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破庙
将军夫人和萧儿母女都被小虎头的笑吓住了,那种落寞的笑容里,残忍清晰可见,就仿佛下一瞬那种残忍便会幻化成为恶魔将整个世界都湮灭干净。
萧儿明白她们母女俩是阴沟里翻船了,如果面前这个少年便是当年的小虎头的话,也许,便不是两只手便能解决问题的了,毕竟,当年她害死了他爹,是她让他家破人亡。
“你、你想怎么样?当年、当年谁让你帮那个死丫头来的?”萧儿心中恐惧,可是面上又有些挂不住面子,不过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她,掩饰已经成了一种枉然。
“哈哈……”小虎头仰头猖狂的大笑了起来,笑得萧儿母女两心中一阵阵的发麻,可是出乎她们的意料,小虎头转过身,提着剑,一步一步摇晃着身子离开了。
转角处,小虎头微微的回头,只说一句,“现在,还不是让你们死的时候,记住,只要我活着,定要你们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小虎头说这四个字的时候,连空气仿佛也被他的恨扭曲了形状,等到萧儿三人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小虎头已经走远了,只留下满地的鲜血和浓郁的血腥相互交错而已。
云峰渡城外十里,是一座废弃了的破庙,破庙是前朝时建造的,满是香灰的石鼎还能彰显着往日这里的辉煌。想当初,这里也定是香火鼎盛的模样吧。
破庙里点了一堆篝火,篝火不甚旺盛,火苗总是在快要燃到尽头的时候又重新恢复了生机,让守在篝火旁的纤漠忍不住想起了人生。人生就好像这火苗一般,总是绝处逢生,每每在以为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纤漠举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的是惭洛的衣服,被血染红了的衣服,将纤漠的视野染成了纯净的红色。
惭洛只着里衣,就躺在篝火的旁边,苍白的面被烛光映出一抹暗淡的红晕。惭洛已经失去了意识,从守将府逃出来的时候,纤漠仔细的数了数,他的身上有五道伤口,每一道都露出狰狞的皮肉。
虽然用他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止住了血,也包扎了完全,可是从伤口渗出的血还是让包扎的白布多了恐怖的意味。
离儿守在惭洛的身旁,卷缩着膝盖将头埋在两腿之间,有些瑟瑟的目光一直落在惭洛的脸上。他静静的看了很久,突然带着哽咽的话打破了破庙里的沉静。
“娘,这个男人,会死吗?”
离儿不知道,那时他的语气里是透着害怕的,似乎是在担心面前的惭洛会死掉一般。
纤漠一惊,回过头来,眸子阴沉一瞬,却肯定的答,“不会!”
离儿似乎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只是这样的放松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纤漠将离儿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佯装不经意的问:“如果……如果他死了,你……会难过吗?”
离儿回头,大眼睛眨巴了一瞬,纤漠的话他没有思考过,可是,心,却有些震颤……忍不住再看一眼惭洛的脸,如果这个男人死了,他……会难过吗?
纤漠捡了些柴火加进了篝火里,篝火挣扎了一下瞬间旺盛了不少,将破庙里的湿冷都驱走了许多。竹竿上的衣服被篝火的温度沾染得彻底,不断的腾起股股的水汽,水汽弥漫到空中,扭曲成隐约的缥缈。
天亮的时候,惭洛总算是睁开了眼睛,他是突然醒过来的,醒来时吐出的第一句话是“纤儿……我不放手,即使死也不放!”
纤漠是感动的,当时的风好大,可是却没能将她感动的泪吹干。
跟惭洛一起来的暗魂都死了,惭洛身受重伤,纤漠的身子也还虚弱得与一个废人没有太大区别,离儿又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这样的组合想要从厄尔浦西的追捕中逃出,除非是奇迹。
纤漠将篝火扑灭,连最后的火星也消失不见,只留下满地的尘埃而已。今日的阳光似乎很灿烂,惭洛已然又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纤漠伸手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完美的轮廓,指尖冰凉的触觉让她由心的生出一种恐惧。
纤漠一惊,赶紧缩回了手,回过头,却募的发现空荡荡的破庙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她和惭洛两个人而已。
“离儿!”纤漠有些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便向门外跑了两步,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本就虚弱的她刚动了两步便摇晃着要倒下,要不是迎面冲进来的小小人影将她扶住,恐怕她已经狼狈的摔倒地上。
“离儿……”纤漠看清扶住自己的人,眼泪立马便涌了出来,一把将离儿拉入怀中狠狠的拥紧。“离儿,再也不要随便消失在娘的眼前了好吗?”
