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天色正晓 !乔宴半蹲在墙头上,身后是那棵树,刚刚初依两下踩着跃了上来,他蹲在墙头上,约五六米高,却无法想象,初依还有什么取巧的方法,只能实在地从墙头跃下,一落地,腿骨顿时震的发麻,震的他想上厕所,他弯着腰停了几秒,想着初依跳墙的样子,一定跳过很多次,也不知道她每次腿疼不疼?
他抬头看了看高度,转身往前走,反正自己又刷新了记录。
地上有落叶,空气潮湿,隐着花香,但看不清地上具体有什么。
他习惯性在身上一摸,才想到没有拿电话,身上只有件黑色的衬衫,这有点麻烦,他走了两步,观察地形,如果找不到初依侠女,他一会出去都成问题。
那边可以踩树进来,这边,可没有树被踩着出去。
前面,六角小燕塔森然地伫立,夜色下,生出一层泛白的银光,实在有点吓人。上面挑檐坠着的铃铛,仿佛连周围的风都能震慑。
他上次是从正面看她,这次是背面。
乔宴心里微微有点发毛。
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越走越近,上了台阶,旁边半高的石栏杆围着,四方形留台阶出口,把塔圈在正中。
他走了几步,往正面方向。抬头看,塔在侧,高耸入夜,夜色极好,月亮又大又白地挂在塔上,再飞两只蝙蝠就全了。
他收回目光,心里想实在的:这里面挺大的,要到什么地方去找人?
还没想完,视线一清,他就站住了。
正对塔的位置,那石栏杆上,初依正坐着,手里拿着东西在吃,她身后满是花树,小路顺直,他上次就是从那条路的尽头,远远看过她。
初依呆看着他,手里捧着吃的,他看向她手中食物,玻璃纸包着,像是面包。
他向她走过去,一边说,“你这吃宵夜,还要特别挑地方?”
初依也很意外见到他,她连忙把最后一口塞嘴里,手里的玻璃纸捏紧了,这是她今天下午上班前,吃了一半剩的半个面包。
此时她只庆幸,还好他来的迟她已经吃完,不然真不知道要不要让他。
这样一想,她心中顿时安心,刚刚两小时的烦恼一下全没了,她要是都不舍得和他分半个吃剩的面包,那证明自己没有喜欢这个人。
她抬手在嘴上随便抹了抹,把那玻璃纸袋塞进包里,问道,“你怎么还在这边?”
乔宴在她右边坐下,终于缓了口气,他说,“我停路边接个电话,谁知道你就跑出来了,也不认识我的车,从我车旁跑过去,还那么快,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仰头看天,又周围看,有点好奇地接着说,“……我想着跟来看看,要是你半夜在健身,我就放心了……谁知道是找风景吃宵夜。”
初依笑了,侧头看着他笑,“你怎么进来的?”
“和你同一路线。”乔宴指着塔后的方向,“就是我进来后才发现,这里面黑灯瞎火,有点渗人,如果找不到你,我出去可能有点困难。”
初依又笑起来,她刚刚护食的心理活动,令她今晚的茫然无措消失无踪,觉得一个人在她困难的时候帮了她,她感激心热都正常,没有其他的。
她觉得自己对得住天地良心。
就说,“是不好出去,没有借力的地方。”
乔宴听她笑的开心,也笑了笑,说,“这么晚来这里干什么?”他抬指,点了点旁边的高塔,也不看,好像不敢看,“你怎么也不怕?”
初依顺着他的手指,仰望去高塔,高塔遗世独立,这样的夜晚,更加令人敬畏。白色的月光落在塔身上,是莹白的光,像塔本身正在吸取天地灵气。
初依一下明白了乔宴的害怕,逗的不行,那笑意,觉得自己完全忍不住,要笑个没完了。
她笑着说,“我一回家,看到我男朋友来找我。就溜了出来。又不想去打扰别人,就来这儿了。”
乔宴转头看她,“我以为你已经分手?”
