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素心收拾好了行李,又准备好的热水,却看见夫人还躺在床上做梦,连哄带拽总算是将人扶了起来。
今日侯爷终于要带着夫人回府,素心很是高兴。这几日在营地虽然也不见怎么忙碌,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自己那日回府替夫人收拾衣裳,可是挣扎了许久才忍住没跟老夫人撂实话,心头总不是个滋味。今日可算要回去,见着素月,总能让自己踏实一些。
许含珠却另有所想。昨日她被战霆一问,总觉得再与他相处,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不一样在哪,却又让人抓不住。总之就是自己一脚踹翻小船之后,流水之上的桥依旧存在。
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的时候,战霆在闭目养神,许含珠也装模作样的闭着眼,但没过多一会就扭头去看身边的人。他闭着眼睛像是没有防备的样子,坐的倒是很稳当,不像自己跟着马车左右摇晃。她目光顺着战霆的额头眉骨再到鼻梁唇角,突然就明白了哪里不一样。
他的唇角不是平的,而是微微上扬的。而上扬的弧度简直细小的微妙,不拿出大家来找茬的眼力,恐怕是分辨不出的。就这一点弧度,却让他的唇形更好看,连带着整个脸都柔和了起来。
许含珠又一次跌进了心底的那一团棉花中,她悄悄扭过头去,撩开帘子,又看到熟悉的街景。可她却没看到,旁边的人睁开眼睛,目光锁定了她的皓颈,唇角的弧度似乎又上扬了些许。
老夫人一早就接到下人来报,战霆今日带着含珠回来。她老人家用了早膳乐呵呵的回房,自己翻出了一个许久未动的小箱子,珍宝似得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件泛黄的小衣裳。
都说母亲会留着孩子幼时的物件做个念想,这性子泼辣的老夫人也不例外。孩子永远是母亲心里柔软的一处,并且也是母亲割不断的挂念。眼下,老夫人可就盼着三代同堂了。
起初,她以为战茗那鬼丫头的注意不过是胡闹,但谁知自己那沉迷于公务的儿子竟然将含珠留在了麓山营地,都说新婚总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这样才算是应了这句话不是?那既然都把人特意留在身边了,自己也该预备些东西了。
收拾好战霆曾经穿过的小衣裳,约摸着人也该到了,就看见战茗一溜烟跑进来说人回来了。
许含珠回来又一次被整齐划一的“夫人好”镇住了,但好歹这次端稳了侯爷夫人的架子,没有耳坠珠钗闹幺蛾子,跟着战霆进了自家的门。
前堂坐着老夫人,还有望眼欲穿的战茗。许含珠刚进门,就被雪团扑了个满怀,摇着尾巴要抱,分别几日竟然一点都不认生。她扯下黏在腿上的傻狗,先给常氏行礼,这才抱着雪团坐了下来。
战霆进门朗声道:“娘,儿子回来了。”
常氏虽然应了一声,但仍旧板着个脸,故意说道:“哼,军营里住着比府里舒服,干嘛还回来!”
战霆似乎是习惯了常氏刀子嘴豆腐心,跟战茗一左一右挨了过去,战茗嘴巴吧唧吧唧说个不停,冲战霆和许含珠一笑道:“嫂子你可不知道,娘可是念叨了几天了,就等着你们一起回来。”
常氏一肘子拐过去,埋怨姑娘拆她的台,但嘴上也是合不拢的笑意,拉过许含珠细细问起来,这几日吃住如何,战霆有没有惹自己生气云云。
许含珠一概听了半天才应上一两句。临回来前,战霆又耐心的跟自己说了一遍,受伤的事情不要说给家里人听,甚至拿出哄小孩的方式许诺给自己买什么糕点,还有画本之类的小玩意。她面上装模作样的配合,心里却一边好笑一边苦恼,这么一直傻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清醒过来才行。
这次回府,战霆却不必急于回营。春耕还未结束,长宁侯作为镇守金陵的侯爷,也是有自家的田地的。虽然封地远在西北,但人在金陵,总不能做一个光杆司令。于是皇帝下旨,在金陵划了一片土地给战家。与其说是土地,不如说是一个山头下的平缓区域。在休息了两日后,许含珠跟着战霆去巡视春耕进度,见到了这一片颇具规模的农耕区。
春耕时节总是最忙的时候,按理来说,是该由她这个夫人在府里主持大局,操心这些琐碎的事情。但是她现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脑子也不怎么好使,这些活就落在了管家和老夫人身上。
