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天气燥热,头顶一片碧海湛蓝,偶尔飘过几朵松软白云,云卷云舒,带着阳光透过茂密的树荫,筛碎了铺陈落下,如一朵朵明艳的花束,和着暗影打在桑玥的面颊和裙衫上,顿时,这人儿,便多了分神秘的美感。
她穿着湖蓝色束腰百褶裙,袖口和裙裾点缀了洁白的茉莉,莲步轻移,衣袂翩飞,显得清新淡雅,出尘脱俗。
她的脸上,洋溢着和暖的笑意,仿佛,自从住进了姚家,便会时常露出这种神情。
在她身旁,是裹在粉红色对襟上赏和蜜合色曳地罗裙之中的姚馨予。
姚馨予虽无倾国倾城的容貌,却独有一种天真烂漫的可人气息,她只需眨巴着忽闪忽闪的眸子,就能令人感觉到无比的心旷神怡。
现在,她又在眨眸,可惜,眨得有些频繁,频繁得仿若陷入了局促不安之中。
“冷煜安今天不在。”桑玥握住她薄汗粘腻的手,忍住笑意,状似随口说了一句。
姚馨予长吁一口气,紧绷着的身子松了开来,步子亦大了几分,可刚走没两步,就发现桑玥正在掩面偷笑,不由地心中一窘,刚刚褪去的绯色再次爬上了双颊:“玥儿,你又取笑我!我跟他真的没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据慕容拓的护卫禀报,当晚冷煜安救下姚馨予后,的确情非得已之下做了些亲密举止,不过按照当时的情况,冷煜安已尽量恪守礼仪了,只是姚馨予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陌生男子触碰,难为情也是正常的。
而显然,事隔那么久,这种难为情慢慢演变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当局者迷,姚馨予竟是不自知。
况且,即便这二人有意,也很难走到一起,姚馨予和云笙是内定了娃娃亲的,冷家跟姚家又是对立的,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段姻缘艰难万分,如果可以,还是别存在的好。
桑玥试探地问道:“馨予,你对嫁给云笙有什么看法?”
姚馨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才不要嫁人!”
桑玥的眉梢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唇角稍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嫁人没什么不好啊,女子到了一定年龄都是要嫁人的,像大舅舅和大舅母那样,多好!”
“好什么呀?”姚馨予不悦地嘀咕了一句,尔后,再没了下文,只是颊上原先的绯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淡的苍白。
桑玥慕地忆起了姚晟的一句话,当时以为他口中的例外是曾曾外祖父,而今看来,或许不尽然。
桑玥和姚馨予自荷塘边姗姗路过,一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身影伫立在对岸,悄然打量着这边的风景。
他戴着斗笠,遮住那张俊逸华美的脸,只偶尔微风拂过,牵起面纱的一角,露出光洁的下颚,凝脂般的美,近乎通透,宛若皓月凌空,却隐入了云层,不论如何,那一霎那的风华,直叫满湖碧波金辉黯然失色。
不用侧目,桑玥也知道对岸发着呆的人是裴浩然。
说来也怪,造化弄人,前世的他野心勃勃、疑心泛滥,不论她多么贤惠、多么妩媚、多么能干,换来的都只能是他的虚情假意和背叛。
这一世,她虐他、害他、挖苦他、讽刺他,他却反击得并不十分明显,这令她不由地暗自疑惑,难不成前世,她错看了他?而一夕之间,他知晓了前尘往事,居然下定决心痛改前非,要学着慕容拓那般守护着她,还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而她,永远也不会再信这个男人还有真心。
留着他的命,一是,他如今已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要他亲自体验那种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的不甘;另外,慕容拓说他还有些用处,那便由着他再多活几日。
“师兄,该吃药了。”苍冥从假山后走出,从怀里倒出一粒药丸递到裴浩然的面前。
裴浩然捂住胸口,确定桑玥已彻底走远,才放声咳嗽了一阵,这一咳,几乎要将五脏六腑尽数牵扯出来。
苍冥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眸子里跳动着荆棘寒芒:“小师妹就是被她害死了,你也要被她害死吗?”
