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胡月海的琉璃
宅子里的人都说,纤漠生了个不同寻常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尽然都不哭不闹,只是乖乖的呆在纤漠的怀里,两只小手只要碰上纤漠的面,便会呵呵的笑。
纤漠给那孩子取了一个名字,惭离,离别相思不相忘。这名字里的意思只有纤漠自己懂。
桑决是在惭离出生的第二天来到这宅子的。那天,停了许久的雪又飘飘荡荡的下了起来,冰冷的雪,亦如桑决的面。
桑决来的时候,纤漠浑浑噩噩的睡着了,怀里抱着的是惭离。惭离眨巴着眼睛,望向门口的方向,稚嫩得似乎没有意义的眼神与桑决撞在了一起,却没有丝毫的退缩。
桑决一惊,这孩子,长像俊美到了极致,是像他爹吗?桑决关上门,将呼啸的寒风和跟他一起来的黑衣大汉一同挡在了门外。站在床前,桑决心中的震撼便更大了,惭离一直盯着他的脸,不吵不闹,只安静的看着,这样的场面有些诡异。
桑决犹豫了一下,将惭离抱起,高高举过头顶,眸子里,阴狠闪过。这是那个男人的孩子!
“你别伤害他!”惊醒的纤漠,睁开眼便看见高举着惭离的桑决,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向惭离伸出手,唯恐桑决将她的孩子从空中抛下。
此刻的纤漠是脆弱的,眼里泛着隐隐的泪光,这泪光让桑决犹豫了一下,手紧了紧却又慢慢松开,最终还是小心的将惭离交到了纤漠的手上。
桑决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再看看纤漠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正在对他笑,桑决面色一冷,身体有些微微的发抖,刚才他,竟然心软了,对仇人的孩子,他竟然心软了。他来这里,不就是想杀了惭洛的孩子一解心头之恨吗?
桑决惊了,转身狼狈的向外跑去,拉开门便冲进了风雪里。院子里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桑决仰面倒下,将雪花溅起,和那些飘落的雪花一起随风旋转着落下。今天的风雪似乎特别的大,扑到他的面上,是残忍的冰寒。
跟在他身后的黑衣大汉被桑决的模样吓住了,这么多年来,除了银月之战之时曾见过主子这么狼狈的痛苦过,他还没见过主子再露出这副模样。
从打开的门,纤漠能看见倒在雪地里的桑决,只是她不懂,他为何会突然的性情大变。
雪一片一片的落,桑决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一片苍白的白色。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何面对惭洛的女人,他竟然会有心软。
当初留下纤漠,为的便是她肚中的孩子,他以为,即使现在杀不了惭洛,至少要杀掉他的孩子解气。可是刚才,看见纤漠的眼神,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要是这个孩子死了,这个女人,也不会活吧。想到这里,他的心,竟然隐隐作痛。
桑决从雪中爬起来,摇摇晃晃像一具游魂一般离开了这个宅子,走的时候,曾回头看了一瞬,房中纤漠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身上,他一惊,迈开步子奔跑起来,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那天夜里,雪没有停,纤漠的房门却站着一个人,那人手中拿了一盏宫灯,宫灯很简单,可是却能绽放出流光异彩。那灯,便是享誉天下的琉璃幻影灯,当初在云翳国的皇城内,柳子莲便是用这灯让纤漠在太后娘娘扬眉吐气。
这灯,只有胡月海会做,桑决便是柳子莲的胡月海,这灯,便只有他能做。
“子莲……”桑决将灯笼往上提了提,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是哀伤。
桑决就站在纤漠的门前,很久很久,直到全身冰凉没有一点温度的时,他才僵硬着转身,抬起头,雪花在飘,他哽咽的呢喃:“子莲,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别的女人,你……会原谅我吗?”
