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娘才是后入门的好吧?你外祖父也不管秦王愿不愿意,将我们母子都坑了!!”公主的这句感慨可不是随口一讲,有时候想起来是痛彻心扉的。
李恪又岂会不理解呢。这是自他懂事以来,无时无刻不萦绕于心的。
而他的母妃又说,“再说……这是娘有没有头脑、抗不抗皇后的事么?别说我还抗不过她。此事与她与任何人都无关,娘只怪他!”
公主说的这个他,是指的先皇,因为宠谁、不宠谁全都在先皇一个人身上。贞观皇帝后宫虽多,但最爱的是观音婢一个人。
金徽皇帝在西州时,府中便搜罗了这么多美貌夫人,登基以后也没有大肆充实后宫,九妃之后连九嫔都没有。
皇帝后宫几乎还是这个西州的班底,而且人家姐妹之间知根知底,皇帝看待她们的厚、薄亦不是很明显。
他反倒成了有史以来、最另类的专情皇帝了!
那么两代皇帝对待感情的态度,真是有相同,也有不同了。前隋公主再看看金徽皇帝,心中对李世民便有了不服和不满。
但公主想的是儿子的前程,不能过多在父子间种毒,此时也就不明说了。
而亲王笑道,“外祖若不将娘嫁过来,哪里有我们兄弟!”
他娘听了嗔怪道,“你呀,若在朝堂上这样机敏,我也就不担心你了。”
一边与儿子说着话,公主的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今年正月注定是他们母子的机会,如果把握不好,将一切如旧!
她感觉,自己曾短暂做过秦王嫡妃这件事,好像一直被什么人戒备着、忌讳着,又被什么人在她听不到的场合偶尔提一下
——而且绝不是为了她们母子好——但再往真切里判断,她又不甚清楚。
公主只能万分小心地叮嘱儿子,“你方才那句话也不对,你们兄弟有没有如今的处境都与娘的身份无关——你且看看十五岁的曹王,反倒是他的母妃,因为儿子而端正了身份!”
话方出口,公主马上又觉着后半截话还是不妥贴,有些怂恿着儿子与曹王攀比似的。
于是又叹了口气道,“娘可不在乎什么身份,只要你们兄弟好,能为国尽力就成了。”
……
凌烟阁。
这些功臣画像虽然经过了岁月的尘封,此时看来依然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濮王妃阎婉的叔叔,阎立本,深谙绘技精髓。
他能用有限的颜料描画出每一个人的神态。尤其是他们的眼睛,在有些幽暗的凌烟阁内,仿佛依旧闪烁着光芒。
金徽皇帝不说话,认真看每一个人的画像,李泰和李治在身后相随。
画像上这些人显得很年轻,皇帝站在赵国公的画像前仔细端详,在他脸上隐约能寻找到一丝母亲长孙皇后的影子、和她的脸型……
此次来凌烟阁的目的也不很明了,皇帝再看看身后的兄弟两个人,发现了他们彼此共有的相似点,却不能以一言尽述。
站在侯君集的面前时,皇帝才意识到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新年伊始,他在巢王妃和故太子妃的处置上,总是违背了先皇和母后的意愿,而且接下来更有启用吴王的意思,好像又有违先皇的本意。
皇帝到这里来,有让他们体谅的意味。他是皇帝,要想尽一切办法弥合旧怨、继往开来。
皇帝还想起当年自己流放西州,初见大都督郭孝恪时,郭孝恪曾连吃的两惊:一惊他与故人侯君集有些相像,二惊他更与柳中牧场死去的高副牧监宛如一个人。
谜底早已揭开,死去的那个高副牧监是金徽皇帝的同胞弟弟。
皇帝一边想,一边打量画像上的侯君集,他威严的没有一丝笑模样,在颧骨、眼眉方面倒是和自己有些相像。
这应该是善战之人共有的自信与果敢和坚毅,皇帝不必谦虚。
因为薛礼、长孙润亦是如此,郭孝恪,郭待诏父子亦是如此——但尉迟恭和程知节除外,一个大黑脸,一个大肚子,那是个例外。
但皇帝对侯君集贞观十七年谋反之事一直心存怀疑,自小跟着侯将军和侯夫人长大的皇后柳玉如更是不相信。
纥干承基当年对侯将军的污告,和褚遂良在渭水之盟时、对侯君集一句无心抢白的长久记恨,无一不指向了侯君集可能存在的冤屈。
只是,在先皇再征高丽时,当时的西州大都督高峻,明明已将断了腿的纥干承基,用铁链押送到了前线御营。
那么先皇在问过纥干承基西面、沙丫城的经过之后,就没多问一句别的?这么轻易将纥干承基丢还给了盖苏文?
