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轶冲了出去,夜色如墨,路灯已被风儿吹灭,只是,韩天轶并未注意到,今夜本是无风的!他在一棵槐树下他逮住了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瞧穿着打扮,大致能判断出是个丫鬟。
哼!先将她打个半死,再扔进桑玥的院子!
暗夜中,韩天轶高举拳头,面露凶光,朝着那丫鬟的后脑勺招呼了过去!
只听“啊——”的一声,那名女子从背后突然遭袭,尚未做出反应便晕了过去,整个儿趴在地上,墨发松散开来,遮住她苍白的面色。
韩天轶不够解气,在那丫鬟的身上连踢好几脚,他本是习武的身子,寻常人哪经受得住他的脚力?
眼看他一脚就要踩断那人的脊柱,电光石火间,一道银光自暗处飞射而来,直袭他的命门。他全力后仰,堪堪避过一击,那锐利的锋芒似携了一股冰寒之气,掠过他的鼻尖,冻得他打了个冷颤。
好强的杀气!
“谁?”
“谁?”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韩天轶忙转过身子,才发现与他一道发问的正是桑楚沐。他四下看了看,排除桑楚沐偷袭的可能,于是敛气眉宇间的怒气,神色稍作缓和:“姑父。”而他的余光依旧左右打量,那个暗中偷袭他的人,究竟是谁?
桑楚沐一袭玄衣,庄严肃穆,他的身后紧随着陈侍卫,陈侍卫打着灯笼一照,桑楚沐犀利如鹰目的眸子里扫过韩天轶和那名女子身上的脚印,语气却很平淡:“天轶,你是在殴打府里的下人吗?她怎么得罪你了?”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韩天轶越俎代庖,插手到定国公府了。
“这丫鬟鬼鬼祟祟,我估摸着她是盗贼,正打算擒了她。”韩天轶理直气壮,浑然不察桑楚沐的面色已渐渐难看了几分。
“大哥。”坐着轮椅的桑楚青上被下人推了过来。桑楚青路过倒地之人时,有意无意用折扇挑起了盖住她面颊的头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大嫂?”
一声“大嫂”让韩天轶如遭雷击!桑楚青口中的大嫂除了他的姑姑韩珍,还能有谁?不,不可能!明明是一名丫鬟……
未等韩天轶作出反应,陈侍卫已几步跨至那人身前,将她扳过身子,她的脸赫然呈现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下。
待看清她的样貌时,所有人有傻眼了!这不是韩珍,是谁?
恰好此刻,韩正齐、韩玉和孙氏听到动静,纷纷从院子里出来,冷不丁撞见眼前的景象,莫不都是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孙氏掩面呼道:“天!长姐怎么晕了?还穿着下人的衣裳?”
韩玉也是惊讶无比:“大……大嫂?”
韩天轶惊慌失措,支支吾吾道:“姑父,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想到鬼鬼祟祟的人会是姑姑,刚好府里又在闹贼……我……”
桑楚沐面色一沉:“住口!天轶,这里是定国公府,府里的下人犯了错自有侍卫查办,我听说方才就是你不让侍卫去搜柔儿的院子,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出了事由你来担着。你倒是看看,你捅了个什么篓子?她是你的亲姑姑!”
韩正齐赶紧从陈侍卫手里接过昏迷的韩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韩天轶一眼,冒冒失失,没看清样貌就动手,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而更多的是,韩正齐觉得一切出现得太巧合了!先是闹贼,侍卫一走,韩珍打扮成丫鬟鬼鬼祟祟地来了,好巧不巧,桑楚沐随后就到!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桑楚沐怒火攻心,虽说他不待见韩珍,可毕竟韩珍是国公夫人,打扮成一个丫鬟的样子丢人现眼也就罢了,还被亲侄子给打晕了!这叫他的脸往哪儿搁?“韩正齐,上次是你的妻子,这回是你的儿子,你们韩家到底要把我定国公府闹成哪般田地才肯罢休?”
桑楚青咳嗽了一阵,韩玉上前为他抚背顺气:“相公,当心身子,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我听说了柔儿的事,过来看看。”桑楚青摆手示意韩玉停下,喘息着看向韩天轶,道:“天轶,你的确过分了,咳咳……”
“相公,别说话了。”韩玉心疼桑楚青,“这里有大哥主持公道呢。”
韩天轶没太在意二人的话,他的眸中闪过一道意味难辨的暗光,暗器与桑楚青来自同一个方向,可桑楚青身子这般羸弱,难道偷袭他的另有其人?