裴浩然探出苍白的手,如玉般的长指捏起黑色的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地道:“你又换了我的药。”
苍冥愤恨地撇过脸,裴浩然叹道:“因果循环,我欠她的,补给她而已。”
苍冥无可奈何地又掏出一个瓷瓶递给他,裴浩然再次接过,仰头服下,道:“你又追杀赫连颖了?”
苍冥咬咬牙,愤愤不平:“难道要我看着你死?”
白纱微舞,笑声含了几分炎凉:“那你就别看,回去闭关修炼。”
……
陆氏自从搬出佛堂,来冷府庆贺的人简直踏破门槛,尽管在世人眼中冷香凝已香消玉殒,可大周一日无新后,陆氏便一日是云傲唯一的岳母,加之云傲还亲自来冷府探望过一回,陆氏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巴结的对象。
陆氏是陆鸣心的姑姑,可陆鸣心的死并未对陆氏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她该吃的吃,该睡的睡,陆家人人自危,她却兴致勃勃,隔三差五地邀人过府陪她絮话。
两年前,冷昭曾一度与云傲的弟弟瑞王走得亲近,瑞王府因此遭到了云傲的猜忌,双方的关系急速冷淡,乃至于别人都登门拜访陆氏了,瑞王府的人却只敢送些贺礼。
好在,陆氏对瑞王府的贺礼十分看重,差人下了帖子,邀请瑞王妃和武侧妃过府一叙。
瑞王是云傲和瑶兮同母所出的弟弟,打小身子羸弱,不谙世事,所有的皇权落败者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云傲登基后,即刻给他指了门好亲事——娶古家的千金古灵雅为正妃。
这是一桩尴尬十足的亲事,论关系,古灵雅是云傲和瑞王的旁系表妹,这可谓亲上加亲了;可论门第么,古家被云傲的父亲整得奄奄一息,颓然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 一个皇权落败者,一个对云家充满了恨意的没落千金,这桩亲事,可真是别有深意。
而古灵雅这个人,绝对是经过云傲千挑万选的。
冷府有一座避暑凉亭,建在湖中央,四面环山,清风徐徐,凉意阵阵,即便在燥热的盛夏,它亦如暮春般清爽。
桑玥和姚馨予乘坐小船抵达凉亭时,陆氏已然在和古灵雅谈笑风生。
古灵雅年方四十,生得珠圆玉润、体态丰腴。
弯弯的柳叶眉轻轻凌驾于一双描了淡紫色眼妆的凤眸之上,眸光微厉,唇角的笑却恭敬讨好,一看,就知是个有脾气的人。
在她身旁,静坐着年仅二十的侧妃武沁文。武沁文是武国公府的庶长女,生母是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做了腾妾,她的生母诞下一儿一女,奈何没有后台的庶子想要在深宅大院里平安长大几乎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于是武沁文的弟弟不到三岁便夭折了,其生母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也在两年前离世。
武沁文自幼养在国公夫人膝下,跟惜华郡主很是亲厚,正是在惜华郡主的册封礼上,她认识了广平侯嫡三子戚寻欢,二人一见钟情,开始秘密来往。
她虽是国公府的女儿,但庶不配嫡,亘古难变的就是这个道理,当戚寻欢对广平侯言明心意后,遭到了广平侯的严厉反对。
惜华郡主疼惜这个庶姐,亲自到广平侯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了广平侯接受这门亲事。凭心而论,武惜文之所以能得云傲的几分赏识被封为惜华郡主,其心胸、胆识和智慧定是高过寻常闺阁女子的。
戚寻欢和武沁文大喜过望,对惜华郡主充满了感激。
只是好景不长,广平侯府都准备三媒六聘了,瑶兮公主棒打鸳鸯,强行纳了戚寻欢为三驸马,紧接着,武沁文就被一道圣旨指成了瑞王的侧妃。
惜华郡主已是美丽大方,武沁文的容貌更在其之上,哪怕眼下她只穿着最素净的藕色对襟上裳和白色碎花襦裙,依旧掩不了那抹可与莲花相媲美的雅韵和清新。