世界是安静的,只有呼啸的寒风吹过,却没有人能回答桑决的问题。
这个死气沉沉的宅子,因为有了惭离而多了一份活跃,就好像是一个寄托,所有人似乎都找到了值得忙碌的事情。
惭离的笑总是灿烂,每每让看见他笑的人忍不住赞叹。想当初纤漠还担心因为自己的冷,而让肚中的孩子出生后不会笑,现在想来,倒是多虑了,现在的她不是担心她的离儿不会笑,而是担心他笑得太多。
因为每次离儿笑的时候,总会让这屋子里的人迷失了魂魄,不管是正在打扫的丫鬟,还是搬桌子的家丁,只要离儿一笑,丫鬟总要打碎几个花瓶,家丁总要摔坏几样家具。
他们都说,离儿这孩子,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幸好是个男孩儿,要是个女孩儿,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冬雪渐渐的停了,雪融化的时候,田间地头都都冒出了一抹抹的新绿。春,便这么不经意的来了。
转眼间便过了两月,这两个月来,却是纤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只要抱着离儿,看着怀里这张笑容灿烂的脸,什么恨,什么仇,什么怨,纤漠都不在乎了。
她想,如果可以,只要能让离儿平平安安的成长下去,她可以放弃一切,包括……对惭洛的爱。
自从那次桑决险些将离儿从空中抛下后,纤漠便对桑决生不出一丝好感,虽然这两个月他来的次数似乎频繁了很多,而且每次来的时候,都带了很多东西,不管是给纤漠的,还是给离儿的,每一样都是精致异常,看得出他花了不少心思。
可是纤漠还是对他不放心,桑决每次向纤漠伸出手,想要抱抱她怀中的离儿,纤漠便会冷着一张脸,抱着离儿瑟缩到墙角,带着些惊恐的看着他。
每当这种时候,桑决脸上总是弥漫着一种受伤的神色,那样的受伤,让纤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当初的岳然,同样一种受了伤却又无奈的模样。
日子安定下来,纤漠便安心当起了桑家秀坊的秀娘,只是桑家最近在商场上多出了许多阻碍,似乎总是暗中有人针对着桑家一般,就连桑家绣房的对面也莫名其妙的新开了一家秀坊,那秀坊处处与桑家秀坊竞争,倒有些就是冲着桑家来的意味。
可是那秀坊的老板却很是神秘,没有人知道那秀坊的老板是谁,众人只知道,那秀坊由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打理。
听说,那秀坊背后的商号叫做漠羽商号,漠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漠”字,所以纤漠才会隐约的觉得这商号和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只可惜,现在纤漠的心思全都系在了离儿的身上,却没有兴趣参与什么斗争了。
要是可以,纤漠想,这辈子都只做一个平平凡凡的秀娘该有多好。
院子里的草渐渐的浓密了,转眼间便过了阳春三月的暖意,纤漠是越发的习惯了音沁都的气候了,三月一过,尽管音沁都是沙漠中的绿洲,也不禁烈日炎炎,颇高的温度险些将人的灵魂也烤干了去。
纤漠手拿团扇,轻轻的为睡得正香甜的离儿扇着风,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
院子中的虫鸣此起彼伏,那声音像是一种茶楼里唱着的小曲一样,婉转缠绵。
可是突然一身着墨绿长衫的男人闯进了院中来,他的步子很沉,匆匆的脚步声将那虫鸣的节奏打乱了,一时之间,院子里被胡乱的虫鸣忖得有些嘈杂。
管家听到声响走了出来,本要发怒的脸在看清那男子的模样后变成了恭敬。他走到那男人的面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枫少爷您来了,是来找主子的吗?”
那男人扫了管家一眼,态度却有些高傲,只随意的点点头,开口问:“他呢,今天是来这里了吗?”
管家赶紧摇摇头,“回枫少爷的话,主子他这几天都没来过。”
那男人沉默了一下,正想外往走,可是屋子里却募的传来了离儿的哭声。
这世间总是有着太多的巧合,向来不哭的离儿,就在刚才,被扰乱的虫鸣惊醒了,没想到这一次离儿竟然大声的哭了出来。纤漠一急,赶紧将离儿抱在怀中咿咿呀呀的哄着,不一会儿离儿便止住了哭,只是那张小脸上还残留了一抹抹的泪痕。
男子犹豫了一下,转过身向纤漠的屋子走去,身后的管家拧紧了眉头,却又不敢阻拦,只得焦急的跟在了男子的后面。
“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男子沉声问。
管家的脚步一个踉跄,居然被惊出满头汗水。“这个……恩……”
“枫,你怎么在这里?”
