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九(1/1)

算不出流年(原名“颜色”) !秦家在上海乃至全国商界都是鼎鼎大名,这种大企业家在政界铁定如鱼得水,能和秦家合作,对于雄心万丈的陆父来说,是求之不得的。

但是陆家祖父母皆在,他无缘无故也说不出口要退亲。

秦家少爷倒也彬彬有礼得很,半句话也没说就回了上海。后来万森回来说,因为年纪还小,秦家并不肯让少爷小姐太早成亲,只这两三年来,秦家少爷便偷偷来了好几次,来了也不纠缠,只是远远地看着陆雁农。

陆太太有时想,要是秦家索性强来,倒也是一件好事了。

说不得,只有她亲自出马。

陆雁农祖母去世当日,陆太太便派了亲信回城,备一堆礼物,让陆父的大掌柜去了柳家。

陆家开了一辆汽车去的柳家,彼时汽车虽已常见,那也是在大城市里,镇子里极少能见到,再加上车后的礼物,当真喧哗醒目。

大掌柜被柳家迎进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十分的淡,只称:“柳太太。”

陆家来人,柳家本来还挺高兴的,柳父还想着应该正式提亲了,谁知道来的竟只是一个大掌柜,且一声“柳太太”让他着实怔了一怔,柳母的脸色也暗了下来。

大掌柜看在眼里,只吩咐佣人把礼物捧进去,柳家父母看着一堂屋的礼物,互请坐下后,大掌柜笑道:“老爷太太吩咐,两家原本是世交,多年来没怎么走动,生疏了许多,只是陆家的生意早已扩至省城等地,老爷太太成日里忙碌不堪,以至疏远了朋友家,这些礼物只是略表歉意。”

柳父一怔再怔,忙说:“正如大掌柜所说,柳陆两家原是世交……”

大掌柜却打断了柳父的话,叹了口气:“如今老太太去世,家里更是乱成一团,之后陆家怕是要搬到省城,这往来就更加不便,多少朋友就这么断了联系,老爷太太的意思是,咱们两家可千万别这么着,以后柳老爷柳太太到了省城,可一定要来家中做客。”他目视柳家父母,不尽殷殷之意,嘴角却微微下垂。

柳母一口气堵在胸口,柳父却失声道:“陆老太太去世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掌柜弹弹衣袖,叹了口气:“已过了头七啦,老爷太太全家都在祖居呢,都去了十几天了,亲送的老太太。”

已过了头七?也就是说老太太已经安葬?柳母霍然起身,震惊地看着他,大掌柜仿若未见,仍继续说:“接下去事多烦杂,我们也要去省城安排,柳老爷,柳太太,就此告辞。”

他弯了弯腰,将手中碰都没碰的茶碗放在桌上,微微一笑。

柳父咬着牙送走大掌柜,回到堂屋就见那个茶碗碎在地上,柳母气得脸都青了,厉声说:“他们既做了婊子,又要那牌坊,怕人说嫌贫爱富,使这种法子来轻贱咱们,这一次,你不肯退亲,我自己一个人上门去退掉这门亲!”

柳父的脸色也极不好看,说:“这亲事,怕是不退也不成了,刚刚有个小厮偷偷说,陆大小姐认识了上海一个达官显贵的儿子,唉。”

他一个小小乡绅人家,人家一个手指头也摁死了他。

“只是要退亲,也要等人出了七七。你稍安勿躁。”反正也没看出来柳源对那女孩子有什么情深意重,齐大非偶,退也就退了。

柳母气得转身回了里屋。

只过了几天,柳家却又来了人,那人腰系麻带,进门便磕头:“亲家老爷,亲家太太,家老太太三月初二酉时三刻殁了。”

柳氏夫妻齐齐怔住,异口同声问:“三月初二酉时三刻?”

那人站起身来,恭敬地答:“是。”

今日是三月初六。其一,为什么陆家大掌柜初三便到了柳家,却要说陆老太太已过了头七?其二,陆家祖居离此地约一百余里,报讯再慢一天也就到了,为什么要初六才来报讯?前一句话问报讯的人不合适,后一句更加问不出口,只是本地方圆几百里的习俗,老人过了头七便会安葬,吊唁必在七日内才行。