离儿挣扎了一下,将纤漠推开了些,模样看上却有些委屈,“娘,你轻些,刚摘的果子都被压坏了……”两只小手,一手握着一个青色的果子,离儿拧紧眉头,看着有些变性的果子,似乎很是惋惜。
纤漠扫了那果子一眼,这才看清离儿的脸上、手上都有多处擦伤,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因为那些擦痕而变得狰狞了不少。纤漠还来不及说什么,离儿已经将两个青色的果子交到了纤漠的手上。
“这是离儿摘的,给娘吃……要是娘吃不完的话……”离儿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要是娘吃不完的话,也可以给那个男人吃……”
离儿说完这句话,赶紧扭过了头,唯恐被纤漠看见了眼中的担忧。
青色的果子还没有成熟,咬在口中有股瑟瑟的古味,纤漠凝眉,可是嘴角有笑。
惭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可是精神却好了很多,凭着一股信念他惭洛也不会让自己在心爱的女人和儿子面前倒下去。
当纤漠将那青色的果子交到惭洛的手中时,只说了一句话,“这是离儿摘的,他说,如果我吃不完,可以给你。”
纤漠说话的时候,漂浮在面上的是温柔而幸福的笑,这样的笑,惭洛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的。他忍不住往门口看去,午后的阳光将整个破庙里的杂草都映衬得别样的发绿,离儿将头靠在门栏上,小小的背影看上去有一种孤单的感觉。
惭洛笑了,拿起那青果子咬在口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黄昏快要来临的时候,通往破庙的小道上,马蹄声声将世界的沉静打破。一个黑色劲装的男子,面容冷峻,赶着马车停在破庙的门口,将马儿栓在门口的石桩上便快步进了破庙。
黑衣男子进了破庙,看见相互依靠在一尊佛像前的纤漠和离儿,脸上顿时一惊,随即又收起了眼中的惊讶。
“你来了。”惭洛挣扎着起身,人倚在门栏上,面色苍白。
“属下来迟,请皇上恕罪!”那黑衣男子恭敬的答,由始至终面上的冷酷亦如当年的惭洛一般。虽然冷酷,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流露出一份哽咽。
“听说……同伴们都……”
惭洛目光缥缈,望向远处的天边,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昨夜的血雨腥风宛若还在眼前上演,鲜血飞溅滴滴,哀叫悲嚎声声。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只对那黑衣男子说:“走吧,晚了恐怕就走不了了。”
黑衣男子应了一声,大步迈进破庙内,扶起纤漠便往马车上走,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厄尔浦西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自然明白斩草除根的道理,所以惭洛知道,厄尔浦西定会尽快派人追杀过来。惭洛预料得没错,就在他们几人刚离开破庙不到盏茶的功夫,一队珞榖国的将士已经追到了那破庙,惭洛几人要是再晚一步,恐怕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来追捕惭洛的珞榖国将士将整个破庙都翻了个遍都没有看见几人的人影,可是佛像前的一推篝火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那篝火周围似乎弥漫着一种血腥之气,定是烘烤被鲜血浸透衣物时留下的。
为首的将士是个聪敏人,捡了树枝挑开那堆篝火留下的残骸,在尘埃的最深处还有些零碎的火星。他神色一沉,匆匆指挥一面将士快马通报厄尔浦西。
天黑到尽头了,夜空里,一轮圆月将整个天地都照成了隐约的白色,缥缈的月光洒下,一辆马车在月色里急速奔腾。黑衣暗魂不断的挥舞着鞭子,恨不得马儿能生出八条腿来立马将惭洛几人送到安全的地方。
小道上的树影斑驳,将本就隐约的月光分割得更是明明暗暗的多姿。过了这个森林再往前行五里路便能到下一个云翳国的关卡了,到了那里,有云翳国的驻军镇守,至少还能抵挡一阵。
可是赶车的暗魂猛的挥了一下马鞭却又突然的拉住缰绳,马儿嘶鸣一声这才停了下来。马车里的惭洛和纤漠被这突然一震,两人刚腾起的睡意朦胧便瞬间被惊醒了。
“皇上,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暗魂握紧了手中的剑,没有回头,只冷冷的对车内的惭洛说。
惭洛凝眉,掀开车帘,车外一片寂静,可是久经江湖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寂静往往才是最可怕的,整个世界安静到仿佛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丝毫。
“你只要负责保护好纤儿和离儿便好,就算朕死了也不需要你来救!违令者,斩!”惭洛的声音很冷,让那暗魂一阵阵心底发凉,可是听在纤漠耳中,却又是一股难言的火热。
纤漠没有哭,只是别开了头,将离儿紧紧的拥在了怀中。离儿缩在纤漠的怀里,目光却看着惭洛的方向,小小的他早已经学会了纤漠皱眉的模样,他抬起手,指着惭洛酷酷的说:“我娘,我自己会保护,倒是你,不准死,你死了……娘会难过!”
