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出流年(原名“颜色”) !颜子真很后悔。
宏村很美,山也很美,可是她怎么知道摄影协会的人全部会在凌晨三点不到起床,然后摸黑辛苦两小时上山,然后先是拍星星月亮,然后就是架着巨大的炮筒等天明,从天开始微亮、到日出、到天光大亮,各位同仁们一丝不漏全神贯注聚精会神地拍照拍照拍照,完了她和莫琮还有另外一个姑娘做模特,各种拍。
她从凌晨起床那刻开始就后悔,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虽只是十月,可是被窝仍然是她故乡,被莫琮死拉活拉才悻悻地说:“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种吃苦到死的兴趣。”埋首枕头依恋无比地蹭三秒钟,以壮士断腕的意志跳起来,莫琮冷冷地看着她说:“毕业这么多年了,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大学时候的颜子真对于起床也颇辛苦,有次莫琮愤怒地把音箱开到超大声,又拿了不锈钢脸盆在她耳边敲,巨大的噪声引得一层楼同学都纷纷跑来问发生什么事,她大小姐还是安安静静地睡得很香,结果活活地把一个脸盆底全敲凹了,寝室里的室友全部笑得腮帮酸痛肚子抽筋。
颜子真看着莫琮的脸色,乖乖去洗脸刷牙,实在忍不住,出发时长长地叹口气:“他们为什么不索性露营呢?”那样不用起这么早,在山顶露营嘛,至少她可以一直睡到日出啊!
露营。莫琮懒得理她。要是露营,颜子真铁定不来。
颜子真露营过两次,一次是大学时代和全班同学在海边,一次是毕业后和邓跃他们在山上。两次莫琮都有幸参与。在海边还好,大家篝火晚会啦烧烤啦捉鱼啦玩得很开心,总共也没睡多久。在山上那次就比较惨,虫子多、蚂蚁多,又冷,子真倒是一声没吭,虽然没睡好还是高高兴兴地和大家一起玩闹说笑,还做了相当不简单的一顿“大餐”给大家吃,邓跃在朋友面前赚足了面子,他们后来则跑到子真家吃了好几顿饭菜。
但是颜子真从此不参加任何露营野营之类的活动,那套毕业工作后赚钱买的新装备从此闲置,那套装备可是价值不菲。问她,她闲闲地说:“很多生活尝试过知道是什么样的就行了。”再故意问下去,她就瞪了眼睛:“我最讨厌自虐了!”
虽是十月,凌晨三点还是挺冷的,山路很黑,大家拿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往上爬。这次参加活动的除了江城的摄影协会,还有省城摄影协会的人,莫琮的杂志社要写采访报道,这也是莫琮跟着来的原因,除了莫琮和颜子真以及那个姑娘,大家都是搞摄影的,背了巨大沉重的摄影背囊,一只手拿手杖一只手拿手电筒,跟逃难似的。
一路爬,一路说笑,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爬上山顶,此时天还是黑的,只极远处有一丝丝极暗的光,摄友们各找地方安置设备,莫琮去帮忙以及履行职责,颜子真便和那个姑娘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看日出。爬了这么久的山,出一身汗,被山风一吹精神很清爽,两人相视一笑,聊起天来。
姑娘年纪很小,才十六七岁,叫王夏夏,是省城那拨人里的,乍眼看不是很美,但越看越有味道,颜子真想起昨晚一起吃饭喝酒时,她毫不罗嗦的爽快喝酒吃菜,心里就觉得喜欢。两人聊起来也颇投机。
正聊着呢,就有人过来赶她们:“这块地方角度不错,女士们让一让。”
王夏夏小姑娘一手抓住起身要走的颜子真,眉毛一竖:“留下买路钱!”那两人估计和她很熟,笑嘻嘻爽快地从兜里掏出钱给她。王夏夏抽了一张百元大钞,才站起来。
颜子真正觉得好玩呢,她就拎起自己的背囊,取出一个折叠水桶去不远处泉眼拎了水,然后又取出一个迷你户外气灶,一个折叠锅,找了一个空旷点的地方开始烧水。
水烧开了,她又从背囊里取出好多迷你桶装方便面、咖啡条,喝道:“嗟!来食!”于是省城那帮摆弄大炮筒的人们便熟门熟路地跑过来,一手交钱,一手拿面,笑嘻嘻地走一边去吃,另一些人也很快了解了情况,纷纷过来拿面或者咖啡条,因为都自带杯子,泡咖啡倒也方便。
颜子真目瞪口呆地一直看,王夏夏百忙之中笑嘻嘻看了她一眼:“我看到你包里装了不少饼干和面包,还不拿出来卖?”