韩正齐紧了紧抱着韩珍的手:“姐夫,说句良心话,天轶固然有错,可姐夫你未必没有!”
“你什么意思?”
韩正齐将注意力扯到别的问题上:“要不是你将我长姐囚禁在佛堂,不让她与柔儿见面,她何需偷偷摸摸地打扮成一个丫鬟来探望柔儿?”
桑楚沐的脸如墨般暗沉,声似水般寒凉:“囚禁?韩正齐你不要胡搅蛮缠,你姐姐疯癫成性,不知误伤了多少下人,上次更是痛打了柔儿一顿,我不过是怕她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害人害己,这才叮嘱人好生看着她。吃穿用度,我不曾少过她分毫!”
韩天轶回过了神,壮着胆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盼着我的姑姑早些殒命,好给某些人腾地方!”
“天轶!不得无礼!”韩正齐喝止了韩天轶,他与桑楚沐同辈,相互嚷两句无伤大雅,可天轶是小辈,对长辈叫嚣传出去可就辱没丞相府的教养了。
“父亲!”韩天轶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父亲,姑姑在这里根本得不到良好的修养,我们还是将姑姑接回丞相府养病吧,等姑姑痊愈了,再送姑姑回来。”
桑楚沐大掌一挥,负于身后:“韩珍既然嫁我为妻,就是我定国公府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将她带走!”
这时,韩正齐怀中的大夫人幽幽转醒,刚好听到了他们争论要不要让她回丞相府养伤。她费力老大的劲儿才睁开眸子,用一种近乎惊悚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尔后像溺水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揪住韩正齐的衣袖:“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父亲。”
桑玥和桑玄夜自夜色中疾步而来,她走到桑楚沐的身边,小声道:“父亲,或许母亲是在府里经历了什么不开心的事,避避也是好的,如今伤人的是他们,万一出了事责任却是我们的。”
倏然,远处仿佛闪过一道红影,大夫人一头扎进韩正齐的怀里,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
韩正齐心疼地拍着大夫人的肩,压住火气,道:“姐夫,天轶莽撞了。只是家母身子骨欠佳,总是念叨长姐,想接长姐回去小住几日。”
桑楚沐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将韩珍接回去吧,先说好,你可不许少了她一根头发,否则,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韩正齐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她泰然自若、娴雅高贵,不愠不怒,自成一派威仪。明明是个庶女,却让人无法对其直视。她的傲、她的贵、她的从容,远在柔儿之上,可这些都从哪儿来?
一种直觉,韩正齐越来越讨厌桑玥!
丞相府的人最终将疯疯癫癫的大夫人接走了,众人散去,偌大的空地再次恢复宁静。
桑玥望着大夫人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大哥,祖母的镯子还回去了?”
桑玄夜跟着一笑:“当然,完好无损。韩天轶真是笨得可以,以为大夫人去了丞相府,桑柔就会因此多看他两眼?”
桑玥眉梢轻挑,道:“总算解决一个了,这次,我是绝不会再去接她回来,除非……她死!”
还剩两个:桑柔!裴浩然!
桑玄夜不明所以:“解决?大夫人只是去疗伤,难不成……”
桑玥莞尔一笑:“她树敌太多,到哪儿都难逃一死,只是那位或许同我一样,要先折磨她一番才肯罢休。”
……
一个多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悄然溜走。
大夫人在丞相的病丝毫不见起色,且精神越发恍惚,终日念叨一个戏子的名字,这让韩丞相和罗氏操碎了心,断然不敢放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他们认为,若是让桑楚沐发现自己的夫人一天到晚思念一个戏子,勃然大怒之下以七出之罪休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他们更加不敢送大夫人回定国公府了。
却说桑柔一直暗中联系裴浩然,希望能让查尔斯给她动手术,但,又一次让她失望了。
“什么?查尔斯走了?”一座凉亭内,帘幕被放下,以隔绝盛夏的暑意。桑柔穿一件淡蓝色束腰罗裙,前襟露出一小片白色抹胸,镶着几粒蓝宝石,与耳朵上的同色坠子相映生辉,衬得她下巴尖而优美、肌肤白而莹润、一双嫣红的唇更是赛过四月最艳丽的樱花。
裴浩然自诩清高,此刻也被桑柔的妩媚风姿给勾了一个魂魄。偏这几个月的相处,二人关系渐近,桑柔在他面前少了一分拘泥,多了一分随性,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小女儿之态更是像小猫的利爪,挠着他的心,痒痒的,欲罢不能。
暮然,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双幽若深潭、明若流波的眸。他咧唇一笑,这对姐妹花,都极具风情。
桑柔见裴浩然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遂推了推他的手腕:“裴公子,你有听到我说话吗?”
