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再见,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2013年的夏天,D市犹如烧红的烤炉,不过6月末,老天爷仿佛就在天空洒下一把火种,一时间热浪绵延。
周远山赶到宜都茶庄的时候,正好是烈日炎炎的中午,不过是停车场到茶庄的一小段路,他的衬衫便已微湿,贴在挺括的后背上。
饶是气度再好,周远山也忍不住腹诽这个相亲对象,非要约在大中午见面,还是在CBD的一个茶庄——茶庄的午饭能吃什么?周远山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个短信。
好在茶庄里的冷气很足,周远山前脚才踏进去,后脚便觉得自己报复社会的坏情绪已经好了不少。
宜都茶庄在D市算得上小有名气,在金茂大厦的一隅,中国风的装修风格搭配竹制的桌椅,茶庄的中心还有半壁假山和一湾清泉,潺潺流水声与中央音响里的《二泉映月》遥相呼应……周远山终于理解,对方为什么要把约会地点定在这里——
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让人神清气爽。
可是……如果他的相亲对象不是简碧柔就更好了。
周远山看着面前穿着浅蓝色连身裙的女人,愣住了。
简碧柔倒是不意外,她看着周远山微微一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身为男人,你迟到了。”
天使脸孔,魔鬼嘴巴。还真是他印象中的简碧柔。
周远山这会儿也顾不上所谓的“第一印象”了,他一屁股坐在简碧柔对面,将茶碗里的绿茶一饮而尽,口气不善:“你怎么来D市了?”
“你能来,我就不能来?”简碧柔依旧端坐在位子上,面不改色地看了看自己新做的指甲,再抬头冲周远山莞尔一笑。
她这一笑,周远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连忙答:“我来D市是干实业的。不像你,一定是来游山玩水,外带坑蒙拐骗。”
“干实业?”简碧柔还在笑,“B市的圈子里都在传,你是躲你妈躲到D市来的。”
周远山脸色不霁,他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拍在简碧柔的面前,“我的公司,你有闲钱的话,不妨投资一下。”
简碧柔拿起那张浅金色的名片,周远山的职务是星辰科技有限公司的CTO。
其实周远山南下创业这几年,业绩一直很不错,名声传回B市,反成了圈里的佳话,仿佛一夜之间洗脱了他曾有的“二世祖”罪名。
但简碧柔很清楚,他放下周家在B市的黄金关系网,还有现成的蒋氏继承人,跑到D市来开公司,而且还开得这么有声有色,期间应该是吃过不少苦。
“你说你都跑到D市了,怎么还这么听你妈的话,跑来相亲啊?”简碧柔将名片收进包里,语气也缓和下来。
“我怕她一个想不开,跑到D市来‘看’我。”周远山一边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一边说,“既然你都来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好啊。”简碧柔从他手里接过菜单,翻了两页,转身对等在一旁的服务生说道:“东星斑和浓汤燕鲍翅。”
“再加一盅燕窝炖雪梨。”周远山补充完,转向简碧柔,“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想我当年还点过你一瓶82年的柏图斯,你眉头都没皱一下。怎么?今天这样就心疼了?”
“今时不同往日。”周远山从胸口抽了支烟,刚点上打火机,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收了回去,“当年我追的你,女神面前不能掉链子。”
“边儿去。”简碧柔说着,朝周远山扔了支筷子,“早知道今天就该带个女伴,一起好好拌拌你的嘴。”
周远山一笑,没有接腔,眼神却不自觉地黯下去。
简碧柔侧过脸,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
菜陆续上来,没有人说话。
吃完一碗米饭,周远山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最近还好么?”
简碧柔抬眼,“谁?”
周远山摇了摇头,放下餐具,没再说话。
*
吃完饭,简碧柔又再加两个菜,打包带走。
“你以前可不这样,吃完还带拿的。”周远山口气揶揄,但还是拿出了卡。
简碧柔挡住他几欲付款的手,“别介,这两个菜是我要请别人吃的,你别管。”
“什么人这么大牌?”周远山也不和她计较,说着就收回了手,“能让你简大小姐请吃饭。”
简碧柔但笑不语,只是曲着手指,在玻璃桌面上轻声敲打。
周远山抬手看了看表,他下午还有会,这会儿就要回公司。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的公司就在这附近,改日要是有空,你可以过来看看。”
简碧柔一边喝茶,一边点头,末了还加了一句:“不过我最近手头可没闲钱。”
周远山也不理她,只问:“那今天这事?”
