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是卧底
“都准备好了没有？”高邮县令慕天颜不住的抱怨着：“平日里一个个滑溜的很，怎到了这节骨眼儿上就扯后腿呢？都给我快着点儿……”
“差不多了，准备的差不多了！”县里的步弓手和三班衙役都换上了大明官差的服色，正拎着大剪刀把脑袋后面的那条“猪尾巴”剪下来。
慕天颜慕大老爷把那个素金顶子的管帽随手一丢，身后的邬师爷揪住他的发辫，一剪刀下去……
“嚓”
轻响声中，发辫落地。
为了掩盖光秃秃的脑袋瓜子，县尊大老爷专门戴上了一顶软帽子，看起来好像是个戏台上的小丑，但县尊老爷却一点都不觉得丑，反而意气风发的大喊了一声：“来呀，打起老爷我的大旗来……”
站班的衙役头目赶紧打出一杆七尺多高的大旗。
赤色旗面上写着一行大字：大明知高邮县事慕！
按照常理，只要穿上袍服戴上顶戴大家就知道他是县大老爷了，根本就不用再画蛇添足的弄这么一面大旗。
县令打旗，旷古未有，但却是高邮县出现了，但却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慕大老爷真的很想换上一套大明朝的官服，但却很难在急切之间找到。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只能打出这样的大旗了。
清军已经败了，李大帅很快就要进城了，以前那些为清廷效力的官员胥吏不无战战兢兢，唯恐触犯了李大帅的虎威惹祸上身。
李大帅这人，素来嫉恶如仇，最为痛恨认贼作父之辈，光是听到李吴山这个名字，就让那些曾经背叛了大明投靠了大清的人们哆嗦个不停了。
慕天颜慕大老爷却一点都不怕，唯恐不够招摇，不仅公然打出了自己的“旗号”，还专门找了吹打班子，锣鼓唢呐一路敲敲打打，热热闹闹好似娶媳妇一般。
大军克复高邮，按说这些“清廷的鹰犬走狗”就应该自缚了双手，老老实实的拜伏与城门之前，但这位慕大老爷却弄出了很大的排场，一点担心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不仅慕大老爷本人毫无畏惧之色，甚至连他手下那些负责治安的步弓手和衙役、站班、快捕（可以理解成人们常说的捕快）都一个个面露喜色，就好像是在办喜事一样……
当李吴山骑着高头大马进城的时候，两旁的大旗军士兵纷纷行礼，慕天颜慕县令也在行礼。
他的这个礼节有点特殊，不是跪拜，而是如那些个穿着黑色军装的大旗军士兵一样打了个军礼。
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脑袋上还戴了一定软帽，身后打着一杆大旗，竟然还行军礼，立刻就引起了李吴山的注意：
“你就是伪高邮县？”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就是给清廷效力的狗官高邮县令吗？
慕天颜大声说道：“下官正是大明知高邮县事慕天颜，下官见过忠勇公……”
听了这话，李吴山立刻就愣住了。
这幅口气，不象是个纳城而降的清朝县令，反而更象是个请功讨赏的自己人。
以慕天颜的身份，就应该自称“罪员”才对，他却自称下官，只有同一个体系中的人才会使用这一的称呼。但大明朝和大清楚绝对不是一个体系，这是什么意思？而且他应该在李吴山面前表现的更加惶恐一点儿，至少应该称李吴山为大帅，而不是直接称他为忠勇公。
李大帅和忠勇公，虽然都是特指李吴山本人，但意义却大不相同。
这是个什么狗屁浪荡的东西？也敢在大帅面前放肆？
张大娃只一挥手，立刻就有几个兵丁上前。
对于这样的狗官，根本就不用客气，尤其是在大军进城的时候，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的和李大帅说话？
能在官场上混的，无一不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这个狗屁县令，而且还是伪清的县令，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必然事出有因。
果然。
“下官有重要军情上报忠勇公……”
这高邮县都已经打下来了，还有什么重要军情？
“说。”
“是关于杨丰的……他还活着……”
杨丰是史德威的人，曾和史环等人一起接受过李吴山的“先遣特训”，对这个人印象深刻。
在史环部被洪承畴剿灭的史环，原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想不到这个狗屁县令却说他还活着。
“你认得杨丰？”
“下官不止认得他，还屡次相助史环部杀敌建功……”
听了这话，连李吴山都愣住了。
史环部先遣小队，是专门杀清军的，而你却是清廷的地方官，怎么可能相助史环和杨丰等人？若有这样的事儿，我早就应该知道，为何从未听说过？
“下官虽身在高邮，心中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朝廷，为我北伐大计不得不隐忍至今，今日我大明王师终于兵临江北……”