离儿也别开了头,倔强的模样和纤漠小时候一模一样,即使担心也绝不妥协。
“哈哈……”惭洛扫了离儿一眼,瞬间大笑了开来,他是得意的,在离儿的眼中,尽管只有一刹那,可是他却清晰的看见了敬畏。
“不愧为云翳国的皇,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能笑得如此开怀。”
森林中突然回荡出一个淡淡的声音,那声音透着戏虐,对纤漠和惭洛来说却都是熟悉的。说话的人,是小虎头。
小虎头的话音刚落,马车的周围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没有表情的黑袍人,一个个黑袍人眸子里都泛着红光,手中的短刀更是被月光映出一片灿烂。
风,吹动车帘飘扬,从缝隙里,当纤漠看见那些黑袍人的时候,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凭身受重伤的惭洛和一名暗魂,是绝对抵不过那么多冷血无情的黑袍人的。
“来得倒是挺快。”惭洛处变不惊,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和暗魂并肩站在一起,抬起头与小虎头对视着,目光交错,火光四溅飞扬。
在马车里的纤漠忍不住探出一个头,见小虎头带领黑衣人的模样,眉头紧紧的纠结在了一起。小虎头似乎注意到了纤漠,移开与惭洛对视的目光落到纤漠的面上幻化为一抹哀伤。
心,被那种哀伤刺痛了一下,纤漠赶紧把车帘放下,将一切争斗都隔绝到布帘之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天地间,不管生与死,她也会追随着惭洛的脚步。
小虎头挥了挥手,那些黑衣人便同时向马车冲了过来。惭洛和那暗魂一头一尾将马车护在中间,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一切都只不过是残忍的过眼云烟。
和一般的打斗不一样,没有喊杀的号子,没有挣扎的叫声,那些黑袍人不懂得叫苦,而惭洛和黑牙又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苦。只是惭洛和黑牙的闷哼声,到底还是传进了纤漠的耳朵。
纤漠觉得好冷,蜷缩在马车的角落,怀中抱着同样面色苍白的离儿。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整个世界沉寂得可怕,好像一切闷哼、一切刀剑碰撞的声音都突然消失了一般。纤漠到底是忍不住了,颤抖着手掀开车帘,当看见满地的残肢断臂时,她连呕吐都已经麻木。
“洛……”纤漠慌了手脚,放开离儿踉跄的跳下马车,视线收索着惭洛的身影,心跳剧烈。目光募的攫住了倒在远处的人影,手握长剑的惭洛仰面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满是血迹,而他的眼睛就望着纤漠的方向。
纤漠惊了,忍不住瑟瑟发抖,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走一步脚心里就像藏着一根铁针一样,狠狠的扎入了灵魂的最深处,疼痛到险些让人死掉。
“洛……你不要死!你说过这辈子都不会丢下纤儿的……你说过的……”走到惭洛的面前,纤漠蹲下身将惭洛抱在怀中狠狠的哭了,那声音悲戚而绝望。
“咳咳。”惭洛咳嗽了两声,一双眼睛又聚拢了光线,他喷出一口鲜血,“我惭洛不会丢下纤儿,这辈子都不会!”