见到武侧妃,桑玥忽然想起了楚纤纤,那个淡漠的女子,那个心装慕容锦却嫁给了慕容笙的女子,听说眼下,已是一名母亲了。
“见过华阳夫人,瑞王妃,武侧妃。”桑玥和姚馨予拾阶而上,对着三人行了一礼。
陆氏眼神儿一亮,喜不自胜地起身将桑玥扶了起来:“一路上的日头毒着呢,瞧你这身汗,快过来,我给你擦擦。”
尔后对着姚馨予,语气暖暖,“姚小姐也来坐吧。”
姚馨予对陆氏突然表现出的十二热情略有些不适应,但还是依礼坐在了石凳上。
陆氏掏出帕子给桑玥擦了汗,又吩咐丫鬟们换了新鲜的糕点,双眸熠熠中,夹杂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我不知道你和姚小姐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准备了些。”
“多谢华阳夫人。”桑玥礼貌地微笑,拿起一块糕点。
陆氏欲言又止,想要握住她的手,又怕太过亲近惹人议,只能把喉头的哽咽往肚子里压。
古灵雅美眸轻转,紫色眼影如迷雾般给她的神情添了几分柔和,尽管,眼角横流着的精明厉芒有些突兀,她笑道:“华阳夫人貌似跟桑小姐很投缘。”
陆氏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可不是?我呀,看着凤兰长大的,凤兰就像我的闺女儿一般,她的女儿跟我孙女儿一样,我都喜欢,馨予,我也喜欢。”
姚馨予虽然十分讨厌冷家,可面对和祖母一样慈祥和蔼的华阳夫人,她竟讨厌不起来,于是低头,讪讪地笑道:“多谢华阳夫人抬爱。”
陆氏的眼眯成了一线:“人啦,上了年纪,就爱唠叨,今儿把你们叫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陪陪我这老婆子,就是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闷了?”
桑玥剥了一颗荔枝送到陆氏唇边:“怎么会呢?能孝敬华阳夫人是我们的福气。”
陆氏的鼻子一酸,高高兴兴地吃了荔枝。
古灵雅心里冷笑,这两家的关系闹得比冰块儿还僵,华阳夫人此举不过是想给儿子冷华谋点儿关系,好争夺家主之位罢了。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冷家的兵权都掌控在二房的手里,皇上善待华阳夫人未必是出于真心,大抵是做做样子,博个善良孝顺又深情的美名。
这么一想,古灵雅对桑玥被陆氏高看两眼的情况也就不觉得难以接受了,端起茶杯,轻轻喝着,唇角的弧度斜斜地扬起。
武侧妃较文静,别人说什么,她都只保持着合宜的、端庄的微笑。
桑玥瞧见武侧妃的杯子空了,丫鬟正要满上,她拦住了丫鬟,亲自斟了杯茶,双手呈给她:“武侧妃用的什么香?真好闻。”
武侧妃抬眸,正好撞进一双明若流波、静如沉渊的眸子,那眸光柔和温暖,却又带了一丝与生俱来的威严,不,与其说是威压,不如说是高贵。便是惜华郡主,也没她这分气质。
武侧妃愣了愣,接过桑玥手中的茶杯,轻声细语道:“我闲来无事自己调的,桑小姐要是喜欢,我改日送你一些。”
“那真是太好了,可无功不受禄,武侧妃送我香料,我赠你一个手镯吧。”欢喜地说着,从手上取下一个羊脂美玉镯子,不顾武侧妃的反对,戴到了对方的皓皖上。
阳光下,镯子的质地莹润通透,带有粉粉的雾感,轻轻一晃,便华光四射,在座的都是贵人,只一眼,就辨出它纳绝非凡品。
武侧妃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个镯子太贵重了……”绕她在国公夫人膝下长大,也从未见过如此上乘的美玉。
古灵雅拉过她戴了镯子的手,笑得灿烂无比,声线绵长,又稍了一分刻薄:“妹妹且收下吧,谁不知道桑小姐是未来的曦王妃?这些身外之物,桑小姐那儿可是大把。”
明明是一句讽刺之词,桑玥却笑了,漫不经心地道:“嗯,北齐每年都会进贡给南越好几对,我那儿是不少。”
贡品?一年才几对?她那儿还不少?
岂不是说明,如此珍贵的东西,南越的皇帝全部赏给她了?
