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 !门被侍女打开,身着铁甲的兵士们拥着玄契进来。他躲在重重刀剑之后,肥腻的脸上是犹疑而惊恐的神色,仿佛被团团围住的是他,而不是我。
但他的身边站着惟海,那面目平凡的年轻人在他胳膊上虚扶了一把,玄契抖了抖肥肉,忽然就有了一点底气,奋力地瞪大了细缝一样的眼睛,对着我说道:“帝易,你那天晚上让我丢尽了面子,这件事我也不想和你计较,但留着你对我有害无益,我会直接将你交给高阳,你若识相,就束手就擒。”
果然如此。玄契生性懦弱,宁可偏安一隅做个鸡头,也不会愿意搏上一把,以帝晨的名义讨伐常羲,来夺取北陆的霸位。三天时间,足够他下定决心了。
来的共有五十人左右,除去惟海,尚有三人本事不错。我失了内丹,至今仍未复原,若靠浮游一人,对付这些杂碎自然是够的。可惟海却不容小觑,没有一天时间,他二人分不出胜负,而这里毕竟是玄契的地盘,拖得久了,必定会有援兵。
形势危急,我却好整以暇地袖手笑道:“你只带这些人来便想擒我,我也当真是被小觑了。玄契,我以为你会更惜命一些呢。”
“笑话!”玄契的脸扭曲了一下:“上次不过是我大意了。如今这么多人,你还在这里大言不惭,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单纯的武力是不够的,即便有千万人,又怎么可能伤得了我?”我勾唇:“可惜啊,玄契,你仍旧什么都不懂。玄嚣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耻辱。”
提到玄嚣,就像是戳到了玄契的逆鳞,他全身都颤抖起来,脸猛然涨得通红:“混蛋,给我上,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
然而他的暴怒像是投入水中的一颗盐粒,悄无声息地融化,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兵士们静静地站在原地,惟海看着他,眼神冰冷。
玄契后退了一步,脸色由红转白,慢慢地开始泛青:“我叫你们给我上啊!你,你是什么意思?”
惟海不动声色道:“帝易很有用,他不能死。要与玄姚抗衡,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
“你在说些什么?”玄契不可置信地冲他吼道:“不是你进言,让我今晚来这里抓他的吗?”
“也有可能只是为了把你引过来。”我悠悠然道:“借抓捕我的名头,惟海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自己的亲信调过来。而这里可是个僻静的好地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看到。”
带着一丝微笑,我问道:“玄契,你知道什么叫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惟海冷硬地开口:“请玄契大人下令,灭松雨满门,擢升凤萧为带刀金甲卫副使。”
玄契全身都颤抖起来:“你这是要反吗?你是不是早就和帝易商量好了!”
还不算太笨,他猜得不错,我给惟海的那块玉简里只有半本功法,其余就只有一句话:想要后半本,便拿出诚意来换。
第二天惟海就秘密来找了我,与玄契不同,他本来就是个有野心的人,而我一开始想要说动的对象,其实就是他,而不是那个痴肥的色鬼。
我与他定下了这个计划。今晚惟海会铲除所有的异己,玄契会真正成为他手中一个傀儡,惟海不再满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将成为外城真正的掌权者,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北陆真正的主人。
也就是因此,惟海只带了区区五十人,若不算上他自己,这个人数要彻底压制我和浮游,其实到底还是有些少了。他这般放心,其实是因为真正要对付的,只不过是连刀剑都拿不起来的玄契。需掩人耳目,自然是人数越少越好。
明白了即将要面对的事,玄契瘫倒在地,瑟瑟发抖,汗津津的圆脸上满是绝望。
惟海不苟言笑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纹,他志得意满地瞥了我一眼,道:“胜负已分。”
我走到玄契的身边,转向惟海,点点头,随后扬起手道:“胜负确实已分。”
形势突变,惟海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回去,一支箭忽然毫不留情地射在了他的后背上,瞬息之间,几百支羽箭接连而至,像是浩荡的暴雨,携着杀气而来,伴随着闷哼声,那五十人纷纷倒下。
谁都没有料到这样的发展,惟海猛然回头,一把拔出了背后的箭,血滴从箭锋上坠落,他的脸上酝酿着可怖的风暴。对面的黑暗中,十多个人在屋顶上显出身形,一言不发地与他对峙,手中托着弓箭。
“我的人?”惟海的怒气微顿,不能置信道。
“不错,正是你布下的暗哨。”我轻笑:“多亏了你的不信任,我才有这么多棋子可以用。”
我可以控制别人的行动,这是九重天上的秘术。当初陆丞会,大概也是常羲传给了他。但这个术法也有限制,若像人族这般没有先天真气的,控制起来自然容易;可到了妖族和神族这里,就算是那几个暗哨一类的小喽喽,也需要配合大剂量的药物,方能施法控制成功。
我花了这么些天,才把暗哨一个一个全都拔掉,又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全都变成了我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想和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合作。
惟海道:“你为何……”
“因为你不可信。”我打断他:“若你成功,我也一样会是你的傀儡。我并不喜欢将自己的命放到别人的手中。”
“好!好!好!”惟海连说三个好字,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原来你一开始打得就是这样的主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就算此刻我带的人少,黄毛小儿,你又能怎么样?”