“你们……缠绵够了吗?”小虎头握着剑的手越发的收紧了,看着纤漠和惭洛的生死允诺,他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恨不得能将手中的剑一瞬间刺入惭洛的咽喉。
小虎头语气里的寒让纤漠一个激灵,她急急的挡在惭洛的面前,扬起头冲小虎头吼道:“你要想伤他,便杀了我吧!反正……反正你也不是当初那个我认识的小虎头了,现在的你,只是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哼,我纤漠,是看错人了。”
纤漠是急昏头了,小虎头从来没想过要伤她分毫,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在看见小虎头眼中的怒火只一瞬,便转变为痛苦的时候,她知道,她又伤了一个用心守护着自己的人。
小虎头埋着头很久很久,那些黑袍人就站在他的身旁,没有他的命令,那些黑袍人只是没有灵魂的玩偶而已。
风,吹乱了他的刘海,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只剩下死灰的颜色。
“对,我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呵呵……那你下不去手的报仇就由我这个工具来做好了。”小虎头说完,猛的举起手再狠狠的挥下,黑袍人再一次冲了上来,这一次他们眼中的红似乎比先前更盛了几分。
听着那些黑袍人飞跑过来的声音,纤漠闭上了眼,将惭洛抱得紧紧的,她想,她纤漠早在多年前就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能活到现在,还能见到惭洛,和惭洛死在一起,已经是上天的恩惠,她纤漠,不该再奢求了。
夜,好冷。
在那些黑袍人冲到纤漠和惭洛面前的时候,空气被一支支燃烧着火光的羽箭划开了,带出一声声破空的巨响。刚冲到纤漠面前的黑袍人应声倒下,那羽箭带着火,从黑袍人的眉心穿出,那模样甚是恐怖。
随着羽箭声落,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接踵而至,彻底将小树林里的沉默打破了。
众人都没有想到突然出现在小树林里的人会是岳然。岳然带着几百云翳国的精英将士匆匆赶来,在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马背上的将士们已经将小虎头和黑袍人困在了当中。
小虎头似乎不敢相信突然发生的一切,哽咽了一下才开了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在天牢吗?”在离开落霞都之前,他一直在监视岳然的行动,要是岳然有什么动作,断然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岳然冷笑一声,并没有答话,只是拉着缰绳策马向前两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虎头,那目光,仿佛是一种嘲讽。
那种嘲讽让小虎头有些怒了,可是观察了一下现场的形势,他却又将那抹怒气掩饰了下去,脸上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我想岳丞相不会是来帮自己的敌人的吧,云翳国要是没了惭洛,这天下还不是岳丞相您的吗?再说,他早有害你之心,我想聪明的岳丞相更是不会帮他吧。”
“敌人?”岳然提高了音调,拧紧眉头再一次沉默了,似乎在想什么的模样。好一会儿,他舒展开眉头,又笑了,挑眉道:“我有说他是我的敌人吗?”
小虎头一惊,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一张脸阴沉得没了颜色。到如今,他才看出来,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也许,他看错了岳然,也看错了惭洛。纤漠是感动的,岳然是个好人,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小树林里的空气已经凝滞了很久,小虎头握紧手中的剑一副随时戒备的模样,相比之下岳然则是一拍轻松自在,目光惬意的看着小虎头紧张的模样。
直到小虎头额上的汗水一滴滴往下落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岳然,原来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吧。这个想法让小虎头有些抓狂,在他的印象里,岳然只是一个阴柔的男子而已,却没有想到他的恐怖丝毫不亚于惭洛。
他沉了沉剑,猛的一挥手便带着那些黑袍人往包围外冲去,在当年险些被萧儿丢进江水中淹死的时候,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要活下去,只能用性命去拼。
黑袍人再冷血,也抵不过几百精锐将士。尽管小虎头想带着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可是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岳然手下的人也不是泛泛之辈,配合默契,任小虎头怎么冲杀都没有办法从中心移动半步。
眼看黑袍人一个一个变得支离破碎,小虎头面上的怒火也更加的旺盛了,可是他绝对不允许自己死在这里,那两个女人虽然没了一只手,可是都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他一定要让她们生不如死才能为死去的爹报仇。
刀光剑影中,一道寒光突然袭向了小虎头的身后,一直注视着小虎头,将他眼中的恨都看在眼里的纤漠,忍不住惊呼出声,“别伤他性命。”
小虎头到底不是坏人,只是被仇恨扭曲了人生而已。他眼中的倔强和痛苦,让纤漠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孩子,也许,错的不是他,只不过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