“看在你请客吃饭的份上,”简碧柔打了一个响指,“我会记得和中间人说,我没看上你。”
“多谢。”周远山说着,笑容犹如青山白雪一样漂亮。
*
周远山赶回碧玺大厦的时候,正好赶上下午上班的时间。
碧玺大厦是D市CBD综合体的其中一栋,也许是因为名字讨喜,三十多层的办公大楼里,外企居多,星辰科技这样的民营企业,反倒成了特色。
下午上班的高峰期,电梯本就拥挤。为了避开人群,周远山有时会“不拘小节”地搭一下货运电梯,却不想今日的货运电梯也十分拥挤。
穿着某家居城制服的工人正在往货运电梯里装办公桌椅,周远山眼睛尖,识得其中一张紫檀木的不规则办公桌。他心想这大概又是哪个外企公司换家具吧——这么贵重的桌子,一般民企可不舍得买。
周远山想着,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在爷爷家打弹珠的桌子就是紫檀木的,一个侧身,就挤进了货运电梯。
电梯里站了三两个工人,都忍不住侧目打量这个年轻人——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皮面手表,眼角眉梢稍带风情。这样的人倒不介意和浑身是汗的工人们挤在一起,他们也就没说什么。
不一会儿,电梯就到了二十一楼,周远山还颇有风度地按住了开门键,等工人们把家具都悉数搬出去了,他才上了楼。
碧玺大厦的二十一楼,莫斯集团驻中国办事处,就在星辰科技的楼下。
*
周远山走进星辰科技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他的合伙人习之锐。
习之锐拿着一杯咖啡,亦步亦趋地跟在周远山身后,“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下午的会要开天窗了。”
“我不在,你就上呗。”周远山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黑白色调的现代简洁风,极衬他的性格。
“下午是技术会谈!”习之锐叫着,敲了敲他的玻璃桌面,“我是CMO,分管市场的!”
“姜师兄呢?”周远山问。
听到对方提起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姜靖,习之锐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说他要在家带孩子。”
周远山2007年毕业,就不顾周勋和蒋新亚的反对,只身一人来了D市。蒋新亚甚至为此停掉了他所有的信用卡副卡,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时光飞逝,他来D市已经六年,每年只春节回B市一次,呆到正月初三就走。
而这三天,他大多时候都是和周孝国在一起。
每当蒋新亚忍无可忍地朝他怒吼 “当年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没有逼她”时,周远山都会以更快的速度逃离B市。
是啊,当年逼走梅若男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老习,你这样不行。”周远山回忆着,对习之锐说道:“如果我哪一天犯浑,丢了公司,你怎么办?”
“你犯浑?你再犯浑能有姜靖犯浑!?”习之锐睨着周远山,气不打一处来,他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办公桌,说道:“如果哪天你丢了公司,我就老老实实回去开我的餐馆。我当年一定是脑子有病,才被你俩忽悠来做互联网,弄得自己天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别啊。”周远山说着,稳住摇晃的桌面,“我中午就是在你的宜都茶庄吃的饭,除了贵没一点好的。”
宜都茶庄是习之锐最得意的投资之一,他听到周远山这么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有本事您回B市吃去,D市这个小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周远山没说话,习之锐便自顾自地说下去:“看来你今天这个相亲对象不得了啊,你这万年不回B市的人,今天竟有思乡之情?”
“我哪只嘴巴说要回B市了?”周远山说着,从桌面上拿了文件,就往会议室走,他一边走,一边问:“楼下的莫斯集团你熟么?”
习之锐这人就是心气小,忘性大,况且周远山现在是星辰的中流砥柱,整个公司的效益都牵在他身上,他可不敢真正地得罪他。
听见周远山换了话题,习之锐也立马跟上,“他们的新主管前两天才来拜访过,但还不熟,怎么了?”
“莫斯是英国的传播巨子吧?”周远山斟酌了一下,“我觉得或许有合作的机会。”
“你先想想眼下这个会好么?”习之锐一巴掌打在周远山背上,“这可是我跑了多久才拿下的,你别不珍惜。”
“我珍惜,我珍惜。”周远山率先进了会议室,“我这不是多找商机,好让你赚满老婆本,好和姜靖一样在家陪老婆,带孩子么?”
“你滚。等我赚满老婆本的时候,估计都被你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