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怒气冲冲的杀到杜隽清的住处。
杜隽清向来爱清静,身边伺候的人都极少,这一点顾采薇早就知道。不过,从进入院子,到走到他的书房门口,一直就只有一个人给她引路,除此之外她什么人都没有看到,这一点又让顾采薇心里略略有些疑惑——这地方是不是人太少了点?
“夫人,侯爷就在书房等您。侯爷和人说话的时候不爱有人在旁边听着,小的就送您到这里了。”在距离书房还有十步远的时候,引路的小厮就赶紧停下脚,一脸惶恐的说道。
顾采薇轻哼。“大白天的就搞得这么神神道道的,吓唬谁呢?你当你故意装出这副模样我就不敢去找你算账了?”
说着,她径自大步朝书房那边走去。
然而就在她走到距离书房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忽听里头传来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仿佛金石相撞,声音十分好听。
顾采薇心中一动,忽的停下脚步。
而后,她就听到里面一个声音说道:“侯爷,这是三个月前矿里挖出来的一块生铁,杂质含量极少,属下做主命人将这块生铁锻造了,如今打成了两把匕首,还请侯爷过目。”
顾采薇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她下意识的想要后退离开,但才刚迈出去一步,里头就有人警觉的低喝一声:“外面有人!”
然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紧接着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打开,一个身量十分高大的男人走来出来。
当看到站在门口的顾采薇,他眼中放出一抹冷芒,竟是二话不说,上前来就伸手想要掐上她的脖子!
顾采薇连忙后退两步,口中大喊:“杜隽清,你给我出来!”
就在这个大汉就要再次追上她的时候,一个声音才从后头的书房里慢悠悠的传出来:“杜仁,住手,是夫人来了。”
令行禁止,大汉立马停下脚步,只是看向顾采薇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审视。
而后,就听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杜隽清终于出来了。
“杜仁,你吓到夫人了。”站在门口,这个男人又轻飘飘的吐出一句。
杜仁立马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夫人!”
顾采薇唇角轻扯,她直接越过杜仁看向杜隽清:“可以告诉我,你安排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吗?”
杜隽清则是看向杜仁:“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杜仁当即颔首,再挨个朝他们行礼,就大步走了。
杜隽清才对她招手:“你跟我进来。”
她当然是要进去的。这必须搞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连忙跟着他走进书房,顾采薇就见到眼前的书桌上摆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头匣子。杜隽清捧起匣子递给她:“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顾采薇低头一看,就见匣子里放着两把匕首。
这匕首看似古朴无光,薄薄的一片也没什么分量。但刚拿上手,那沉甸甸的下坠感就压得她的手都不由的往下弯了弯。至于刀刃……她随手撩起一簇头发在上头轻轻拂过,马上她就睁圆了双眼——
只见那一缕头发立马就从中断开,切口整齐平滑,没有一根漏掉的!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这绝对是一把宝刀!
“你!”她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男人。
杜隽清也眉梢一挑,淡声说道:“怎么办?本侯的秘密给你给发现了。你说本侯是该立刻封住你的嘴呢,还是直接把你杀了了事?”
顾采薇咬牙:“你绝对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杜仁今天要来向你献刀,所以你才叫人去给我传话,说什么徐州那边来消息了,其实都是鬼话!你就是想让我在这个时间来撞破你们的好事,然后你再用这个把柄把我给拿捏住!”
说着,她又点头。“我也早该知道,你和顾采芹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狗屁约定!就顾采芹那性子,她是能守住秘密的人吗?你之所以娶她,看中的就是她那张扬的性子,还有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再加上她的出身……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可以构成别人怜悯你们父子的原因。”
“这样一来,只要她稍稍闹出一点事,你就能借口她太过嚣张跋扈,实在是逼得你在这里过不下去,然后你就能堂而皇之的走人!而且就算你走了,别人也不会怪你抛妻不管,只会嘲笑顾采芹自作自受,笑话她野鸡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越想越心惊,也越说越心凉。
“所以,顾采芹对你来说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她的死活你根本就不在乎,反而她越是被你给逼得疯狂,那对你而言就越好。因为这样的话,你就有足够的理由往外跑。上次是一年,下次就是两年三年……再往后,你就算扎根在你的封地,一门心思的和人挖你的铁矿,也没有人会有任何怀疑!反正,你就是被你那个不懂礼仪、无理取闹的夫人给逼得!”