裴浩然回过神,笑道:“有,查尔斯走了,不过他临走时研制了一盒药膏,说对你的伤势有用。只是……”
裴浩然露出了几许若有所思的神情,桑柔蹙眉相问:“只是怎么了?”
“你方才说伤势时好时坏,我就在猜,是不是你的贴身之物被人做了手脚?”
桑柔低下了头,其实没人给她做手脚,只是她不听绿芜的劝告,非要涂抹对伤势不利的香膏。唉!真要怪,就该怪脂粉店的老板,研究出那么诱人的香膏做什么?
裴浩然此刻没有心情关注桑柔的心理变化,因为他的目光已被湖面上的一艘敞篷小船所吸引。小船上坐着一名白衣少女,墨发随风而舞,金钗的流苏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似在与湖里的波光一较高下。她俯身,葱白指尖探入水中,只见那涓涓细流自她指缝幽冉而过,在湖面上留下优美的水纹。那水纹层层晕染,像一滴用浓酒调配的墨汁,竟漾得他有些微醉。
桑柔剥了一颗荔枝,抬眸瞥见裴浩然一脸兴趣盎然,甚至有些痴迷的表情,她顺势望去,自帘幕的缝隙中看到了那个令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人!
很快,她的唇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声若天籁,甚至带了几许蛊惑:“裴公子,你喜欢我二妹?她比你小不少呢,不过好在女子满了十四便可嫁人,我妹妹下个月就十四了。”
裴浩然收回目光,脸上换了一个从容淡定的笑:“桑小姐莫要取笑我,我已与玲萱有了婚约,最晚明年就会娶玲萱过门。”
可他并没有说不喜欢!
桑柔心里莫名地泛酸,桑玥长相不如她,身份不如她,为什么那些男人一个两个都喜欢桑玥?慕容拓是,裴浩然也是!就连靖王,尽管身在江南,仍每日书信一封至棠梨院!以为这些她都不知道吗?
她勉力克制内心的酸楚,挤出一个优雅的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莫说裴公子你,就连慕容公子和靖王殿下都心仪我妹妹。如今是碍着她小,可一过十四岁生日,她的庚帖只怕就要被他们要去了呢!”
裴浩然眸光暗沉了几许,端起茶一饮而尽。
桑柔睫毛轻颤,道:“所以,如果裴公子想要抱得美人归,就要抢占先机。”
裴浩然苦涩地笑了,只是那双眸幽暗深邃,望不见底:“桑小姐这玩笑越开越大,我有自知之明,不会乱攀高枝。”
“诶——”桑柔摇摇头,“裴公子此言差矣,你能与玲萱表姐定下亲事,又为何不能娶了桑玥?莫不是她一个庶女还比不上丞相府的嫡出千金?”
裴浩然诧异地望着她,她又笑道:“裴公子与我也算是好友,你的为人品性我很欣赏,将妹妹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桑小姐……”
“但凡为我妹妹好的,我都会不遗余力去做。裴公子只管放心,等着纳一房美娇娘回去吧。”
她说的是纳,不是娶!
桑柔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几个月的阴霾一扫而空,只要桑玥成为裴浩然的妾室,那么就永远抬不起头来了!而且以韩玲萱善妒的性子,不和桑玥拼个你死我活才怪!