在管家正犹豫的时候,院门口,桑决的身影却突然的出现了,一身灰袍的他迈开步子走到男子的身旁,脸上挂着爽朗的笑,一掌拍在那男子的肩上。那男子一笑,两个男人便是一个豪气漫天的拥抱。
“哥,我一回来就没见到你,心想你可能在这里,便找来了。”男子刚才冷峻的面孔现在却笑得像一个孩子,这样的笑容带着点点的傻气。
纤漠是带着疑惑走到门边的,她刚把门拉开了一条缝隙,一眼便看见了院子男子的笑,这笑容,纤漠认得,而这男子,纤漠也是熟悉的。院中的男子,竟然是小哑巴。
纤漠面色有些苍白,扶着门栏的手不小心握紧,刚才小哑巴叫桑决做哥,他们两人居然是兄弟吗?
脑海里许多残影闪过,小哑巴当初要刺杀惭洛,而桑决对惭洛也是恨之入骨,原来两人竟然是兄弟,所以才会恨着同一个人。难怪当初第一次见桑决的时候,这张脸曾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纤漠不着痕迹的将门关紧了。小哑巴,她还是不见的好。
门虽然关上了,可是桑决的笑声却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
“枫,这次你冒险去中原,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桑决的手搭在小哑巴的肩上,言语间都透着一抹激动。
桑决的话音刚落,小哑巴脸上的笑便慢慢的隐没了下去,随即弥漫出的是浓郁的忧伤,他抬起头望了一瞬,阳光明媚,险些刺伤了他的眼,他带着哽咽的哭腔道:“她……死了!”
小哑巴的声音有些缥缈,可是站在门后的纤漠却听见了,心,曾漏跳了半拍,他口中的“她”,会是自己吗?
对桑决和小哑巴的身份纤漠是越发的好奇了,本来已经渐渐安定下来的心,却又猛的挣扎了起来。她忘不了在客栈里,当小哑巴拿着匕首要刺杀惭洛时,他眼中的恨,那样的恨,是无法磨灭的。
如果这样,那她和离儿生活在桑决的羽翼下,便是处在了危险之中。她的离儿,是洛的孩子。
桑决和小哑巴离开之后,纤漠才出了门,管家也正准备往外走,纤漠却开口叫住了他。
“刚才似乎有人在院子里说话来着?”纤漠佯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管家的停下脚步,转过身,面上推着笑,“对,刚才主子和枫少爷来过。”“枫少爷?那枫少爷又是谁?”纤漠蹙眉,脸上满是疑惑。
“枫少爷是主子的兄弟。”管家想了想,却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纤漠沉默了一下,才抬眼问:“你家主子,到底是什么人?”纤漠的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她知道,管家定然是不会告诉她的。
果然,管家脸上似乎有些慌张,眼神闪烁却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个,主子的身份,有一天姑娘会知道的,姑娘便别再为难我了,我们做奴才的,只要说错一句,也许这颗脑袋便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纤漠不再问了,管家的难处,她懂。
小哑巴来过那么一次,便再也没有消息了,可是纤漠的心中还是忐忑,对桑决,她到底是不放心的。
可是,纤漠却没办法逃,桑决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纤漠无法确定,现在在这里,至少她和离儿都没有生命危险,要是冒然的逃跑,会不会惹恼他?到时候,她一个女人要拿什么来反抗,恐怕最后受伤害的便会是离儿。
所以纤漠不逃,只小心的防范着,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和桑决撕破脸。
日升日落,这世间的沧海桑田总是让人感叹。音沁都的烈日炎炎,寒冬袭袭,给人们留下的也只是一段记忆的苍白而已。
有人遗憾,有人哀伤,可是,更多的却是无奈。也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某些人,某些事,总是要被遗忘的,到头来,也许生命里,不过是些步伐的匆匆而已。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却足够让纤漠的心沉静下来。看着离儿一天天长大,纤漠以为她对惭洛的思念也会一天天的淡忘,直到有一天,当记忆卷图重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淡忘了,只是被灵魂掩埋了而已。
又是一个初春的时候,院子里的芳草依然萋萋,这院子,俨然已经成了纤漠的第二个家。莲花池畔,纤漠手拿绣花针,只见绣花针在她的指尖宛若活物一般穿梭跳跃。
纤漠秀的,是一幅景秀河山,那山那水,都有着云翳国的风光,只是这几年离音国的生活下来,让纤漠的眉宇间都多了一份豪迈之气,所以秀出的山水也多了一份壮阔。
池中的莲叶绿得青脆,映着池水的波光荡漾,又是一番动人的春色,可是尽管春色撩人,可是却及不上纤漠容颜的半分。
“娘,你长得真好看。”手拿糖葫芦,脸上挂着一抹灿烂笑容的小男孩儿就站在纤漠的身旁,小脑袋往那绣图上一冲,将绣图遮了一些,惹得纤漠只能看见他一张调皮的小脸。
纤漠勾起嘴角,是一抹温柔的笑,指尖点在小男孩儿的鼻尖,娇叱道:“你这个小鬼头,竟捡好听的说给娘听。”