古灵雅这才忆起,南越的皇上总共才三个儿子,太子至今尚未婚配,小皇子才蹒跚学步,桑玥可是慕容家唯一的儿媳!而桑玥用贡品换武侧妃的香料,摆明了存了跟武侧妃结交的心思。
一念至此,古灵雅眼角的锋芒更厉了,唇角的笑意也越发凉薄了。
然而,更让古灵雅无法忍受的是,陆氏竟然也开口向武侧妃要起了香料:“武侧妃,你若有多的,可否也赠我一些,我那宝贝孙女儿,不喜市面上的香料,觉得太过浓郁了,我闻着,你身上这味儿特清新,想必我家雪儿会喜欢。”
陆氏口中的雪儿就是被冷家雪藏着的冷芷珺了。
武侧妃的神色略微僵硬,颇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愉悦地应下了。
几人“欢欢喜喜”地谈了会儿天,临近日暮时分,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出了冷府,武侧妃按照往常那样,紧随着古灵雅上马车,谁料,刚掀了帘子进去,便迎面飞来一脚,她被踹翻在了一旁的长椅上。
没了外人,古灵雅一改人前的知书达礼,劈头盖脸指着武侧妃的鼻子一顿臭骂:“你这个贱蹄子,到哪儿都跟我抢风头!在府里霸着王爷,在外面占着人缘,不就是有一张比我好看、比我年轻的脸吗?”
说着,拔下头顶的金钗,就要往武侧妃的颊上划去,武侧妃慌忙用手挡住她的皓皖,不让那钗刺破自己的肌肤,哀求道:“王妃,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我下次再也不出门了!你饶了我吧!”
天知道,这回,华阳夫人怎么莫名其妙地请了她?
“不出门,不出门,你就可劲儿地粘糊王爷,是不是?”古灵雅挣开武侧妃的手,一把刺了下去。
武侧妃随即转身,那钗落在了削弱的肩头,只听得“咝啦”一声,钗已戳破衣衫,深入皮肉,她痛得咬住了另一只手,不让呼声传出这个车厢。
古灵雅拔出金钗,啐了一口:“算你识相,你要敢叫一声,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武侧妃捂住鲜血汩汩的肩膀,痛得花容失色:“王妃,请允许嫔妾换一套衣衫,免得待会儿王爷见了……会追问。”
本是好意替古灵雅遮掩恶行的建议,却让古灵雅误以为武侧妃在炫耀威胁,古灵雅将金钗随意扔到桌上,发了疯似的朝她扑来,扯烂了她的衣衫,凶巴巴地道:“怎么?用王爷来压我?王爷最爱你什么?这个?这个?还是这个?”
古灵雅的手肆意地在她裸呈的娇躯上游离,学着男人的样子挑逗着她,淫秽之语破口而出:“哟!真是又细滑又丰盈,比我这粗皮糙肉的摸着舒服多了,难怪王爷会喜欢。”
武侧妃羞愧得要死,双手抱住胸前,但很快就被古灵雅蛮横地掰开,她的眼泪簌簌滑落:“王妃,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没有那个意思!”
“哼!你没哪个意思?第一回带你出来见世面,你就巴结上了华阳夫人和桑小姐,她们一个两个当我是空气,可劲儿地围着你问这问那,你说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凭什么勾引了王爷?又凭什么博得了大家的赏识?”
武侧妃被羞辱得浑身直抖,侍奉王爷,那是她应尽的义务,可被一个女人看光了身子、摸遍了身子,这种屈辱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哭得稀里哗啦:“王妃!我从此称病,再也不出门了,你饶了我吧!”
“饶了你?”犹如夏季骤逢雷暴一般,古灵雅原本温柔的素手陡然一紧,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胸脯,尔后操起一旁的金钗,狠狠地戳了下去。
“啊——”
这一下,武侧妃再也忍不住,惨叫出了声。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繁华的街道,这一声尖叫,只惊起了一瞬的诧异,便很快淹没在了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中。
最娇嫩的地方被金钗刺破,武侧妃痛得面色惨白,浑身抽搐,她蜷缩着身子,任鲜血流满一地,染了光洁的木板,也染了白皙的肌肤,那触目惊心的色彩,徐徐散发出浓郁的腥咸。
古灵雅仿佛上了瘾似的,举着金钗在她身上戳出一个又一个血洞。
轰!
车厢被不明物撞得剧烈一震,古灵雅和武侧妃双双倒向了右侧的壁板,随着古灵雅拔出金钗的动作,武侧妃胸前的血像被踩爆的水球,瞬间四溢了雕花壁板和橘红色软垫。
古灵雅厌恶地踹开她,稳住身形,问向车夫:“怎么回事?”