“没有。”初依说。分手是对外的状态,她和祁白从小认识,关系比较复杂,她知道祁白不会轻易接受。但此时说这个,却是纯粹觉得,还是这样说更好,可以免去不必要的误会。
一个女孩对男人说自己分手单身了,总是有点怪。
感觉到乔宴看了她一会,转开了视线,初依更加坦然。
她从包里拿出水,瞅见还有半瓶,她想喝,又想到乔宴,看一眼他身上的衣服,也没包,那肯定没水,她说,“那个……你要喝水吗?”
乔宴看向她手里的半瓶水,“不用。”他其实挺想上厕所。
初依晃了晃水瓶说,“那我喝了,不过这里面有水管,晚上你渴了可以喝。”
这语气,是要在这里一时半会不走,乔宴说,“你不会准备一直在这里吧?”
初依喝了口水,咽下,说,“不是想走不想走的问题,是那墙,我也翻不出去。”
乔宴,“……”
初依把水拧上,呆呆望着前面的塔,出了一会神,才说,“以前这地方没有墙,就是个土墙,才两米高,我想进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那时候塔也不上锁。后来里面修了大殿,然后门也锁了,墙也围上了。”
乔宴看她望着高塔,语带深情,和自己觉得阴森的感觉显然不同。想到她小时候一定常来常见,就说,“你小时候,常来这里?”
“现在也常来。”初依说,“这是我的塔!他们加上墙,也不代表是他们的。”
她停了几秒,不服气地说,“其实我觉得他们是为了防我,故意把那墙修的光不留手。”
乔宴用了几秒消化这话,为了防她,人家特意修高墙,她又不是真的女飞贼?他想到这里,低头笑起来。
初依看着他,“你不信?”她的语气有点不高兴,好像被冒犯。
乔宴摇头,“不是,我信!”
初依盯着他看,可惜她也没什么识人微表情的技能,看也是白看,不知乔宴说真说假。但她觉得这真的是她的塔,她的树,她的地盘。
男朋友可以背叛她,但花草树木陪她成长,从不曾背叛。而且她们不会说话,所以捍卫守护这种情义,不让人质疑,她义不容辞。
她说,“我练的是形意拳,你知道吗?”
乔宴老实,摇头。
初依说,“形意拳,是从象形取义,所以计较的都是神、气两样。”
乔宴带笑问,“和象形文字有关系吗?”
这本是玩笑的话,却没想,初依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有,日月神明,山川河流,花草星辰,全都能入拳理。就像人说话,可以有韵律,韵律是音律。”
乔宴看她的神情,变得郑重,收起玩笑,“好像有点道理。”
初依把水塞进包里,手一扬,那包就砸到了乔宴的怀里,她人已经翻身跃上了石栏杆,她说,“你听着!”
午夜寂静,风声落叶落花声可闻,但乔宴不知初依让他听什么?
还在凝神。
忽然看初依脚下一点,一个后空翻,“啪!嗒!”清晰的两声细响,一前一后,错落有致,她稳稳落在一尺宽的石阶上,大眼睛看着乔宴,“听到了吗?”
乔宴怔怔看着她。
初依走前两步,在他脸前蹲下,又认真问,“听到没有,就是我落脚的声音,你听到没有?那两声脚后跟打地的声音?”
脚后跟,打地,的声音……
乔宴定定看着她,看她双眼夜色下明亮,里面都是急于和别人证明的神情,他压着心跳加速,低头看她脚上的球鞋,她这么一个危险的后空翻,就为了他听两声鞋踏石板的声响?
初依看他不说话,有点失望,“你没听见?”她伸手去乔宴手里拿包,“没事,我换了高跟鞋再跳一次,那个声音大。”
乔宴连忙抬手按住她,把包抱进怀里,死不丢手的架势说,“不用,听到了。”
初依狐疑地看着他,说,“你不相信?你觉得我在忽悠你?”