颜子真的确想到太早起身的早餐问题,好心地背了一背囊面包饼干来打算到时候分给大家填填肚子。这下子真的笑翻在地上,笑完了唯唯喏喏地全拿出来,因为王夏夏定的规矩在先,于是她只好同样也是一手交钱一手拿食物。倒也好算,一杯面十块钱,一个面包十块钱,一条饼干十块钱,也不用找。
摄友们其实也有自己带食物来的,但这么冷的早上四五点钟,有一杯热腾腾的面和咖啡才真正幸福是不是?
最后颜子真握着一大堆十元币啼笑皆非。
王夏夏见她在傻笑,就问她:“你不要?”
颜子真果然傻傻地“啊?”了一声。她伸手便把颜子真手里的钱拿了过去,也不点就直接扔在背囊里:“那给我罢。”
颜子真又目瞪口呆,王夏夏这下子倒笑了:“反正你本来也不打算收钱的不是吗?”她瞬瞬眼,笑眯眯,完全没有一点财迷的自觉。
颜子真觉得十分有趣,很开心地朝王夏夏竖竖大拇指,专心看风景。
欢声笑语中,极远处那一条暗暗的光线变亮,漫延了那一长条天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咔嚓咔嚓的轻脆响声连成一片。
所有人都低头看着镜头,只有三个姑娘敞开了视线,裸眼看着广阔天地,看着天一点一点变亮,云蒸霞蔚间太阳渐渐露出一点点,再多一点点,而千百样色彩也慢慢晕染了一长条、一长片……当太阳跃身而出,那千百样绚丽色彩便“哗”一下铺满半天。
远处的山,周围的树,山下的村庄,山下的湖,渐渐鲜明,在它们之间飘来荡去的薄如蝉翼的云雾纱被阳光照成了淡淡的七彩。
目不暇接。
等到摄友们拍得够了,又拍各种树和花和石头,然后拍模特。颜子真就发现王夏夏是个极好的模特,她不算很美,但眉长、眼狭、唇角微挑,皮肤净白,穿了鲜艳的衣裙,在绿水青山白雾间,非常的有味道,且她很知道自己的优点,给出的角度连颜子真这样的门外汉都惊艳。摄友们大半是汉子,于是眉开眼笑拍得不亦乐乎。
盖瑞拍了几十张之后跑来拍颜子真和莫琮。莫琮正在工作,嫌他烦,挥手赶苍蝇般,盖瑞好脾气地笑,偏追着她拍,莫琮到底被他逗乐,很专业地摆了几个甫士,盖瑞却又歪歪嘴角十分嫌弃,说她匠气十足,完全不衬这山水之钟灵毓秀,一张脸上清楚明显地写着:俗!很俗!太俗!气得莫琮使劲拽住盖瑞的相机,一张脸贴近镜头大吼:“你个假洋鬼子艺术骗子神经汉子!滚!!!”
颜子真鲜少见到莫琮失态,这下子当真笑得滚倒在地上,乐不可支。
盖瑞哈哈大笑,好不容易虎手拔机,转过来便对着坐在地上的颜子真咔咔咔连拍,颜子真倒也不怕,笑眯眯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着盖瑞,见他一怔,便侧侧头,一副你爱拍就拍,反正我不相信你会把丑的挑出来吓人。盖瑞的相机便一直在拍她。
拍到后面颜子真也烦了,朝他挥挥拳头,不再理会他。盖瑞也不管,反正该拍的也拍完了,就只追着颜子真,胡拍乱拍,连子真打了个喷嚏也连拍了五六张,估计连着看都像动画了,子真索性跑到相机前看回放,果然强大的连拍功能不是盖的,只见颜子真从猛然张嘴到隐现涕泗一连串动作清晰明了,丑态毕露。她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了说:“可千万别删,回头发给我,啧啧,高清组图。”
盖瑞示威地朝莫琮的方向举了举相机,莫琮远远看到,微微怔住,低头,笑了笑。
开始下山的时候已经*点,王夏夏早收拾好垃圾,拖着大大的垃圾袋往山下走。因为吃过早餐,大家精神都不错,下山的欢声笑语比上山时倒响了许多。
莫琮和同事一边走一边在讨论,盖瑞便走在颜子真身前,上山容易下山难,虽然半夜摸黑上山其实根本不容易,不过下山的时候有盖瑞这个大个子探着前路,颜子真走得放松得多。
这一次宏村之行,颜子真觉得很快乐。
可是当盖瑞在返程的车上再次发出邀请,邀她下次一起去武夷山摄影时,颜子真顾左右而言它,此话题三次被她不动声色地岔开后,盖瑞就叹了口气,终于不再提起。颜子真很满意自己的口才,不过她坐在前排,并没有看到他眼中那抹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莫琮转头看了看她,也叹了口气。颜子真的天真啊。
可是她终于慢慢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