如果问了,纥干承基没说说侯将军这件事?如果说了,先皇能无动于衷?
一位功臣之获罪,原因也绝不会这么简单草率。以先皇对待功臣的态度,要杀侯君集不会不慎之又慎。
各级司法、司刑机构并非吃干饭的,定重案要证据确凿、以理服人。
侯君集是个人杰,正常情况下不会一句话都不辩解,便引颈受戮。
当年,褚遂良正在军中随驾,如何让褚遂良透露一下御营中的经过?
足足将二十四幅画像都看过一遍,皇帝心情好了起来,因为在新的一年中他要做的事还很多,不管结果如何,将侯案再理一遍,皇帝才能心安。
他对濮王和晋王提议道,“朕即然赐酺了,那么新年的头一顿酒,便让我们兄弟们来场痛饮!”
另外的兄弟俩当然看重这次同陛下亲近的机会。
但晋王问,“也不知今日是什么皇历,皇兄喝酒要不要让皇嫂知道?”
看来有关已日、午日皇后禁酒的传闻,已经飞到李治的耳朵里去了。
皇帝不以为然地狠“切!”了一声,“大年夜宴时便是午日,她敢怎么着?还不是让朕喝个痛快!我们走!”
兄弟三人雄纠纠地下了凌烟阁,皇帝专门差着内侍到甘露殿看了一眼动静,内侍回来说,皇后娘娘和众妃已经回了大明宫。
皇帝吩咐道,“快去,请兵部尚书薛礼、左千牛大将军长孙润,让他们来太极宫与朕共饮!吴王一定未也走呢,快去杨太妃处看看,请他过来……不,还是我们去千秋殿!那里近便些。”
李泰和李治听出来了,皇帝所说的“近便”是单对吴王而言的。
千秋殿是女学的在用场所,如果吴王此时仍在他母亲那里未走,李恪只须几步路便能赶过来。而薛礼和长孙润到太极宫来,到哪座殿都无所谓远近。
从这一句话中,便能看出金徽皇帝对启用吴王一事的急切。
……
太极宫女学。
故隋公主闻知陛下相召吴王,慌忙催促儿子快去,又亲手替儿子拉展了袍服,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他一下,急切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圈都急红了。
她的儿子也是天子之后,是雄才大略的文皇帝庶长子,而他受的委屈已经够多了,早就该有个良好的结局。
吴王安慰道,“母亲你放心,儿子记着你的话呢,陛下问什么,我便回什么,绝不耍弄心机。”
公主道,“因为娘知道你心中一向坦荡,也没什么心机可耍。若是此时换上你兄弟李愔,娘就不敢这样叮嘱他。”
太极宫的御厨操办一次承天门大宴也不在话下,皇帝有旨,千秋殿的小规模御宴很快便备好了。
最先赶到的是吴王李恪,皇帝看他的颧骨、眉头,其实也是个同待诏一般英武的人物。
但与郭待诏不同的是,李恪更有些内敛沉稳的性格,他先以君臣之礼见过皇帝,再按着长幼之礼见过濮王、晋王。
长孙皇后的三位后人与他热切地寒暄,并将皇帝身边的次座专门留给他。
皇帝想到了郭孝恪,他一直希望郭大人能够复出,今日岂非是个露面的良好机会?