乔宴看着她,满眼一言难尽。
初依说,“我没有骗你——形意拳讲究很多,每个人练拳的时候,要先选地方,这地方有讲究,是令自己快活,自在的地方。这样连起来才能带劲。”
她跳下石台阶,对乔宴说,“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以前练拳的地方。”
乔宴看着她脚下的那石板砖,无边月色落在砖上,此时踩在她脚下。
他跟着站了起来,她这样一心要和不懂行的科普,他说不出不去。
初依几步跑到塔前头,对他说,“不过,得再委屈你一次,和我翻进去。”
乔宴无声跟到她身后。
看到初依绕着塔走了半圈,就选了一扇木窗,那窗格外高,他刚想说帮忙,初依就在墙边一踩,轻巧落在了窗台上,她伸手在厚窗下面摸,眼睛看着旁边,耳朵靠的近,像是在听声,吧嗒一声,她推开了窗子。
转头对乔宴说,“要我拉你吗?”
乔宴看大窗子里,是木头的楼梯,乌漆墨黑,他说,“你要上去?”
初依说,“你别怕,里面上去有窗子。这外头半夜坐着没意思,我每次来都是上去。”
乔宴说,“我就是问清你打算……”他左右看看,“你上去是不是就不下来了?”
初依站起来,和乔宴肩高的落脚处,她蹲着很难受,这样站着,就比乔宴高一个人。
她站着,有点不耐烦地说,“都说了别怕,上去风景好,这里一会还会冷。都十月了。”
乔宴左右看看说,“不是……”他实在是,很尴尬地说,“要是上去就不下来了,我……你能告诉我厕所在哪儿吗?”
谁知初依半点不觉尴尬,她站在比他高一个人的位置,手指旁边树林一指,“那边吧,这里厕所也上锁。真是小气透顶了。”
乔宴看着那小树林,就是自己刚跳下来的地方。
他没有问,“那你每次来,半夜想上厕所怎么办?”
就默默地去了。
他对着树,尽量无声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初依耳力实在太好,他觉得自己也是没办法。
过了会,他回来,看初依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上,手里拿着那半瓶水。
一见她,她就站了起来,说,“我拉你上来吗?”
乔宴说,“我自己来,你先进去。”
初依转身跃下。
乔宴几步助跑,手一撑上了墙。
初依在里面,站在木头台阶上,神情赞赏,“你身手也不错,练过?”
乔宴说,“不如你。”
初依说,“窗子关上。”
乔宴转身合上窗,里面顿时黑了,塔上面最高的地方没有窗,月色从那里面落下,空中就多了束不甚明亮的亮色。不然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但即便如此,也是往上越亮,下面还是很黑。
初依往上走,熟门熟路,乔宴第一次来,完全不知道地形。
塔里面很凉很阴森。
初依听他的脚步犹豫不决,停下伸出手,“来,我拉你一段。”
乔宴左手扶着楼梯扶手,右手伸出,在黑暗里左右虚空晃了晃,碰上初依的手。他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很软,也小。
初依一使劲,那柔软顿时没了,她拉着他往上走。
手上有劲,给人心里都壮了胆。
乔宴觉得这样又有点尴尬,让女孩给自己壮胆,不说点什么实在不合适,就说,“你每次从那墙上跳下来,腿震的疼吗?”
黑暗里,他的话传给她。
初依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坦然而清澈,“那当然,不过习惯就好了。”
乔宴握她的手,不敢松,不敢紧。她带着他绕过一层,拐上了第二层。
这楼梯窄,就能上一个人,上面如果有人下,下面的人得在下一层等着。
忽然,初依停下脚步,站着不动了。握他的手变得僵硬。
乔宴也停下。
“怎么了?”握他的手忽然变得奇怪,弄的他也不着四六。
初依的声音,在黑暗里,迟疑地传来,“嗯……你刚刚去过厕所,没洗手。”
乔宴:“……”
那里没水管。
“哪一只手?”初依又问。
暗夜里,她声音紧绷,还挺有气势。
乔宴站在空茫乌黑的四方塔里,不敢说答案,那只手,正被她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