裴浩然将茶杯端至唇边,很自然地掩饰了嘴角的弧度。
碧波中,桑玥如仙,摘一个莲蓬,抛至船舱。莲珠一边为她打伞遮阳,一边小心提防着她会弄翻船只。
划船的不是别人,正是丁香的弟弟丁山。
丁山今年十六,肤色古铜,身形健硕,五官明朗,整个人儿的精气神与年前相比有天壤之别。
“二小姐,慕容世子将逃难的百姓拒之城门外,并下令射杀,引起城内居民暴动,朝中准备派一位副将前去监军,选中了我们军营的曹将军,曹将军又选了我做跟班儿,尽管只提提鞋、倒倒夜壶,但起码我能近他的身。”
桑玥又摘了一个莲蓬,这回却不抛了,放在手中把玩。慕容锦不像是那种置万名于水火的人,此事蹊跷。而丁山口中的曹将军原名曹季恒,早年随父亲征战四方,雷厉风行,铁血手腕。此人,冲锋陷阵绝对是个高手,但做监军么……貌似欠了些沟通的技巧。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所谓的难民和暴动之人是出自慕容歆的手笔,可父亲麾下良将众多,心机深沉如孟阙、隐忍和善如冯洲,为何派了个脾气火爆的曹季恒前去?慕容歆不怕曹季恒被慕容锦玩弄得连渣都不剩下?
苦思无果,桑玥暂时将疑惑放在一旁,对丁山温和道:“你不怕慕容拓说你泄漏军事机密?”
丁山无比正经道:“慕容公子说了,没有二小姐,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进军营前他就并逼着我发誓,以后只忠于二小姐一人!”
桑玥的指腹摸上茎上的小刺,垂眸不语。或许,慕容拓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她的心思,才故意将丁山送进了军营。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叹了口气,道:“到了洛邑,时刻关注曹季恒和慕容锦的动向,七彩鸟你一并带去吧,好传递消息。”
“是!”
……
桑玥上岸后去看望了五姨娘,她如今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进入了关键时期。她穿着一件藕色丝质宽袍,腹部高高隆起,脸颊丰腴,气色红润,坐在树荫下的藤椅上乘凉。
旁边是一个方桌,上面摆着各式新鲜瓜果,有几样便是滕氏那儿也没有。这倒令韩玉微微侧目,她可不会认为这些东西是大老爷送的,想必……是来自桑玥了。
韩玉一袭宝蓝色对襟华服,内衬一件棉质百褶裙,墨发斜斜地挽了个单髻,用一支翡翠簪子固定。大概是常年服侍桑楚青的缘故,连带着她的身上也有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她双颊如玉,只是少了一分红艳,淡淡的,倒叫人生怜。而此时她说的话,的确令五姨娘心怀悲悯。
“五姨娘,你说算上十年前不小心流产的那一胎,你都三度有孕了。”而她,十数年如一日,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五姨娘心里暗叹,是二老爷身子太弱,除了许姨娘有幸诞下桑飞燕,二夫人和其余的姨娘们都不曾有子嗣福分。她微微一笑,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说起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要不是你及时制止了我,我或许已将那碗补汤喝完,后果不只滑胎,就连命也会没了。”
韩玉的眉宇间染了几分惆怅:“举手之劳,我碰上了,便不好坐视不理,将心比心,怀个孩子多不容易,可我终究晚了一步。大嫂也是过分了些,谁人怀孕她都容不得,尤其大夫诊断你怀的是儿子,她就更视你为眼中钉了。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和八姨娘,莫不都是因此而丧生,我心里明白,但她不仅是我大嫂,更是我堂姐,丞相府十年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
“我懂。”
韩玉将团扇放在一旁,面露忧色:“你可曾怪过我,不让你揭发大嫂?”
“怎么没怪过呢?毕竟那是我的第……”五姨娘顿了顿,苦涩一笑,“已经成型的男胎。儿子是个终身依靠,不是?但如今细细想来,你阻止我去盲目告发大夫人,其实是救了我一命。我哪里……斗得过她?”
“大嫂的确是个厉害的,不过……唉!也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瞧她如今的样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在丞相府过得并不怎么舒心呢。”韩玉摇了摇手里的团扇,一股香风扑鼻,配合着四周消暑的冰块,令人心旷神怡。
五姨娘并不接她的话,将手里的络子打完,再系上一个繁花结,将荷包放入一旁的绣篮里。韩玉眼尖儿地瞅见那个荷包和绣篮里的衣角,笑了笑:“身子这么沉了还给玥儿做衣衫?不觉得累?”