结合今天李神医说的那几件事,再看到眼前这两把匕首,顾采薇脑子里就把一切都给理顺了。
杜隽清安静的听她说完,才将头一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么计划的。”
“杜隽清,你个王八蛋!你给我去死!”
顾采薇瞬时大怒。
这个人模狗样的东西,他简直狼心狗肺!他害了顾采芹的一辈子也就算了,可为什么要牵连上她?明明她在徐州过得好好的,然后再顶着外公的名号随意在天下游走,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舒坦。可就因为他,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 虽说也是在他的帮助下让她看清了陈昭的真面目,可那又怎么样?就算是婚后她才真正认识到那家伙丑恶德行,她也一样能潇洒的摆脱那个人远走高飞。
可是现在呢?她被迫禁锢在这个自己厌恶的人的身体里,还不得不和那么多人虚与委蛇、收拾顾采芹留下的烂摊子。最最重要的是——明知道她不是顾采芹,这个男人却还强行把她留了下来,还想出来一个有一个馊主意来套住她!
天知道这样的日子她过得有多崩溃。再想想顾采芹当初过的那些日子……那好歹也是她的亲堂姐,好好的一个小娘子被人给折磨成这样,这自然也是这个男人的责任。
顾采芹气得根本什么都不顾了,她只想赶紧弄死这个家伙!
二话不说,她直接冲过去就想直接掐死他算了!
杜隽清自然不会容许她这么做,他连忙退避着,还想捉住她的双手。奈何顾采薇的双手异常灵活,他根本就抓不住。不过面对这么一个比自己高得多的男人,顾采薇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就是了。最终,眼看掐是掐不死他了,她干脆眼睛一闭,胡乱挥舞起双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抓。
女人一旦使出这样的功夫,男人就招架不住了,杜隽清亦然。
他脸上被她给连抓了好几下,他都能察觉到有几处地方被抓破皮流血了,好容易才将她乱抓的双手给捉住,他低吼:“顾氏,你疯够了没有?”
“没有!”
顾采薇放声大叫,随即张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杜隽清又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反抗,只是冷眼看着顾采薇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不放。
顾采薇咬了好一会,一直到嘴里都充满了血腥味,她才觉得解气了一点。
松开口,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依然满满都是憎恶。
杜隽清低头看看手臂上的伤痕,他随手抽出一条帕子把伤口给盖上,才看向她问:“消气没有?”
“没有!”顾采薇掷地有声的回答。
杜隽清垂下眼帘。“对不起。”
顾采薇冷笑。“都被我发现了,侯爷您才来了这么一句对不起,您不觉得可笑吗?那是不是如果没有被我发现,这三个字你就永远不会说出口?你就等着让顾采芹一辈子被人嫌弃,就算死了也是别人口中的笑话?”
说到这里,她又鼻子一酸,突然难过得想哭。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中一惊。
明明刚才她只是愤怒,并没有多少难过的感觉。毕竟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心里也没有对杜隽清抱多少希望,那自然知道真相后也没有多少失望。那她至于因为这个男人说了个对不起,就悲伤成这样吗?
这都不像她自己了!
眼看她眼中冒出一抹水光,杜隽清薄唇微抿,向来淡漠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歉疚。
“对不起,我错了。”他再次低头道歉,“之前是我太过自私了,却从没为你想过,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也会尽力弥补你。”
顾采薇连忙擦掉眼角的一点湿迹,才又抬眼轻笑:“那不知道侯爷打算怎么弥补?夫妻之间重修旧好吗?那不好意思,我已经恨死你了,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如果你真有心想补偿我的话,那就请写一份和离书,放我走吧!”
“不可能。”
然而听到这话,杜隽清又毫不犹豫的将头一摆。“你刚才都已经偷听到本侯的秘密了,本侯怎么可能放你走?”
这个混蛋!
顾采薇又五指发痒,又想往他脸上挠上几爪子了。
不过现在杜隽清早有防备,他保持着和她之间的安全距离,然后才慢慢开口:“而且,我现在身边的确需要一个夫人出外交际、给我做挡箭牌。这些日子你做得很好。”
“是吗?”顾采薇又笑了笑,“可我不想再给你做挡箭牌了呢!”
