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侯爷琢磨着皇上何时下旨,今早早朝还没有动静。等他前脚回了府上,后脚就有通传公公提前来知会一声,说让他好好准备一下,预备着接旨。
真是巧了,撞上了顾家下聘的日子。
他送走了通传公公,又迎来了顾朝阳。顾家月余之内两次下聘,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又不想闹的太张扬,就依着规矩办完了。
这会儿府上的人正忙着打扫张罗,他在前堂盯着,心里却不踏实。
自从撞见含烟在北苑的所作所为,他愈发怀疑,含烟真的能担起两家联姻的重担吗?发妻自幼受岳父熏陶,诗书礼仪通达于心。含珠幼时也不似其他闺阁女子,只摆弄些女红。发妻悉心教导,诗书习字一个不落,这才有含珠温婉恭敬、聪慧玲珑。
可是含烟,是张氏和自己宠大的。那会儿自己也曾说,让含烟跟着含珠一同学习,可张氏爱护幼女,见不得女儿天天晨起读书,又是一站几个时辰去习字。更不用提耗费心神去研习钟鼓器乐。自己也是心软,由着张氏纵容宠溺小女。
虽然含烟更加活泼,也比含珠更会讨自己欢心。但他的长女从来都是举止温良,乖巧可人的。跟顾家定下婚事后,她欣喜,却也没忘了本分,细心学着即将成为人妇的规矩。若不是落水,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发妻的委屈,他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真看到含珠委屈的模样时,才明白过来,自己欠月荷太多。张氏的专宠是万万再要不得。如果他有儿子,哪怕只有一个,也不至于让含珠成为许侯府维固地位的棋子。
许侯爷看着堂前的金漆立柱,上面是惠帝御笔。
一骑当先,忠勇两全。
放眼东照,也唯有许侯府得惠帝亲笔题字。
这许侯府,见证了惠帝开国,成帝内乱,直至今日明帝统治下的繁荣。
金漆由在,可曾经的荣宠,已不可比肩。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许侯府历经三位皇帝统治而不倒,也断不能败在自己手里。不然日后他有何颜面去见祠堂里供奉的列祖列宗。含珠是许侯府的嫡女,正如明帝所言,也是要为陛下分忧的。
堂前路过几个仆役捧着今年新开的丹彩,这是杜鹃中的上品,在春天开的花里是头茬。摆在厅堂很是喜庆。
可是也太过喜庆了。许侯爷拦下仆役,问道:“谁让你们摆的这些花?”
下人放下花盆,不敢造次,说是二夫人听闻宫里来人,要隆重喜庆些,就从南苑挪了这些花来。
许侯爷知道张氏是好意,但果然是没有才学的妇道人家。这侯府的花,怎么能比宫中的花开的还早、还娇艳呢。
“都撤下去,摆上些盆景就行了。”
仆役手脚利索,麻溜的撤了杜鹃,换了矮松盆景。
这边还没忙完,张氏已经带着许含烟来了。她得了之前的教训,又是刚刚从南苑禁足出来,也不敢太张扬,跟女儿都换了一身不太出挑的新衣。
她知道今日是顾家下聘的日子,刚才看过聘礼单子也很满意。该有的都有,甚至比给许含珠下聘时足足多添了三成,可见顾家用心。
此刻看到厅堂没有摆上自己挪来的杜鹃,也不吭声,就站在一边道:“老爷,可还有哪里需要帮忙。”
许含烟一早就听母亲训诫,说要好好哄一哄父亲,这会儿马上端了茶水来:“爹爹操劳,喝口水歇息一下吧。”
许侯爷站了许久,也的确是累了,就让张氏扶着坐在厅堂里休息。
“老爷,宫里来人,是为这什么大事?”
她思忖着,这也不是什么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宫里来人,难道是为了自己女儿和顾家的婚事?侯府嫁女,天子也会有所封赏,以示君恩,这也是近几年常有的事。她有时和别的官家夫人小聚,可听说过这些。
许侯爷放下茶盏,对张氏说到:“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等会宫里来人,你只管好自己和含烟就行了。”
给爹爹捶腿的含烟手下一顿,旋即笑道:“爹爹放心,含烟一定不会失了体面。”
正说着话,孟氏带着许含珠就来了。
许侯爷扶开腿上的手,起身前去相迎:“月荷,你来了。”
这一声闺名柔情,喊得孟氏也有些脸红。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呢。
一旁的张氏可把手里的帕子都快绞坏了,她今日来也不过是老爷冷冷的应了一句。许含烟信步走到张氏身边小声嘀咕:“娘,咱可要忍住。”
对,等着今日,一定是皇上封赏许侯府与顾丞的联姻,看她大房还乐的起来。
孟氏领着女儿进来,张氏跟在许侯爷后面迎了上去,脸上挂着假笑行礼问安,母女俩一副温顺恭敬。
许含珠心里冷笑,压根不理会。站在娘亲身边,娉婷身姿,让厅堂顿时熠熠生辉。
这是大病后的含珠第一次盛装打扮,许侯爷也不得不承认,女儿娇颜,堪比明珠。拉过含珠的手夸道:“果然是我女儿,有你母亲当年的模样。”
这一句不但赞许了含珠,还夸了孟氏。就连跟着的素心素月都硬气了几分,就是要让一旁的二房母女看看,谁才是侯府的脸面。
