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老头儿挨道菜都瞅完了,朱红翠绿,欠一分则生,过一分则老,可以说是火候恰到好处,光是这卖相足可以打个九点九分。之所以没给满分是因为还欠了一处。
老头儿也算是火眼金睛了,一下子就逮着了那道佛跳墙了,纪岩并没有按照常规性的做法,连壳带肉放到了一起煮,这样子倒也不是说不行,在没有尝到口味之前任何结论下的都为是过早,只是单纯从视觉效果上便欠了这一分毫,不知道这是疏忽了还是别有用意。
在座上的四人除了他还有纪岩本身不算在内,简勋那是外行自然没这么眼亮,即便是老大跟在老头儿身边数年被熏陶了一些油烟气,到底不算是正经行家里手,也是瞅不到这一层上来,所以看出问题的也就是简老头儿一个。
纪岩这话都已经问出了口,加上今天过来本就抱着指点的目地,简老头儿倒也没吝啬言语,只是他本身不是那话多之人,扫完后不动声色的微微点了点头,道:“还行!”
这只是单纯的评价菜的卖相,从‘色’‘香’上给以结论,老头儿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了,哪怕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可也足够说明这些菜品相不错了。
要知道能得到国厨大师的‘还行’那也就是还行了,纪岩觉着挺满意,嘴角不自觉的泛起了笑纹,忙活了一上午能听见这句也够可以了。
这顿饭请的主角就是老头儿,他占了个长又占了个师,自然是以他为先为尊,简勋和老大那都是配角陪衬,眼瞅着他开始夹菜这才相继动了筷子。
二号的桌面很大,只四个人坐显得挺空阔,简老头儿坐的自然是主位正座,简勋和老大原本是分坐在左右首,纪岩后进来的简勋把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往下串了个座位,两人紧挨着坐在一起。
十六道菜分开来摆放着,纪岩从开始就当了主人兼服务员的双重身份,抽空不时的转动下圆盘,等着老头儿品尝完一道菜后听他的指点评语。
简老头对纪岩的印象挺好,小姑娘长的俊脑子还灵巧,最可贵的是性子稳重和气,不像一些年青人那么浮燥,也很虚心肯吃苦,如果不是年岁大了没那份精力心思,再加上早已经封口不再收徒,换作是早几年也就收下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时不时的指点一二,这小姑娘乐意钻研,他也乐意的教。虚心上进的学生,哪个老师都喜爱,他也是不例外。平时小姑娘也学的认真,丁点儿问题不懂也得反复几次直到弄明白了为止。
相比起来,今天这顿饭她做的倒是挺用心,只是眼前貌似就很敷衍了,明明一句话很简单,她却像是没往心里去,愣是需要再解释一遍。
简老头儿那也是人老成精了,别瞅着他总是耷拉着眼皮,可是一点儿都没耽误他做出判断,只扫了纪岩两眼就猜到她这是有心事。不说别的,就是光冲着她心不蔫的不时拿眼角余光撇着旁边的简勋就知道问题多半儿是出在这小子身上。
年青人性子总是多变,两天闹三天笑的也没个正行,谁都是打那时候过来过,倒也能理解小对象俩的心思。
简老头儿瞅明白了这眼前这情形,识趣的再不多话了,这时候他就是说的再多也是也白说,根本就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都不往脑子里头进,那他还浪费那个口舌干嘛?干脆就别揽那麻烦,认认真真的好生吃菜吧,细细品来这饭菜真就是不错,小姑娘的手艺大有长进。
老头儿的这一变化纪岩直接就给忽略掉了,不是她对厨艺不上心,自己的兴趣所有又怎么会不在意呢?只是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牢牢的吸引了她的精力,以至于老头儿的指点意见都变得可有可无了。
十六道菜延着圆行摆放,转盘转了一圈儿,将将把那道佛跳墙转到了简勋跟前,肉红菜翠中带着白色莹光层的鲍鱼连着壳堆在了最上层,淡黄色的肉质半浸于浓汤中,勾动着人的食欲,想要去大快朵颐。
简勋几乎是想都想,径直伸手叨了只鲍鱼过来,拿了筷子先把肉块儿给翘出来,粘在壳上的那点肉柱,两手一捏就丢进了嘴里头,美滋滋的品着美味儿。
每个人吃饭都有其自身的小动作小习惯,简勋也不例外,极其平常的事,极其简单的动作,信手而动,行如流水,半点都没见迟疑,显然这就是他的习惯,早就已经做顺手了。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会有什么问题,身旁的纪岩却在这连串动作完全的那瞬间脸脃变得煞白一片,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浇下了盆血水,骨子里往外的寒,一颗心似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再也看不到丝毫亮光。
“怎么了小岩,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吗?”无意间的转头,简勋在看见她脸色的刹那,惊讶的道了声。也就是分分钟没看到,怎么变化这么大,直觉就伸手过来摸她额头。
纪岩直觉的朝后闪身,动作过剧坐着的椅子被地毯给绊住了,险些后仰摔倒,晃了两三下才勉强稳住。
简勋停在半空中的手臂僵在那里,本就张酷冷的脸,没有半点笑容再拧了眉头显得格外的阴沉,脑子里不断重复着刚才纪岩躲开时的脸,那叫什么表情,就你是他是什么病毒一样,沾都不愿意沾一下,不知道的还当他有多恶心似的。
她在厌恶他,简勋丝毫没有错认这一迅息,在确认的同时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纪岩眼睛里看到这种情绪?