“这个现在由不得你。”杜隽清说道。
顾采薇又要说话,就见这个男人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你是高神医的后人吧?”
顾采薇立马眼神一冷。“什么高神医?我就认识一个李神医,今天侯爷您已经见过了。怎么,您还真打算请他来给世子看病?如果您有这个意愿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他给请过来。”
“徐州那边,陈昭刚到了家门口,就有一个小娘子挺着大肚子找上门去,坚持说她腹中的孩子是陈昭的。”杜隽清突然转换话题。
顾采薇一愣,又听这个男人继续说道:“这件事当时就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毕竟陈家在徐州也算大族,陈昭更是陈家这一辈最杰出的男丁,他们都指望着靠他光耀门楣的。结果,前脚他才因为未婚妻的早逝茶饭不思,后脚就搞大了一个小娘子的肚子。而且,那小娘子还拿出了许多证据,确定他们之间的确关系匪浅,她腹中的孩子确定就是他的。”
“在那之后,又陆陆续续有许多小娘子找上门,她们也都是和陈昭有染的。甚至,陈昭在疲于解释的情况下,又跳出来两个男人,他们直接就把陈昭按住打了一顿。你猜这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陈昭连别人的娘子都没放过。”顾采薇淡声说道。
“的确如此。”杜隽清颔首,“所以,才短短半个月,这个人的名声尽毁,现在已经成为了徐州城内的笑柄,就连陈家族长都当众发话,直言他是陈家的耻辱,要把他的名字给逐出陈家家谱。”
“是吗?那挺好的。”顾采薇点点头。
落到这个结局,陈昭绝对是自找的。她一点都不心疼他,反而幸灾乐祸得很!
“这件事,应该是顾家二房安排的吧?”杜隽清突然又说道。
顾采薇猛地回头,就见这个男人幽深的眸子又已经直直的盯上了她。
他的目光如此锐利,仿佛能直接穿透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深处去。
顾采薇都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慌——这才是这个男人真正的面貌吧?之前那么一副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模样,根本就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见她不答话,杜隽清继续说道:“我已经叫人去查过了。诚然,你的外公只是一个乡间的土财主,但你二叔——也就是顾程风的岳父却是一个走街串巷的铃医。这两个人多年来一直在互相较劲,但关系却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不好。至少,在顾程风的岳父高友书落魄的时候,他也是接济过高友书的。就连高友书在乡间的药庐也是他出钱盖起来的。田有光晚年病重,也是高友书给他看病。田有光离世之前,还特地把高友书给叫过去单独说了一会话。”
顾采薇越听越心惊。
“侯爷您可真厉害。才这么短的时间里,您就已经把顾家的事情给查得这么清楚了。不过我倒是想知道,既然您手眼通天,怎么一开始娶顾采芹的时候,你就没想到好好查一查她的家底?”
“本侯也叫人去查了。”杜隽清沉声回答,眼中划过一丝心虚。
顾采薇见状,她哪里不明白?
“你一开始根本就没往那里想,对吧?所以就算资料送到你面前,你也只是随意瞥了眼,并没有往心里去。可是现在发现我的表现不同寻常,你才开始怀疑,就又把那些资料找出来仔细查阅了一通,才终于发现端倪。”她冷声说道。
“是。”杜隽清颔首,“所以,你承认你是高神医的后人了?”
“侯爷您目光如炬,我难道还有否认的余地吗?”顾采薇轻笑两声,“没错,我是高神医的后人。或者说——我就是高神医。”
杜隽清眉梢一挑。
顾采薇下巴一抬,不无得意的说道:“高神医其实只是一个名号而已,这个称号是代代相传的。正如我们的医术一样,也是一代一代的积累沿袭下来的。每一代里,医术最高的人就会继承这个名号。那么到了我们这一代,不才我的医术是最好的,那么这个名号也就理所当然的归我了。”
“原来如此。”杜隽清颔首,“如此说来,本侯倒是有福了。”
我呸!
顾采薇又被他不要脸的德行给气着了。
“既然咱们都已经把话给说得这么清楚了,侯爷您还觉得我是顾采芹吗?你还打算指鹿为马多久?”
