么平易近人,都能同刘青聊起家长里短来了,曹声扬仍然维持着初见时那副高冷的面孔,酷帅狂霸拽的好像老子不屑于跟你们凡人废话的样子,基本上碰了面都是江景行负责打招呼,而唯一能让曹声扬开尊口的话,只有这个——吃什么?
听曹声扬这么问,刘青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本来李氏是只给他们做了额外的点心,不过刘青今天心情好,用昨天剩下的蘑菇,加了鸡蛋和面粉裹面,炸了一道焦香的椒盐蘑菇,本来是给她哥哥打牙祭的,但是现在曹声扬都问过来了,刘青只能为她哥哥可惜了一下,把椒盐蘑菇给贡献出来了。
曹声扬心满意足的同江景行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刘青才看向她哥,同情的道:“哥哥,别难过,明儿我再去街上买蘑菇,给你做更好吃的蘑菇。”
开春了,正是吃各种菌菇的季节,城里比乡下好的事,好多附近村镇的居民,稍微得了点山味野味,就会拎到城里来卖,价格也不是很贵。
刘青已经在心里盘算,再过不久,又是吃竹笋和蕨菜的时节了。
刘延宁冷不丁被他妹妹当小孩哄了一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摸了摸刘青的头,无奈的笑道:“在青青心里,哥哥就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事实上刘延宁心里还挺高兴呢,想跟他抢妹妹的小伙伴,今天总算不打扰他们兄妹的相处了,不就是一盘蘑菇吗,要是他们天天有这么好的眼色,他天天送也乐意。
“不是哥哥小心眼,是我想让哥哥吃好一点。”刘青今天心情好,嘴巴跟抹了蜜一样。
刘延宁也噗嗤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看来今天真是遇着好事了?”
刘青同江景行还能卖个关子,就算不当合作伙伴,这种关于配方的机密问题,她也是不会轻易泄露的,但是对刘延宁就没必要了,刘青兴致勃勃同他说着发家致富的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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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头,江景行和曹声扬去了江远辰的院子,江远辰如今是青山书院的先生,青山书院的先生待遇福利都很好,连江远辰这个临时工,都在书院里分到了一个小院子,精致小巧的竹屋隐在竹林,别有一番清幽。
江景行几人到了院子,身形清瘦的男子已经在院中的桌上开饭了,香味隐隐飘来,江远辰也没看他们一眼,径自对旁边的小厮道:“还不看座?”
小厮忙迎了两人进去。
江景行和曹声扬恭敬的朝江远辰打招呼:“三叔。”
“坐罢。”江远辰并未同他们寒暄,摆了摆手,才注意到曹声扬身后的小厮手里的东西,眼皮不由一跳,“路方这是去谁家碗里打劫了?”
路方不由看了眼自家少爷,也不敢多嘴,诺诺的道:“三爷您就别打趣小的了……”
话还没说完,已经在江远辰对面坐下的曹声扬,坦坦荡荡的吩咐着路方:“愣着做什么,还不端上来孝敬三爷?”
江远辰不忍直视的别开目光,看向自己还算靠谱的侄子。
江景行到底没让他三叔失望,主动解释道:“方才来的路上,碰到延宁妹妹来送饭,声扬约摸着是闻到了香味,主动要了这个菜来。”
江远辰闻言险些一口茶喷出来,半路上遇到人家妹子送饭,从人家那儿要了一碗菜?
作为京城有名的风流才子,虽然现在老了,年轻一辈开始崭露头角,但江远辰仍然严格要求自己,君子风度一样都不能少。要不是看在曹声扬的身份,江远辰这会真要骂一声有辱斯文了。
结果始作俑者毫无反悔之意。
江远辰正要说什么,一个婆子从屋里出来,端了一盆汤,还没走近香味便飘来,婆子上了菜,才同江、曹二人见礼:“二少爷,曹少爷,您们来了?”
江景行颇为惊讶:“林妈怎么过来了?”
“老夫人前儿听说曹少爷病了,怕您们在外头没个照应,就让老奴过来了。”
江远辰便在一旁道:“母亲再疼你不过了,生怕你随我出来,少了一根头发。”
林妈是老夫人跟前的得意人儿,在小主子们跟前也得脸,闻言便笑道:“老夫人也疼三爷,这回老奴过来,老夫人千叮万嘱,一定要老奴照顾好三爷,可别再瘦了。”
江远辰不耐烦听这个,摆了摆手道:“林妈忙完自去用饭罢,这儿不用你。”
林妈便听令下去了。
江远辰重新执了筷,落到曹声扬带来的那个碗上,也不介意介意这只普通到堪称的寒酸的碗,放在他家精致的杯盘里头破坏了氛围,一边夹菜一边问:“听说你们去过刘家好几回,可是有何深意?”
“三叔多虑了。”江景行笑道,“我与声扬不过是看中刘延宁从才学,愿意与之交好。”
江远辰却挑眉道:“以往在京里,也没见你们对谁这般热情过。”
“三叔也曾说过,相交看的是人品而非出身,侄儿在京里没有遇到适合相交的,自然就热情不起来了。”
“看来你有把我的话听在耳里。”江远辰点头,表示了一下肯定,“这刘延宁学识不差,我曾考校过两回,如此出身能有这谈吐见识,的确难得,观其眉目眼神坦荡,并无瑟缩之意,想来人品也不差,你再帮我好好观察观察。”
江景行这时却皱起了眉,“三叔年前不是已经回绝了周山长,怎么又起意了?”
“倘若他真是惊才绝艳,资质非凡,我自然不该看着这样的人才埋没。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江远辰摆摆手,已经尝了曹声扬带过来的菜,顿时赞不绝口。
江景行看了曹声扬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苦笑,倘若三叔真有他自己说得那般有分寸,大伯也就不用要他跟着过来了。
眼下的问题根本不在于刘延宁,他同对方交好,自然也是看重刘延宁的人品才学,然而问题是三叔不仅是他个人,还代表着江宁侯府。当今身体每况日下,皇子争斗的厉害,他们江宁侯府是五皇子的外家,处境也跟着微妙起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三叔如今要在这儿收徒,万一牵扯到侯府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