不光是简勋,就连简老头儿老大都让纪岩这一突然的动作给惊着了,前一刻还粘乎的像是泡泡糖似的恨不能连一起儿去,下一刻就避之唯恐不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简老头觉着自己是今天这饭局的主角,有必要出声问一下:“小丫头,是不是累着了?这可不行,想当个好厨子首先就得身体素质得过关,这要是菜还没炒一半儿人先累倒了,那还怎么招待客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其实三个男人都看出来了,纪岩这哪是病着累着了,刚才还气色好着呢,转个眼儿工夫就病了,这未免也太快了。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就她自己才知道了。简老头儿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想搭个台阶让这小对象俩下,要不然总不能让他们就跟这儿僵恃着吧?
纪岩这时候也镇定下来,知道自己刚才反应太过突然了,暗里用力深吸了两口气,尽可能的平抚下乱成一团的思绪,不断的在心底里重复着:巧合,只是巧合,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了。
可是,往往有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想再想,它却总迫使着你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正视。
有了这段突发的插曲,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简老头还是那样子仍旧不紧不慢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细嚼慢咽品滋味儿。老大则扒拉两口抬眼挨个人瞅瞅,再低头吃一会儿,再抬眼看看。
纪岩尽量想要自然一些,可是轻锁着的眉头出卖了她用力掩饰的这一切,还有心不在蔫飘忽发直的眼神,都在显示着她有心思这件事。
简勋还没从刚才被拒绝那一幕中回过来,冷着张脸只是低头一个劲儿的吃吃吃,也不管吃的是什么,好吃还是不好吃,脸上一径就是木滋滋的表情,再好再香的饭菜到他嘴里也像似味同嚼蜡没有什么区别。
四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各吃各的,也各想各的,气氛相当的古怪,偏偏谁都没有主动去提,就好像这再正常不过了一样。
纪岩夹了块儿鱼肉小口小口的吃着,拇指大小愣是吃了十几下都没吃完,对面的老大看的那叫个牙疼啊,九十岁老太太牙口也比她好,这哪叫吃饭哪,根本就是在磨洋工啊,这么下去等到吃饱一整天的时间都不够吧?
就这样儿老爷子你不打算劝劝哪?老大把视线投向简国厨,期望他能出个声儿说说这俩人儿,这叫什么事儿啊,请人来吃饭赶紧上来受刑了,话都不敢多说可真是够遭罪的。
简大国厨压根儿不搭理他,细嚼慢咽吃的挺自在,老大一看这架势得了,他也别急了,爱咋地吃咋地,就跟旁边看热闹吧。
老大当然不知道纪岩这急死人的吃饭动作只是捎带性的动作,真正的意识都放在了简勋身上,她告诉自己不要看,不要想,可是都没有用,先前就下了工夫,这会儿又怎么可能不去要结果呢?
这顿饭里,纪岩放了心思的并非只一道佛跳墙。
简勋的小习惯她知道的又何止于这一个,他不吃香菜,吃青椒只吃肉不吃筋,胡罗卜要切成菱形,圆形看着没食欲,这些个小小的喜好连他自己说过可能都不记得了,她却一直都记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