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的气氛从未如此肃穆,空气涌动中都带着一丝杀伐果决。
太太不高兴了,佣人们都躲回屋子里,以免被波及。客厅了只有梅若男、周远山、蒋新亚和张嫂。梅若男和周远山都穿着家居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蒋新亚是一贯的衬衫和包裙,就坐在他们对面,而张嫂,则垂头低眉地站在蒋新亚身边。
“张嫂,”蒋新亚的声音已经听不出任何感情,“你也回房去。”
张嫂一愣,犹豫着说道:“太太,我……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她留在这里,要是太太一时冲动做过什么过激的事,她至少还能劝一劝。
张嫂琢磨着,还想多说几句,却不想被蒋新亚的一声厉喝打断:“你回去!”
蒋新亚虽然严厉,但是对待佣人向来客气,如非什么大错,她从不会大声地和佣人说话,更别提张嫂是同她一起从娘家过来的。
可是今天,她竟不可自抑地用这种态度对张嫂说话,可见她已经是气到了极致。
看着盛怒的蒋新亚,张嫂嗫嚅了一下,硬是将嘴边的话咽下去,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卧室。
*
张嫂走后,客厅就更加安静静,就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梅若男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忍不住用余光打量对面的养母,却不想,只这一眼,就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得静若寒蝉。
她强忍着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将自己的下嘴唇咬出深深的牙印。
真是要命了,她怎么能让蒋新亚发现自己同周远山之间的事?不是说她今晚要留在公司开视频会议吗?怎么会突然回家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极生悲?
蒋新亚到底会怎么处理自己和周远山,梅若男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或者说,她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她的脑子里只剩下蒋新亚发现他们时的眼神,充满了震怒、心痛,还有……鄙夷。
是的,蒋新亚虽然待她不亲,却也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她,仿佛她是一个粗鄙卑劣的恶魔,诱拐她的儿子,玷污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很肮脏。
此刻,她的心里只剩下畏惧,那种因为不确定而生出的无力感,已经聚集成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她所有的自尊与乐观通通吸走。
可就在梅若男微微颤抖的时候,她的双手忽然被人温柔地覆住。她抬头,就看见周远山正用坚定的眼光看着自己。
她的心,忽而就安定下来。
两人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看在蒋新亚眼里更是刺眼,今晚的她已经彻底失了气度和端庄,就连她偏爱的蓝山咖啡都不能安抚她。
只见蒋新亚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摔在茶几上,褐色的液体撒了一地。她清了清嗓子,用极其严厉地眼神盯着梅若男,“阿男,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机会?蒋新亚已经在心里给她判了刑,她还能解释什么?
梅若男想着,依旧是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打算多说半个字,反倒是周远山,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表情却是难得的倔强与肯定。
他看着蒋新亚,说道:“妈妈,我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和若男的事,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看到的那样?”蒋新亚说着站起来,笑得讽刺,“你倒是说说,我看到的你们是什么样的?”
“我们……”周远山说着,竟也有一刻的犹疑,“我和若男在一起已经很久了,今晚……今晚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
周远山还没说完,就被“啪”的一声巨响打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被蒋新亚扇得撇过去半张脸的梅若男,连忙站起来。
他直接挽住蒋新亚还要挥下来的手,喊道:“妈,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我要打死这个不知廉耻的小狐狸精!”蒋新亚说着,又要动手,却不想周远山的力气这么大,她被他钳制着,竟半分都动不得。
“妈,若男不是什么狐狸精!你讲点道理!”
“她不是狐狸精?”蒋新亚挣扎着,就连綄好的发髻都散开,“我收养她,给孤儿院赞助,还替她找婆家……这些年,我们家对她这么好,她勾引我儿子就算了,竟还敢教唆你忤逆母亲!”
她原本就觉得周远山和梅若男之间有些不对劲,可惜她太忙,偶尔细想,也只当他们是朝夕相处下的暗流涌动,不成什么气候。她一直以为,只要把梅若男嫁出去就好,却没想到……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妈!”听着蒋新亚对梅若男的指控,周远山也是气急攻心,只见他一把将蒋新亚抱起来,重重地压在距离梅若男最远的一张沙发上,“您也好意思说我们家对若男好!您当初收养她,不过是因为她八字硬,她美名其曰是周家的二小姐,可您哪次带她在公开场合露过面?她在我们家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说句话也要考虑半天,我们家到底哪里对她好了!?”
啪!又是一记耳光声,不过这次挨打的是周远山。蒋新亚下手颇重,打得他竟有一时半刻的眼冒金星。
他捂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这还是他有记忆以来,蒋新亚第一次打他。
“你好呀!”蒋新亚说着,连手指都在发抖,“我这么疼你,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有所作为,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你倒好,竟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你还敢说她没有带坏你!?”