“嗯,”五姨娘的脸上露出会心的笑,“还好,不累。”
韩玉又羡慕了片刻,道:“我瞧着玥儿这孩子胆识心机都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你的下半辈子有望呢。哪像我,一生无子无女,飞燕自幼养在我膝下,可偏她是名女子。”
五姨娘宽慰道:“招个佳婿上门,一样多孙多福。”玥儿是女子,可哪样输给男儿?不过这话,她可不好意思说,怕又刺激到韩玉。
韩玉继续摇着手里的扇子,脸色却沉了一分:“你别看飞燕知书达理、谨小慎微,骨子里啊,跟他父亲一样,傲得很,寻常男子断然入不得她的眼,可身份尊贵的又不愿入赘。”接连叹了几声,仿佛意识到自己言行有失,笑了笑,“我掏心窝子跟你讲的话,你可得保密了,传回二老爷耳中,非气得下不来床,他是个宝贝女儿的,毕竟飞燕是独苗。”
“我知道。”五姨娘拿起一块红枣糕吃了几口,又听得韩玉两眼放光道,“五姨娘,要是……我说要是你生的是个儿子,你愿意将他过继到二老爷名下吗?他将成为我和老爷唯一的儿子,而且是嫡子,以后将继承老爷和我名下的家业。”
五姨娘的手一颤,放下糕点,喝了些温水润喉,道:“老爷膝下的儿子本就不多,老爷怕是不会同意。”
韩玉笑叹道:“我就随口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玥儿该来看你了,还是别让人知道我们关系太亲近,传回丞相府,我又得受顿唠叨。”
最毒辣的日头已过,一路自湖边走来,微风阵阵,携了几丝清凉,只是蝉鸣蛙叫实在厉害,此起彼伏,令人心生烦躁。
桑玥从右边的小路走到五姨娘的院子时,韩玉刚刚消失在左边的道路上。桑玥蹙了蹙眉,淡淡看了韩玉一眼,进了五姨娘的房。
“娘,二夫人来过?”桑玥打了帘子进去,将莲蓬放到桌上。红玉奉上一碗冰镇酸梅汤,又往屋里添了盆冰块,这才端了一碗酸梅汤出去给连珠。红玉知道,二小姐待莲珠亲厚,但凡好东西都会给她赏上一点。
“老夫人让她带了些新鲜的蜜瓜过来。”五姨娘一手拉过桑玥在旁侧的椅子上坐下,一手掏出帕子给桑玥擦去额角的汗珠,似责备还宠溺道:“你这孩子,大热天的,又跑去摘莲蓬,晒黑了不美了可怎么办?”
“娘还怕我没人要?”桑玥慢慢喝着酸梅汤。
五姨娘笑出了声:“我是怕想娶你的人太多,个个提着十里红妆,你不知该选谁的。”
桑玥偏头一笑:“十里红妆?哪会那么夸张?嫁公主也么那般声势浩大吧!”
五姨娘难得任性地哼了声:“那人若没此番诚意,你就不嫁。”
“娘,你说的煞有其事,难不成父亲已给我相了夫家?”
“下个月满十四,合该给你相夫家,省得你整日乱跑,这里玩那里玩,还操心操到贵叔的铺子里,一个闺阁千金,抛头露面的,总是不雅。况且,路上人多,我怕你出意外。”
“意外不会的,每次不都有子归跟着呢!我去铺子里就点点货,算算账,都是在后堂,哪有娘说的抛头露面?”贵叔的铺子已经扩建了一倍,生意不仅做进了宫里,还做进了好几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那个姓田的神秘人是谁她尚且不知,但大户人家的生意多是曲修宜拉拢的,想必,是慕容拓授意的了。说到慕容拓,已经许久不见他,大概是被灵慧大师困在了山上。
“对了,娘,你方才与二夫人聊些什么?我进来时见你有些不太高兴。”
五姨娘知道这孩子心细如尘,瞒是瞒不住的,遂直言相告:“二夫人开玩笑问如果我生了儿子,愿不愿意过继给她和二老爷?虽然明白她是开玩笑,我这心里还是烦闷了一会儿。”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将弟弟从你身边抢走。”话虽如此,桑玥疑惑的却不是韩玉所提之事,而是她将这些话讲出口的动机。按理说,五姨娘只是个妾室,能不能抚养孩子还两说,断不可能为孩子的将来做任何决定。韩玉若真想要这个孩子,为何不直接去找父亲呢?难道,真的……只是一句玩笑话?
用过晚膳后,桑玥又陪五姨娘散步消食,直到月上半空,繁星朗朗,她才带着莲珠回往棠梨院。
刚刚经过湖边,行至一处茂密的林子前,一道紫色身影自旁侧窜去,将桑玥抱了个满怀。
莲珠大惊,抡起拳头朝那登徒子砸了过去:“什么人?竟敢侵犯我家小姐?”这个人肯定不是慕容公子,因为慕容公子从不穿紫色的衣服!也不敢对小姐这般放肆!