纤漠将离儿抱在怀里,一吻便印上了他的额头上,不过离儿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乐意,伸出小手捂上纤漠的唇,面上摆出一抹老成的严肃,“娘,你又亲离儿,离儿是男人,被女人亲了,是要负责的。”
“哦?”纤漠的笑意更浓了,一时控制不住便笑出了声来,她摇摇头,对这个人小鬼大的离儿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娘,你别笑……”离儿似乎有些委屈,“桑叔叔说,能承当责任的,才能做男人。”
离儿将胸膛挺得直直的,那模样,倒是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势头。
提到桑决,纤漠的眼里总是不禁一抹隐隐的担忧,尽管六年过去了,对离儿,桑决也好到了极致,甚至,比一个当爹的做的还多。有时候,纤漠甚至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也许,桑决并没有要伤害她和离儿的意思。
纤漠记得,离儿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天下着很大的雨,而那雨却改变了离儿生命的轨迹。
离儿虽然三岁,可是却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很多,从来不吵不闹,在纤漠的印象里,甚至只有离儿灿烂的笑。
纤漠以为,离儿会这么一直灿烂的笑下去,可是有一天,离儿却不笑了。那时的离儿,才两岁,他站在长廊的尽头,小手抱着朱漆的圆柱,一双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院子中的雨。
本是招摇的夏季,院子里的花儿,也开得正艳。那雨,很大,像石子一般铺天盖地的往下砸,而那些花儿在暴雨下竟然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支离破碎的一个个残影。
离儿问纤漠:“娘,那些花儿为什么会那么可怜……”
纤漠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离儿的头上温柔的抚摸,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儿什么,可是离儿却扬起了头,稚气的说了一句让纤漠的心险些碎裂的话。
“花儿是没有爹的吧,所以才会那么可怜。”离儿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纤漠的心,生生的抽痛着。风将她雪白的绸衣吹起,荡漾在空中,是飞舞着的灿烂。
纤漠蹲下身子,狠狠的将离儿抱进了怀中。她的离儿,有爹,离儿的爹是那个将天下踩在脚下的男人。可是,纤漠说不出口,她怕,怕离儿问他的爹在哪里。
离儿一阵哽咽,小脸憋得通红,最终到底是忍耐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纤漠一惊,赶紧放开了离儿,心思缜密的她这时候才发现离儿脸颊上一抹隐隐的淤青。
而那淤青上,隐隐透出的居然是一个五指的印迹。
纤漠的手抚上那抹青紫,指尖刚碰触到,离儿便吃痛的叫了一声。纤漠的泪,一瞬间涌出,险些落了下来。
“娘,别哭,离儿不疼。”离儿一双小手捧住纤漠的面,眼泪落进他的手心里,是点点的晶莹。
离儿的安慰让纤漠的心越发的疼痛了,她有些哽咽,将离儿胖乎乎的小手抓在手中,眸子里的阴狠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离儿,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她发誓,她不要让她的离儿受一点伤害。
纤漠不知道,她眼中的阴狠将离儿吓住了。离儿怔怔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雨飘到他的脸上,冰凉的触觉让他一个寒战,他才开了口。
“娘,是玉儿。可是,玉儿哭的时候,躲进了他爹的怀里。娘,你知道吗,玉儿的爹,手掌好大,他一把就能将玉儿脸上的泪水全都擦干。离儿想,玉儿爹的手,一定很暖。”
玉儿,是厨房刘妈的儿子,比离儿大两岁,这宅子里,只有玉儿和离儿两个孩子,所以两人便常玩在一起,只是不知怎么,今天却动了手。
小小的离儿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是深深的渴望。只是那时的离儿还不懂,这样的渴望,刺伤的却是纤漠的灵魂。
纤漠抱着离儿狠狠的哭了。那一天,雨真的好大。后来纤漠才知道,那时候,长廊的转角处,桑决早已将他们母子悲凉的拥抱刻在了心里。
深夜的时候,纤漠是被一声痛苦的哀嚎惊醒的,她穿好衣服向着哀嚎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这宅子里平日安静得紧,这样的哀嚎还是纤漠这几年来头一次听到。
离儿的房间就在纤漠的旁边,纤漠刚一出门,便看见离儿的房门大大的开着,月光透进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离儿!