车夫答道:“王妃,我们的马车被姚家的马车撞了,轮子好像坏了,奴才去修修。”
话音刚落,桑玥歉疚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瑞王妃吗?真是抱歉,撞坏您的马车,我送您回府吧,稍后我会命人将它修好,若修不好,我赔偿您一辆新的。”
古灵雅一听桑玥只请了自己,原本火冒三丈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就让这个贱人在车上等着,万一她回去晚了,正好自己可以在王爷面前编排她几句!
古灵雅用脚踢了踢武侧妃的胳膊,恣意地哼了一声:“你就等马车修好了再回府吧。”
武侧妃拉过被剥落的衣衫捂住流泻的春光,颤颤巍巍地道:“是,嫔妾遵命。”
古灵雅拿过帕子擦了手心的血渍,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武侧妃取出备用的衣衫,含泪换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霞光随着她眼角的余泪消失在了暗黑的天际,皎月爬上树梢,偶几颗繁星闪耀,行人络绎不绝地自巷口飘过,她却孤单得无以言表。
放下帘幕,将自己隔绝于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内,摸到桌上的茶水,颤抖着放至唇边,还未抿上一口,眼底的泪已跌入了杯中,荡起层层涟漪。
忽然,一阵凉风灌入,光线闪了闪,她本能地紧闭双眼,把茶杯搁在桌上。
动作过快,扯到了身上的伤口,她忍住肩胛和前胸的剧痛,去摸暗格里的火折子,却突兀地闻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她的身子凛然一颤,黑漆漆的,她瞧不真切,于是出声询问:“谁?”
那人却并不回话,欺身将她拥入了怀中。
久违的男子幽香将她笼罩其间,尽管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仅凭这种她亲手制作的香料,她便知,抱着她的,正是她朝思暮想的。
“寻欢。”委屈如潮汐般涌上心头,语气里,满满的全是颤抖和不可置信,“是你吗?寻欢。”
“你说你过得很好,原来都是骗人的。”戚寻欢压抑住想要杀人的冲动,紧紧地拥着她,那一声惨叫,简直像一把刀在他的心房来回割拉,每回通过惜华郡主问她的情况,她都含笑应答,“王爷很疼我,王妃很善解人意。”
这就是她说的王妃的善解人意?
车厢里还残留着浓郁的血腥,戚寻欢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就要掌灯看个究竟。
武侧妃压下他的手,恢复了些许理智,惶惶然道:“你快点离开,万一被人发现,传回瑶兮公主的耳朵里,你的日子怕就不好过了!”
戚寻欢握住她的手,“这个时候你还在担心我吗?你的日子呢?你又过得多好?”
武侧妃无言以对,戚寻欢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宽慰道:“你别担心,我既然敢来,就是做了万全的部署。”
武侧妃想挣脱他的怀抱,奈何他抱得太紧,亦或是她潜意识里并未用尽全力去拒绝,最后,无法逃避的她,干脆回抱住了他的腰身:“寻欢,你瘦了,我听说你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可是真的?”
戚寻欢吻住她的额头,隐忍道:“没有,就是染了一点风寒,快好了。”
什么风寒一病就是一年多?武侧妃知晓他在撒谎,可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再多问,海誓山盟总是赊,她跟他如今一个是王妃,一个驸马,身不由己,又何必徒增伤感?
思及此处,她奋力推开他:“你走!我要回府了!”
“回那个吃人的府邸?”一激动,他擢住了她受伤的肩膀,惹来她一声痛呼,他的心遽然一紧,随手剥落了她的衣襟,借着极为稀薄的一丝月光,他看到了那高高肿起的创口。
这回,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一盏琉璃灯,脱下她的裙衫,当他看到她满目疮痍的身子时,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双眸爆发出焚天灭地的烈焰,低吼道:“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她是不是经常这样?瑞王不管吗?”