“不是我要指鹿为马,而是你现在的确就是顾采芹。就算我带着你出去昭告天下,说你不是,你觉得外面的人会信吗?”杜隽清只道。
顾采薇撇唇。“你只要放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外面的人怎么以为和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现在需要保护。”杜隽清突然又道出一句。
顾采薇忽的后背一凉。
男人幽幽的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二十年前,高神医在长安城内声名鹊起,就连天后都请他进宫为中宗皇帝治病。可是他给中宗皇帝看得好好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直接甩手走人,为此天后和中宗皇帝都大发雷霆,一度想要把他给捉回去凌迟了。虽说最终他们并没有如此,可我想天后心里肯定还是恨着你们的。”
“现如今,天后已经成了女皇陛下,她的男宠薛怀义又病了,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所以陛下才又想到了高神医。现如今,朝廷的人马肯定又在到处寻找你们的踪迹吧?而这一次,只要被找到了,你若是治不好薛怀义的病,你觉得女皇陛下会是如何反应?她会不会新仇旧怨一起涌上心头,直接把你们满门抄斩了?”
顾采薇闭上眼。“所以说,侯爷您现在是打算祭出保护我的旗号,继续把我扣留在这个府上了?”
“不是扣留,是互助合作。”杜隽清一本正经的纠正她。
顾采薇睁开眼,就见这个男人一脸郑重的说道:“我说了,我身边需要一个娘家和长安城里各方面都没有利害关系的妻子,她要为我抵挡外头的风言风语。正好,阿逸的身体你也看到了,他需要你来帮他调养。作为回报,我会给你还有你的家人庇护,不会让朝廷的人找到他们。”
“那反过来说,如果我不答应这个要求,你就会泄露我们的行踪,让我们被抓起来送到女皇陛下跟前去?”才给我反问。
“如果你坚持冥顽不灵的话,本侯也就只能这么做了。”杜隽清毫不犹豫的将头一点。
“你这个混蛋!”顾采薇大骂。
杜隽清面色平静如常。“现在,你的选择是什么?”
她还能选什么?
顾采薇一咬牙。“我答应。”
杜隽清才满意点头。“早这样说不就行了?白白浪费这么多口舌,到头来结果还是一样的。”
顾采薇气得浑身发抖,现在她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既然协议达成,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杜隽清却是将那装着匕首的匣子又递了过来。“送你一把。”
“你会这么好心?”顾采薇可不信。
这匕首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他随便动动嘴皮子就送给她了?
“给你防身用。你肯定用得着的。”杜隽清又说道。
顾采薇就眉头一皱。
“你这个人,到底私底下在谋划些什么?”
听到她的说辞,杜隽清眼神又一暗。
“我什么都不想谋划,只是现在这个世道,人总得有点东西防身才好。不然,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声音……怎么听着又如此的寂寞寥落?
顾采薇心口微微一收,就见这个男人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给她看。
“可以了,你走吧!”
顾采薇顿时好气又好笑。“杜隽清,长宁侯爷,请问您什么时候能别再这么装模作样了?”
杜隽清没动,只是声音更冷。“你可以走了。”
“走就走。”顾采薇轻嗤了声,随便挑了一把匕首,随即转身就走。
眼看她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杜逸的小身板才晃晃悠悠的从屏风后头出来了。
“阿爹,你别告诉我当初你就是用同样的法子来对待我阿娘的。”他不满的看着杜隽清说道。
杜隽清只讲匣子里的另一把匕首递给他。“这个你拿着。”
“这精铁一共就打出来两把,你给她一把,给我一把,那你呢?”杜逸忙问。
“我以后就会有的。但现在你们更需要它。”杜隽清沉声说道。
杜逸又看了看他,才把匕首给收下了。不过,他小嘴里还是忍不住咕哝了一句:“不是我说,阿爹你刚才的法子真的不行啊!你看,你又把她给气着了,你信不信现在她心里已经恨死你了?你就不能和她实话实说吗?这么别别扭扭的,我看着都为你着急。”
“无妨。至少我先用这个法子把她给留下了。”杜隽清却慢悠悠的说道。
说话间,他嘴角一勾,眼中浮现出一抹得意。“只要现在能把人留下,那我就有信心让她留下一辈子。”
杜逸见状,他都不由的小嘴抽了抽。“阿爹,你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