纤漠险些窒息,迈开步子便跑了起来。
声音是从奴仆们住的院子里传出来的,那院中有一口井,井很深,水面荡漾着月光。纤漠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一个人影匆匆的跳进了井中。
“孩子,娘来陪你了。”
“噗通”一声,时间曾凝固了一瞬,空气中,只剩下些无奈的悲鸣而已。
“刘妈!”站在一旁的几个家丁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惊呼着眼睁睁看着那人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人,竟然是刘妈。
纤漠的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转身便向管家的房间跑去,她猛的推开门,将还在睡梦的中的管家惊醒。
“桑决在哪里?说!”
纤漠喘着粗气,月光下的发丝被风吹乱了,飞舞着透出狰狞的感觉。
管家坐起身,被纤漠的这幅模样吓住了,怔了怔才回过神,手指着大门的右边,喉头滚动才说出话来,“在,在东厢……”
纤漠转身便跑,夜,很深,纤漠现在才知道,这间宅子的夜,竟然是冰寒刺骨的,亦如当年的将军府一般。
东厢里,亮着灯。一身绸衣的纤漠,来到东厢时,看着屋子里明亮的灯火,却突然的犹豫起来,一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想要迈出一步也是无比的艰难。好不容易走到门边,纤漠抬起手,却没有勇气落下。
“离儿,以后你哭的时候,可以躲进桑叔叔的怀里。”桑决的声音从门里传出,那声音里的怜惜却连纤漠也不禁动容。如果不是纤漠对他一直有戒心,纤漠想,桑决的努力定是会让人感动的吧。
“那离儿可以叫桑叔叔爹吗?”离儿的声音带着点点的渴求。
爹?
纤漠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桑决和离儿的关系竟好到了这个地步。纤漠猛的推开门,门板撞击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桑决正抱着离儿坐在床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色的单衣,同时回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这样的两个人,一眼望去,要是不细看,还果真是一对父子的模样。
离儿一见是纤漠,面上立马泛起一个灿烂的笑,伸出双手便要纤漠抱抱,可是他的手刚刚举起,纤漠却一巴掌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
那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好响。
这是纤漠第一次打离儿,也是最后一次,在离儿才三岁的时候。
“他不是你爹!”纤漠几乎是怒吼出声的,她一把将离儿从桑决的怀中夺了过来,转身便跑出了桑决的房间,只留下桑决满脸的受伤和落寞。
纤漠记得,那天晚上,她抱着离儿哭了整整一晚,直到眼里的泪被哭干了她才回过神来。当她清醒的时候,才发觉,离儿缩在她的怀里,眼睛正睁得大大的,见纤漠不哭了,离儿才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娘,离儿不要爹了,也不会叫桑叔叔爹。”
从那天开始,这间宅子表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是纤漠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早已经改变了很多。那些丫鬟和家丁对纤漠和离儿的惧怕,纤漠不是感觉不到,只是她只能选择无奈而已,事情发生了,便回不了头。
可怜的是离儿,这宅子里唯一和他同龄的人也无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纤漠记得,离儿还曾经问过她,玉儿去了哪里?那时候,纤漠的心里,憋着难受,只能说,玉儿和她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