这一番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不是清廷的官员，而是大明朝的卧底一样，就差直接讨要封赏了。
我是大明卧底，这种事不是空口白话随便说说的，一定需要实打实的证据才行。
要想证明他的身份，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杨丰站出来说句话，也就可以了。
但是杨丰却不知所踪！
“下官可以自证清白。”
慕天颜慕大老爷的意思是：我自己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我不是投靠了清廷的罪员，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明孤忠之臣。
“你如何自证？”
慕天颜从袖子里摸出一页写了字迹的纸来，毕恭毕敬的用双手捧着高举过顶。
在杨疯子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这一页纸就是慕天颜保住身家性命和一身富贵的宝贝，也是他的底气。
这是县尊大老爷的自辩书。
自辩书洋洋洒洒，写的就是当初史环部被洪承畴的“囚笼政策”困在高邮湖，利用金铃堂给山东清军转运物资回航之际，登上了船只，顺利跳出了洪承畴的天罗地网，转移到了高邮之南，奇袭了木货厂的事儿。
这个时代，不大可能存在“无间道”的说法，而且李吴山也不相信这个清廷的县令会是史环的盟友，但这个自辩书却可以证明一点：慕天颜肯定知道史环等人转移的详细过程，而金铃堂参与其中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事先连史环都不知道。
当初史环等人能够顺利的转移出来，虽然不能说明慕天颜真的帮助了先遣小队，却可以就说明他没有告密，这至少是一个同情的态度。
在没有胆量反抗清廷的情况下，也不敢得罪江南，而是首鼠两端两面下注，这就是典型的墙头草。
李吴山稍一沉吟，马上把慕天颜的自辩书收了起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高邮县之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做的不错……”
将他称为高邮县，而不是伪高邮县，虽然仅仅只是少了一个字，却意义重大。
李大帅说他是“高邮县”，那他就是“高邮县”，李大帅的认可绝对比江南朝廷更加真实有效。县尊大人的位子绝对是保住了。
“不过是下官份内之事，不敢当忠勇公金口一赞。”继续端着“我就是大明忠臣”的神态，装模作样的说道：“高邮方复，忠勇公必有万千细务，下官率县衙上下人等，恭候忠勇公差遣……”
忠勇公的差遣，无非就是出榜安民、清理府库，绥靖地方等等这些事物罢了。
李吴山刚刚进城，慕天颜就主动表四处“恭候差遣”，其实就是在强调他这个县尊大人的身份。
李吴山已经看破了他的这点小小心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好，若有所需，军中自会有人去找你，切要小心在意周全办理才是。”
“下官万不敢懈怠……”
李大帅多忙啊，哪有那么多火星时间和这样芝麻绿豆的小角色逗咳嗽？
恭送李大帅离去之后，一众的压抑等人和邬师爷顿时就爆发出一声欢呼。
李大帅没有和大家为难，而是承认了大家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大明忠义，这官职和差事就算是保住了，不论时局如何变换，却能否始终屹立不倒，这就是本事。
这样的小角色，不可能做出称雄称霸的事情，只要能保住就的那点利益就已经非常非常的知足了。
“老爷果然厉害，面对李大帅，竟然可以气不长出面不该死，小人是真真的服了。”
“李大帅果然虎威凛然，我都不敢抬头去看，老爷却可以侃侃而谈，本事，这就是本事。”
“这一回不仅没有落罪，还保住了前程富贵，全都仰仗老爷了！”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虽然慕天颜真的很想继续做出一副意气风发的姿态，但却还是怯了，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心有余悸的说道：“说什么面不改色，都是虚的。其实我这心里怕的紧，唯恐一个应答不对惹了李大帅的不高兴，到时候别说是保住富贵，只怕是连脑袋瓜子都保不住了呢。我这两条腿呀，早就抖的不成样子……”
李大帅确实虎威凛然，刚才面对他的时候，慕天颜始终感觉到一股极其强大的心理威慑力，但却说不清楚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虽然一口一个“下官”的说着，看起来好像是镇定从容，其实早已汗透重衫。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早就把衣裳打透了，滑滑腻腻的紧贴着身子，好像包裹了一层密不透风的壳，好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