武侧妃咬唇不语,正室打压妾室的情况,她从小见得多了,左不过是歇息两天,擦点儿不留疤痕的药膏,继续供主子享乐罢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的。”戚寻欢冰凉的指尖掠过她精致的面庞,替她穿回衣衫,阖上眸子,半响,似做了某种决定,吻了吻她的唇,热泪淌了她一脸,“你等我,好好地珍重。”
转身,下了马车,没入一旁早有人在厢房等待的酒楼。
夜深,月色独好。
桑玥沐浴过后,只穿了件浅蓝色的冰蚕丝亵衣,坐在小姐椅上看书。
屋子里放了冰块,莲珠打着蒲扇,笑呵呵地道:“我发现小姐比以前怕热了。”
烛火照着她低垂着的眉眼,浅蓝色的亵衣反射着柔和的光,双重辉映下,她的肤色白皙得近乎透明,宛若一块羊脂美玉,也透着粉粉的薄雾:“是啊,大概是慕容拓给的药效果太好了吧,才吃了几回,身子就容易出汗多了,可就是味道不怎么好,每次吃得我想吐。”
“嚯!我不在,你就是这么编排我的!”
某人跳窗而入,吓得莲珠一大跳,许久不见慕容拓翻窗子了,一般不都走大门进?不过,当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沙漏后,立时明白,这个时辰确实太晚了。她放下蒲扇,抿唇一笑,退出去,守在了门口。
桑玥合上书本,放回架几案,倒了杯凉水递给慕容拓,又拿了帕子擦去他鬓角和额头的汗珠,轻声问道:“怎么样?”
慕容拓挑眉一笑:“成功。”
她并不多么惊讶,浅浅地笑道:“条件是?”
慕容拓端起茶,一饮而尽:“古灵雅的命。”
桑玥接过慕容拓喝完的空杯子,放在桌上,为他摇起了扇子:“只要他给的消息值得,别说古灵雅的命,便是让他们二人双宿双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亲王的妃子,一个公主的驸马,还都是你老爹赐的婚,让他们双宿双飞,难度很大啊。”
“正因为如此,行人之所不能行,方得人之所不能得,我猜,只要我们成功了结了古灵雅的命,后续的合作便轻松多了。”
慕容拓点头,双手交叉枕于脑后,吸了口凉气:“他说的有点恶心,你确定要听?”
桑玥笑了:“一个公主夜御多个驸马,能有多恶心?”
慕容拓思付片刻,在心里斟酌了语句,轻咳一声,道:“瑶兮公主单单是跟驸马们行房倒也罢了,怪的是她每个月都有一天,把驸马们‘折腾’得昏死过去,我的意思是,她一个人,‘折腾’几个男人,彻夜欢好,过程你没必要知道了吧。”
桑玥疑惑地蹙眉:“那一天是固定的么?”
慕容拓拿过她手里的扇子,为她扇了起来:“都是在一号到五号之间,听戚寻欢说,每每那个时候,瑶兮公主的神智都是涣散的,根本连他们几个是谁都认不出。但这种事,他们也不好声张,毕竟,几个男人满足不了一个女人,讲出去很丢人。”
瑶兮公主有四个驸马,大驸马赵斌俨然已被云阳收买,二驸马赵桐对瑶兮公主动了真心,四驸马窦琰是个虎汉,并不细心,即便收买了也未必能探到可靠的消息,唯独装病避宠的戚寻欢是桑玥相中的目标。
她顿了顿,道:“戚寻欢应该有所发现吧?”