他猛然收起笑容,拔出腰上的长刀,做出一个起手式,凛然生威地看着我。我的目光凝在他的脸上,淡然道:“不必打了,你已经败了。”
惟海长刀一横,冷笑:“你未免太小看我。”
我叹了口气道:“备周则意怠,你到底大意了。我只给你半本《风神》,且又用后半本的下落逼你来见我,处处刁难,你就以为那本功法是真的,于是迫不及待地练了《风神》,可惜了,你难道就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吗?惟海,你不妨将真气转过上星穴试试。”
惟海僵了片刻,忽然吐出一口血来,将刀身插到地里勉强稳住身形,目眦欲裂地指着我道:“你在风神里动了手脚!”
“不错。”我微笑着指了指他嘴边的血迹,闲闲道:“其实你若不把真气转过上星穴,还要过一两个月方才会发作。啧啧,惟海,你可真是听话。”
“卑鄙小人!”惟海面目狰狞,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怒吼着用最后一丝力气扑过来。我随手拔出浮游的佩刀,想着他的顶门劈落。鲜血像是烟花一般盛放在雪地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尿骚气。我回头,才发现玄契的身下多了一滩水渍。
玄契见我的视线向他扫去,整个人都不可控制地颤起来,这么庞大的身躯,抖起来却像是秋风中枝头的一片枯叶。
我觉得好笑,便忍不住笑起来,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弯下腰,伸出一只手将他从雪地里拉了出来,甚至还替他整了整衣服。
玄契连动也不敢动一下,两股战战,几乎要哭出来。
浮游正在处理剩下的兵士。
惨叫声中,我拍了拍玄契的后背,温声道:“有什么好怕的呢,逆贼已经死了。”
玄契默不作声,直直地盯着脚边的一个人头,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
我继续慢条斯理道:“可城中还有其他惟海的势力,今夜他们自觉胜券在握,不会有太多的防备,正好一网打尽。而这件事,只有我能为你做到,封浮游为金甲卫正使吧,我来成为你手中的利刃。你还能继续花天酒地,还能继续拥有无数的妻妾,只要听我的,你就会活得很久。”
“好……好!”玄契终于哭了出来:“什么都行,我什么都干,从今天起,惟海的位子就由你来接替,去杀别人,去杀别人,不要杀我!”
他的眼泪鼻涕流下来,我嫌弃地放开他,原暗哨中的一个人神色木然地扶过他,带他去屋里写下手诏。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雪又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落,遮盖了地上脏乱的血迹。畴华一族的人安眠在这块土地上,他们的尸首开始化成模糊的光点,与地上蓝色的小花连成一片,被萧瑟的冷风拉扯着卷起四散,连绵地逆着雪花落下的方向延伸,轻灵虚幻,像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这是生命之花,开在代表死亡的血泊中,自有一种上古蛮荒的美感。
这样的脏活我干起来果然顺手。今晚畴华的外城,会有许多地方开出这样空灵的花,许多人会死,但畴华会迎来新生。
我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听到栖灵塔上叮铃铃的铃声伴着风声而来。
这场戏终于落幕,可一切才刚刚开始,属于我的一切我全部都会一一拿回来,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能完成帝晨的心愿。
而下一步,便是对付玄姚和高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