好在老夫人身体还硬朗,岁数也不算太大,还能主持一下家务。管家在府上年岁已久,对春耕也熟门熟路,因此在许含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府上的春耕事宜并没有被耽搁。
所以战霆作为侯爷还是要去巡视一番,以示关照。许含珠跟着露露脸,也好让大家熟识这位京城里来的夫人。
这日天气突然生温,也适宜出门走走。战霆换了日常的春衫,是一身湖蓝的锦袍,料子算不上名贵,但织了菱形的暗纹,看起来很是大气得体。腰间挂着玉佩锦囊,领口缀着一簇金色的流苏,倒真像是个闲散的侯爷了。
许含珠也换上了樱色的春衫,圆形的领口露出两片锁骨,稍微宽大的袖口绣着水波纹的样式,腰间是白色的丝带,上头缀着几颗珠子,衬裙比身上的颜色略深,明艳中带着些许沉稳。这两人站在一起乍看,的确是一对璧人。
田垄修的整齐,望过去是一条比直的路线。田地被四四方方的分割成几个部分,每一块地里都有数位农人协同劳作,看样子有条不紊,进度也很快。
战霆看小妻子像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眼睛扫来扫去,看什么都新奇。
这也的确是许含珠第一次见到广袤的田地。哪怕是在现代,她也只不过是在荧屏上见过,而且大部分都是现代化机械作业。而此刻此地,却是真实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哦不,土地颜色还偏黑呢。
她跟在战霆后面,在田垄间走来走去,丝毫不怕拖着裙摆弄脏了衣服。有些地方土质松软,她一脚踩下去不知深浅,险些绊倒。还好战霆随时准备着小妻子会出状况,心思全挂在她身上,几次伸手稳稳的扶住了她,还不时的叮嘱她小心脚下。
后来许含珠干脆就踩在他踩过的地方,像个踩影子的孩子一般,走着走着自己都觉得有趣,不自觉便笑出声来。她这一露笑脸,田里干活的人可比她笑的声响大多了,引得她和战霆一起望去。
那是扎着头巾的大娘,约莫年纪得有四十来岁,眼角已经出了纹路。身上穿着粗布衣裳,虽然沾了泥土,但并不破旧。耳朵上带着一副金耳环,这可算得上奢侈品了。她手里拿着一个粗瓷大碗,里面装着小小豆子,颜色赤红,应该是红豆。
一旁站着一个背着手的汉子,年纪应该比这大娘稍带一些,也是粗布衣裳,穿着一双厚底的布鞋,看到侯爷和夫人一齐望过来,赶忙轻斥了一句。看样子,二人是夫妻。
那大娘并不在意自己老伴轻斥的话,反倒招手对战霆道:“侯爷来啦,这肯定是夫人吧,跟您站在一起真是好看。夫人不愧是京城里来的,这脸上白嫩的,让老婆子我都羡慕呐。”
这大娘说话爽朗,一顿夸赞许含珠。虽然是些不加修辞的粗话,但听起来还是舒服。
“陈叔,陈大娘。这几日活还多吗?”战霆熟络的跟二人打招呼,看来这一对夫妇是常年跟着府里做事的人。
陈叔有些不好意思的拽了妻子一把,笑道:“侯爷见笑了,我这婆娘嘴上没个把门的,说话糙。这几日管事安排的活都忙的差不多了,我看再有个三五日就能干完了。”
这一对夫妻一直盯着许含珠看,战霆见状,也大大方方的介绍:“陈叔、大娘,这是含珠,我过门的妻子。”
遂又挽着含珠道:“含珠,这是陈叔夫妇,在咱们府上做事七年了。”
许含珠似乎有些羞怯又有些害怕一般,往后缩了一下。
陈大叔有些嗔怪,对自家婆娘道:“你看把夫人吓到了吧。”
“我这大嗓门的,真是对不住了。”
许含珠仍是好奇,伸着脖子去看陈大娘碗里装着什么。
陈大娘将粗瓷玩递过去道:“夫人,这是红豆,咱府里每年都种呢。这东西熬汤煮粥可好了。对了,正巧你和侯爷来了,不如一起种一把红豆吧,也是个好兆头,说不准来年就生一个大胖小子呢!”
战霆一愣,下意识瞅了一眼小妻子,她果然脸上浮现两团粉红,眼睛也不知所措的撇开,一声不吭的站着,甚至有意往旁边撤了一小步。
陈叔原本觉得自己婆娘又胡闹,但看着小夫妻二人站着,怎么都有点别别扭扭的意思,当下顺着话道:“对对对,侯爷,这红豆可是好寓意,正巧我们去对面讨一碗水喝,您就帮帮忙呗。”
战霆接过粗瓷碗,看里面白白胖胖的红豆颗颗分明,不禁又想起红豆点心和红豆羹。来年若是用他们亲手种下的红豆做成点心,那滋味肯定更香甜吧。
“含珠,我们就当帮老人家的忙吧。”
他这会是真的露出了笑容,许含珠也觉得,他笑起来怎么就这么好看。以前也太吝啬了,不过是动动嘴角的事情,非得板着个脸。
不过,看他挽袖子的架势,堂堂侯爷真的要带着自己干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