这个女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毒辣,一逮就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主儿。慕容拓笑了:“不错,他本是个心细如尘之人,但他对服侍瑶兮公主没什么兴趣,所以,起初他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和其他三位驸马一样,只认为这是瑶兮公主的一种习惯和情趣,
直到有一回,众人侍寝完之后,他因为服用了损坏身子的药物,体力弱醒得较晚,别人都走了,他还躺在床上,刚刚睁开眼,就听见瑶兮公主的女官说满了十二时辰,该吃第二粒药了。他急忙闭上眼,继续装睡,瑶兮公主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每个月都吃,什么时候才是头?不吃’,那名女官又道‘苍国师说了不不吃的话会复发的’。”
桑玥摸了摸眉毛,若有所思道:“这么看来,瑶兮公主是有着治不好的病,所以云傲才这么疼惜她。”
慕容拓叹了口气:“应该是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种心情,最在意的人身患疑难杂症,除了缓解别无它法,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桑玥捕捉到了他黯然的神色,放下蒲扇,走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软语道:“我好好的,吃了你送的东西,我畏寒的毛病已经没有了,你别担心。”
实际上,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饮食起居未见任何不妥,不禁笑慕容拓太过在意她,所以有些杞人忧天了。
慕容拓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隔着薄薄的亵衣,那富有弹性的触感百般诱惑着他,然,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轻抚着她的脊背,轻笑:“没担心你,只是在想怎么利用瑶兮公主的病情,慕容耀这颗毒瘤,不能再留着了。”
桑玥瞧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他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主意,于是笑道:“慕容耀是你要抓的人,随便你处置,大不了,瑶兮公主跟你翻脸了,我再跑到云傲面前哭去。”
慕容拓笑出了声,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眼,其实她想跟云傲相认的吧,可偏逼自己忍着,这个女人,总是那么叫人心疼。
慕地,他忆起了戚寻欢提过的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男宠,那人死得,的确有些冤枉。
桑玥靠着他躺了一会儿,突然,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她坐直了身子,睁大幽静深邃的眸:“你说,十八年前云傲撇下冷香凝返回大周,将皇宫所有人禁足了三天,到底是云澈病了还是瑶兮病了?那时,云澈才四岁,云傲根本不怎么待见他,云澈是从七岁才博得云傲的赏识的。云傲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病,撇下冷香凝呢?”
慕容拓的瞳仁一动,眸光深远了几分:“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那人是瑶兮,听戚寻欢的语气,瑶兮这病拖了很久了,且,一定是难以启齿的病,否则公主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除了她的贴身女官,再无其他人知晓此事。或许,十八年前,瑶兮公主的病发作了,所以云傲才急着赶回大周,并罢朝三日,将皇宫所有人禁足,专心守着她。”
不错,能让云傲撇下冷香凝的,只有瑶兮一人!那一年,瑶兮七岁。是巧合吗?瑶兮被利用了?因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会主动参与陷害冷香凝的变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但愿瑶兮是无辜的,否则,我可不管云傲多么宠她!”
慕容拓抚摸着她的肩膀,顺着她的话:“一个七岁的孩子,应该不会陷害冷香凝的,再说,她也没理由恨冷香凝。”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可心里,为何隐约透着不安呢?“算了,这件事暂且放在一边。”桑玥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入了花盆里。
慕容拓浓眉的剑眉微扬:“这是……”
桑玥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促狭地笑道:“戚寻欢不是要古灵雅的命吗?”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你胆子可真大,她是坐你的马车回府的。”
“毒药三日后才会发作,其症状与伤寒无异,一夜殇,不留痕迹。再者,我猜瑞王应该会很感激我。”古灵雅那个悍妇,换做任何男人都不会喜欢,何况,她还毒死过瑞王的孩子?即便古家要查,也查不出个眉目,今儿古灵雅除了见她,可还见过陆氏,古家有胆子去找大周唯一有封号的夫人兴师问罪?古家不敢,瑞王不愿,古灵雅的死就是正常死亡。
几个呼吸的功夫,慕容拓猜出了她更深层次的涵义,挑起她优美的下颚,戏谑道:“怎么?又开始打击云澈了?”
桑玥主动送上香吻:“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类,即便因为合作的关系,给了戚寻欢和武沁文双宿双飞的机会,这也并不代表我就要放过武国公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他们跟云澈结成了秦晋之好呢?”
慕容拓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和衣躺在她身侧,单手指头,另一手摸着她的鼻梁,眯了眯眼:“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么一只小狐狸?”
桑玥在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吸着令她心安的幽香,软语道:“慕容拓,你急不急?”
“嗯?”慕容拓不明所以,“急什么?”
桑玥的俏丽一红,揪着他的衣襟,整个儿埋入他怀中:“没什么。”
慕容拓心下了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擢住她的唇,缠绵了许久,直到身下的人儿已软得如一汪清水,他才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我很急,可是呢,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所以我要让你想着、盼着、看着,就是吃不着!日日夜夜想着我!”
桑玥低低地笑出了声,揽住他精壮的腰身,阖上了眸子。
确定怀中的人儿已呼吸平稳、进入梦乡,他才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喃喃道:“一定能治好的,治好了,我们就圆房。”
……
次日,艳阳高照,姚府,却迎来了一场狂风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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