“她是你养妹啊,你们这样是乱|伦!乱|伦啊!你们知不知道……”蒋新亚的音调变得越发狠戾,“你爸爸升迁在即,这样的丑事传出去,你要我们周家和蒋家怎么在B市立足!?”
她说着,又指着梅若男,“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立刻从这里滚出去!蒋氏对‘欣欣’的赞助马上就停,你休想再从我手里拿走一分钱!”
梅若男早就被蒋新亚的一个耳光扇晕了,就连嘴角都肿了起来。她闻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什么也没说地就往三楼走去。
是啊……她是狐狸精,周家对她这么好,她竟敢勾引自己的哥哥……
“你站住!”周远山说着,连忙捉住她的手,他将梅若男紧紧搂在怀里,看着蒋新亚说道:“妈,当年是我半强迫若男和我发生关系的,您如果赶她走,我马上就去警察局自首!”
如果说上一秒的蒋新亚还有一丝半点的清醒,这一秒的她就已被周远山激得理智全无。
只见她怒极反笑,重新綄了头发,坐回沙发,脸上已经恢复成她一贯的平淡冷静,“小山,咱们家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
周远山被她问得一个激灵,连忙反问:“妈,你什么意思?”
“别说你去自首□了,就算你去自首杀人放火、贩毒越货,我都有本事把你毫发无损地捞回来。”蒋新亚说着,不禁冷笑,“至于她,我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她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她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惯了,蒋氏集团能有今天,什么手段没用过。但这却是周远山第一次见到这样蒋新亚,没来由地,他也犯了怵。
倏地,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他,蒋新亚绝对说到做到。
就在周远山和梅若男进退不得的时候,大门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客厅里的三人闻声望去,竟在玄关处看见周孝国。
“新亚,”周孝国换了拖鞋,步伐挟风地走进来,“你刚才说,要让谁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爸爸!”蒋新亚没想到周孝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当初为表孝心,周勋和蒋新亚都邀周孝国到碧海云亭同住,不过老人家已经习惯了军区大院的气氛,舍不得那一班一起喝酒下棋的老战友,所以只能作罢
最后,周勋给周孝国留了把备份钥匙,说他什么时候想来都行,只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打电话的情况下,只身前来。
周孝国像是没听到蒋新亚的提问,他只信步走到沙发处坐定,又问了蒋新亚一遍:“你刚才说,要让谁在这个地球上消失?”
周孝国是老军人了,与和平年代的子弟兵不同,他是从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回来的,加上年岁大了,眼角眉梢都带了时光的沉淀与智慧,这一严肃,就更显得不怒而威,即便精明如蒋新亚,也回答不出半个字。
何况,她要怎么向周孝国解释周远山和梅若男的情况?
见一屋子的人都沉默,周孝国也不再追问了。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四周,只见矮几混乱,咖啡撒了满地,自己一向得体儿媳妇面色潮红,眼神狠绝,而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子,竟将他有些怯懦养孙女搂在怀里,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想起张嫂在电话里对自己说的话,再结合现场的情况,周孝国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一大把年纪里,还是免不了要操心这样的家务事。
看着蒋新亚几番欲言又止,周孝国一边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一边问周远山:“远山,当初……是你们谁先主动的?”
周远山一愣,意识到周孝国并不是无故出现,突然就来了精神,“爷爷,是我!”
周孝国“啧”了一声——这小子,强了人家姑娘,怎么还这么得意?
他轻咳了一声,又问:“那……你是真心喜欢人家梅丫头的吗?”
“是!”周远山说着,紧紧握住梅若男冰凉如水的手,“爷爷,我是真心喜欢若男的,我想和她在一起,只要我们能在一起……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周孝国对自己的这个孙子,还是很了解的,周远山虽说脾气不好,但也是个真性情,并不屑于说谎,他能这么说,看来是真心喜欢梅若男。
“好,”周孝国想着,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梅若男,“梅丫头,你呢?如果爷爷要你和远山结婚,你愿意吗?”
“爸爸!”梅若男还没来得急回答,蒋新亚已经先声夺人,“他们是兄妹,怎么能结婚呢!?”
“你别说话!”周孝国说着,眼神是难得一见的不耐,“我要听梅丫头自己说!”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这一次,梅若男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一晚,就像个混乱的闹剧,她的脑袋,直到此刻还在嗡嗡作响。
她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周远山,见他也同自己一样,肿着半边脸,但与清晰五指印相伴的却是他坚定和鼓励的眼神。
这样的画面……梅若男看着,忽然觉得喜感,她“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一笑,仿佛将她所有的疑虑与不决都通通消灭,只见她紧紧反握住周远山的手,说道:“爷爷,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