那人挥笔一震,将莲珠震出一丈开外,撞上了后方的石山,莲珠脊背一痛,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这是你回京城送给臣女的见面礼吗?殴打臣女的丫鬟?”桑玥推开慕容耀,掸了掸被他碰过的地方。
“两个月不见,脾气还是那么大。”慕容耀嫣红的薄唇勾起一个魅惑的弧度,桃花眼似偷了漫天的星光,璀璨夺目。
桑玥垂眸,给他行了一礼:“臣女见过靖王殿下。”
莲珠还想过来,桑玥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动。
慕容耀刚下马车,尚未回靖王府,就先来看她,可她倒好,摆了副冷冰冰的脸孔。他斜倚在一旁的梧桐树上,似流泻了一地的慵懒,月光自斑驳的树叶投射而下,摇曳生姿时亦带了些漫不经心。
其实,他只是累了,但又真的,很想见她。
他调侃道:“小玥玥,想不想耀哥哥?”
桑玥笑容浅浅,语气淡淡:“殿下要是累了就先回去歇息,要是不累,就同臣女聊聊此番南下的收获。”
慕容耀的心里吃味儿,吐出口的话也酸得人牙疼:“你跟慕容拓在一起也只谈公事?如今定国公府都跟摄政王府撕破脸了,你还跟他来往做什么?”
就在一个月前,南下暴动一事被闹上朝堂,慕容歆难捱众压,桑楚沐最终跳出摄政王的阵营,出面维护慕容耀,并拉动了好几个潜藏于暗处的力量。如此一来,双方对立的局势更加紧张了。
桑玥笑意加深,语气渐冷:“难怪殿下在江南会遇到诸多险阻,原来是没将全部心思放在治水上。我竟不知殿下人不在京城,还留了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殿下可不要因小失大。”
慕容耀双指捏着弧度优美的下巴,笑得优雅,优雅里又透了一分邪肆:“失去你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呵,”桑玥嗤然一笑,“殿下够直白,那臣女也就不跟殿下绕弯子了。殿下看重的未必是臣女这个人,而是臣女背后的大周姚家吧!且不论这种带了利益的姻亲本就不为臣女所接受,单单臣女对殿下,亦无男女之情。”
“姚家?五姨娘?”慕容耀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我们从小青梅竹马的情分难不成还是假的?”
原本她只是随意试探,没想到慕容耀那么轻易就承认了,他果真知晓五姨娘的真实身份。思及此处,她的眸光冰冷如一泓寒潭,而这寒潭又仿佛结了层冰,将一切慕容耀的示好隔绝在外:“殿下,臣女一开始就说过,臣女襄助殿下仅仅因为臣女别无选择,并非臣女对殿下有任何男女情爱。臣女是认真的,还请殿下莫要再提与之相关的事。”
反正你迟早是我的!慕容耀的桃花眼眯成两道美妙的弧线,柔声道:“你从前总让我远离裴浩然,可如今我倒是觉得你应该远离慕容拓。”
“臣女与谁交往是臣女的私事,与殿下无关。如果殿下觉得臣女给你的建议是一种束缚,那么从此刻起,臣女绝不插手殿下的任何政务!”
淡淡说完,桑玥转身朝棠梨院的方向而去。慕容耀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玥儿,我是为你好。不管是你利用他,还是他利用你,这都不是我所乐见的。我早提醒过你,不要喜欢上他!”
说着,慕容耀的手往下滑,一直握住桑玥的,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桑玥挣扎无果,索性不作徒劳,叹道:“殿下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为难,我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襄助殿下究竟值不值得?”
“玥儿,你为了他,都要背弃养育你多年的父亲了吗?这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上次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为何这次你不否认了?你别忘了,你的亲事是由桑将军做主,你和他……绝不可能走到一起!”
“我承认或者否认没有任何意义,我明确地告诉殿下,不要企图通过亲事来牵制我!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亲事来要挟我!”
慕容耀见桑玥真的怒了,松开她的手,擢住她的双肩,望进她疏离的眸,打出一张温情牌:“玥儿,想想小时候我们一起经历的,你说过长大了要做我的皇子妃!”
假山后,一道墨色身影倏然颤了一下,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闪过极冷极危险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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