因而在薛礼、长孙润抵达前,皇帝再吩咐人去永宁公主府,请郭孝恪过来。
兵部尚书和左千牛大将军很快到了。
女学中韦泽、赵国太妃等人从杨妃处得了消息,几人一起到千秋殿拜谒皇帝,又拉了一帮女学生过来助兴。
女学生们带了她们赶制的小菜,还带了乐器,在席外演奏龟兹乐。
李恪一看座上之人,李泰、李治、薛礼、长孙润,无一不是金徽皇帝最为器重和亲近之人,他心存谨慎,又激动十分。
他看了看一起过来见驾的母亲,母亲看过来的眼神中夹藏着鼓励。
当皇帝自然而然地吩咐加上座位,请太妃们入座时,母亲选在了最下手的位置。
吴王心中暗暗攥拳,如果自己有机会得职,他一定要好好做事,绝不令皇帝失望。
母以子贵,他不要自己的母亲往哪里一坐,只知道寻下手座位。
君臣几人说着话,皇帝再问一问女学中的事,一边等着郭孝恪。
但去永宁坊的人很快回来说,郭孝恪未在府中。
皇帝问,“他去哪里了?”
崔夫人临产在即,对夫人如此大紧的郭孝恪不可能远行,再说远行又能去哪里呢?
内侍回道,“陛下,永宁公主说,府中什么大事也都安顿好了,郭大人无事,骑马出城散散心而已,但不知去了哪里。”
皇帝这才举怀道,“所有的虚礼都不要了,我们一家人只求一醉!”
相面要相骨,品人先品酒。
这是皇帝恩师说过的一句话,那么他便在酒上,先透一透吴王几斤几两。
几巡酒一过,皇帝已看出李恪酒量不错。
纪国太妃韦泽心里酸酸的,因为自己的儿子纪王李慎明明也在京,却未在座。
虽然皇帝说的明白,这顿酒只算临时的也不正式,但她仍然看出点什么。
越国太妃的儿子李贞也回京了,也未在请。
……
很快,心头滋味不大好的人里又加上了赵国公。
他从太极宫来人口中,得知了皇帝召集的这次便宴,气得他举了好几次手,也没将茶杯摔到地上,因为大年正月初一,谁都要图个吉利。
但他拿定主意,有关任用吴王李恪的议题,谁也甭指望他添一句好话!
至少他得先来一招徐庶入曹营,先看看行市。
你们喝,老子也喝!他总得找两个人吹吹风。
赵国公想着,张口吩咐家人道,“来个人!去请御史褚大夫,黄门侍郎韩瑗过府小聚,以贺迎春之喜。”
刚吩咐完了,府中人进来向赵国公回禀,“老爷,曹王李明至府看望。”
赵国公说,“快给老子请啊,还通禀个什么劲!”家人跑出去,心说老爷今日是怎么了,脾气好像不大顺溜。
赵国公再于他身后说,“再到后宅请雪儿和梅儿两个小女出来见礼。”
……
长安城处处笙歌,其乐融融的可不止千秋殿和赵国公府。
各坊各户大人喜笑孩子耍闹,鞭炮声不断,连长乐坊郑观音的小院子里,侄女也刚刚放了一挂鞭。
在清脆的鞭炮声中弥漫起一团裹着火药味的青烟,它在照满阳光的院子里通透地升腾着。
夜宴过后,万年县令送给她们打场面的两套价格不低的衣裙、外袍也未来索回,侄女的意思是——不往回送了,等许县令要了再给。
午时,故太子妃心想,极善人事的许县令,可能不会索回这些东西了。
这是柳皇后姐妹到她这里来过一次的结果。
她站在院子里回望大明宫,想着宫里面那十来位乐观美好的女子,始信这座巍峨壮观的皇家宫殿,已与自己无缘。
……
大明宫,皇后等人早起之后便从甘露殿回来了,她们中午在紫宸殿摆了家宴,人都聚齐了,只等皇帝回来。
在这个间隙里,不知怎么贤妃崔嫣开始取笑谢金莲,说她昨夜没干好事,把婉清都冻病了。
贤妃说,“昨晚樊莺都将斗篷甩掉过,也没见她着个凉,但姐姐你看看婉清,脸色这么不好,亏不是让你抖落的。”
苏殷帮腔说,“是呢!我只听到丽容抽气和婉清喘气,但一到谢金莲,便是一股股暗风吹过来!吹得我此时都觉身上发凉。”
晚上,皇帝和婉妃、容妃、贵妃同盖的一床锦被,而谢金莲在侍寝时的奔放大胆,在这些人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人们马上分成了两派各自帮腔,抢了梅花的一派,没抢到梅花的一派。
皇后说,“陛下怎么还不回来,你们还是担心一下他吧,让你们三个一夜淘的发虚,别再去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