许含烟本想宽慰娘亲,可看到姐姐的打扮,手指攥的比娘亲还紧。
她从未见过如此明艳的姐姐。她的荷粉小衫好看极了,襦裙也是没见过的款式,还有那件绫罗纱料子的外衫,自己随娘亲去布行见过几次,金贵的令人咋舌。这会给姐姐做成了外衫,足足得用七八尺吧。
还有头上的步摇,耳朵上的翡翠嵌珠坠子,都是精雕细琢的东西。
她一个傻子,也配用这么好的东西。你夫君都是我的,你凭什么还用这么好的东西。
许含珠一进来就觉得有人紧盯着她,让她很不舒服。果然,一抬眼就是妹妹看着自己。她笑的再甜,也掩盖不住目光后的嫉妒。你想看,我就让你看个够。
她松了母亲的手,直冲许含烟走去。小碎步走的流畅,连带着裙角翩翩,像极了春日娇花中的蝴蝶。
“妹妹。”许含珠娇笑,犹如顽童般在含烟面前转了一圈,看似是见到妹妹开心,实则有意从各个角度展示她身上的衣裙有过么合身多么好看。
一旁的桂嬷嬷嗓门大,喜盈盈的对着许侯爷说到:“侯爷,大小姐贴心,姐妹情深啊。”
许含烟血液翻滚,她明明早间还在锦春池旁用石头溅了自己一身的水,现在又跟自己亲昵,她真是哭诉无门。
孟氏怕女儿乱了头发,招招手对女儿说到:“含珠,到娘这里来。”又转头对夫君说:“老爷,时辰差不多了吧。”
许侯爷点点头,让仆役婢女都去门口站好,自己带着两房夫人和他们的贴身侍婢在厅堂候着。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前头就有人小跑来说到:“侯爷,宫里的人马到门口了。”
“好,月荷你随我出去相迎。”
许侯爷领了夫人在院子里候着,其余人站在厅堂下边。听到阵阵马蹄声,眼瞧着大门外一队金刀护卫在门前策马而立,打头的人举着东照皇室的旗子,后边的人被院墙挡住,看不到了。
许含珠再好奇,也不能伸长了脖子去窥探。
一个锦袍白眉的公公一手举着明黄的圣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藏蓝袍子的内侍捧着托盘,后边还零零散散你跟着好些人,一个个都低着头跟着,好大的排场。
许侯爷见到来人是御前伺候的王公公,忙迎了上去道:“公公辛苦了。”
王公公十岁入宫,御前伺候的日子最长,皇帝派他来传旨,也足以见天子重视。
“奴才可当不了侯爷的礼,还是先接旨吧。”
说罢,侯府上下皆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侯之女许含珠,聪慧敏捷,柔嘉淑顺。谨慎居心,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朕亦欣慰。特封为昭月郡主,赐婚长宁侯,男才女貌,乃天作佳合,于十日后启程,与长宁侯完婚,钦此。”
天子隆恩,许侯府除少数人外都皆是一惊。尤其是张氏和女儿,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这怎么可能,皇帝竟然封了痴傻的含珠为郡主,还赐婚长宁侯。
“老臣接旨,谢主隆恩。”
许侯爷欲起身接旨,却被王公公挡下了。
“侯爷糊涂,这是给小姐的旨意,还得小姐亲自来接。”
白眉的王公公看着许侯爷,笑的意味深长。皇上可是交代的过,要他亲自看看,这个侯府的嫡女是不是真的痴傻。
许侯爷收了手,隐约猜到了王公公的意思,低声对着后边的含珠说到:“含珠,快出来接旨。”
许含珠起身,走到王公公面前时跟别的闺阁女子并无不同,但她没有跪拜,偏着头摊手道:“谢恩。”意思是让王公公把圣旨给她。
许侯爷知道女儿的情况,却也不敢放肆,忙起身对王公公道:“公公莫怪,小女她还病着,有失礼数,请公公担待。”
许含珠这怪异的动作反倒让王公公一笑,这侯府的嫡女果真痴傻。
“许侯宽心,皇上体恤着呢,来之前就交代了,说郡主娇贵,万不可吓着了。不过侯爷好福气啊,郡主这样貌,搁在东照也是数一数二的。”
王公公扶起许侯爷,将圣旨交给许含珠。说罢又拍拍手,身后的内侍捧着漆木托盘上前,依次站好。
“侯爷,皇上厚爱,赐郡主丹书宝卷,还有这黄金、珠宝、首饰,都是册封了赏赐。郡主的嫁妆,在出嫁那日另有护卫押送,保准郡主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还有这凤冠喜服,这可是御绣苑和珍宝阁的手艺,公主出嫁都还没这份荣宠呢。”
许含珠听见王公公的话,瞟了一眼数量众多的珍宝,心想皇帝果然是下了血本,要他爹乖乖闭嘴把自己塞给什么长宁侯。
后边的张氏看到金灿灿的黄金,明晃晃的珍珠已经花了眼。再看到那茜素红的喜服,珠翠满镶的凤冠,简直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自己女儿出嫁,可是万万比不上的。想到之前侯爷跟自己提过,有意把含烟许给长宁侯,要是自己应了,如近册封公主的该是含烟?
一群人各怀心思的站着,王公公对许侯爷道:“皇上还吩咐了,要给许氏忠良进香,感念许氏出了满门良将贤臣,还要请侯爷带路了。”
“皇恩浩荡,公公这边请。”
许侯爷领着王公公一行,往祠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