后天便是头七,柳父马上吩咐下去安排马车,明日去陆家祖居吊唁。无论是怎么一回事,总要到了才知道。

但是到了陆家祖居,也一样没有得到答案。

柳氏夫妇是下午二时到的陆家祖居,吊唁过后被安排去客院休息,这个日子已近头七,该来吊唁的人已经在早几日都来过,所以倒是没几个人。客院是陆家祖父贴身的老仆安排的,陆家祖父虽然世代行医对生死看得淡了,到底和老妻几十年恩爱,鹣鲽情深,老妻去了几日,已是病了,勉力起床招呼,倒是十分热情,称着“多谢亲家老爷太太远路赶来,辛苦了。”仔仔细细吩咐了老仆要好好招呼。柳氏夫妇虽然有困惑更有不满,对着自家父亲的多年好友,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支撑着病体仍诚挚热忱,便什么也问不出口,心下也多少明白只怕是陆雁农父母作梗。只柳母说了一句:“昨日接到府上报讯,才知老太太仙去,今天便赶了过来,这是做晚辈的应该的,伯父自己身体要紧,请千万节哀。”

陆父陆太太陆雁农及其两个异母弟弟仍在灵堂,陆太太刚刚见柳氏夫妇来了,心中很是吃惊,表面半点不露,只淡淡回礼而已。

吃了晚饭,陆父陆太太便被陆家祖父叫了过去。陆家祖父靠在床上,看着陆父慢慢地说:“我记得派去柳家报讯的人是初三去的,什么时候一百里路要走四天,初六才到?你把那个报讯的人叫过来,我问问。”

陆父语塞。陆太太正要开口,陆家祖父盯了她一眼:“在我这里,你只需管好你的两个儿子。”

他继续看着陆父:“我一直相信你虽然在医术上没天分,在经商上却很有天分,今天我不禁要怀疑,你真的在经商上有天分吗?还是这天分是靠了什么得来的?”他讥讽地看着儿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既然在你母亲床边答应了她,就好好守着这个信诺吧,经商的人,诚信也是很重要的。别打着歪主意,以为逼得柳家主动提出退亲就不算违了你对你母亲的信诺,我说过,我还在呢。”

陆家祖父为人温和,陆父从小便没有被父亲重斥过,更别提这样的讥讽,脸色不免一阵青一阵白,他咬了咬牙,说:“儿子不敢。”

陆家祖父摇摇头:“我是管不了你啦,以后囡囡就同我住一起,明年囡囡出嫁也从我这里嫁,妆奁什么的也不用你来出,我和你阿娘的私房有多少你也知道,虽不多,囡囡也不会计较。”

陆父低下头:“雁农的妆奁自然是由我来出。”

陆家祖父笑了笑:“你这些年一定是在想,我和你阿娘定是信不过你,或者怕新儿媳苛待囡囡,才赶着把囡囡带走。这固然有一点道理,但最重要的是,你是我们儿子,我们虽然觉得你丧妻不足半年就娶新妇有些不好,但也总想你青年丧妻,有了新妇能快快活活夫妻和顺,囡囡跟着我们总会让你们之间少了争拗的可能,且新儿媳少女新嫁就对着前头人的女儿未免不习惯。”他嘲讽地笑。

陆父慢慢地跪了下来:“阿爹,我……”

陆家祖父忽然问:“你现在还记得起阿周吗?”

陆父一怔,陆家祖父笑了笑:“阿周当年说,你一定会待囡囡很好,你会做一个很好的爹爹。这孩子,真是很相信你。”

他挥了挥手:“走吧,我也累了。记住,有再多的钱也要命来受,我这走南闯北的,也治了不少达官贵人,你们那些小手段就别耍了。”

陆父和陆太太沉默着退出去,回到前院自己房里,陆太太见陆父发黑的脸色,说:“真的算了?”

陆父忽然一个耳光扇过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太太被打得蒙了,过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对我耍什么横?你老子对你耍狠,你去对你女儿狠呀。我替你盘算,替儿子盘算,盘算的时候你没说不好,这会儿打我?”

她恨得不行,打开房门便径直要去找陆雁农,陆雁农这几天都在灵堂,陆父追过去,却见陆雁农站在灵堂外看着他们,陆太太一把抓住她:“是你吧?你派人去的柳家?你就这么想嫁人,这么不要脸?”

陆雁农并不看她,只看了一眼父亲,陆父一把拉开陆太太的手,问女儿:“你和柳家那小子很好?”

陆雁农点点头:“爷爷奶奶一直都在留意他,我和他是同学,他很好。”

陆父气道:“我说过不许你们私下往来!”

陆雁农却先回答了陆太太:“奶奶走了第二天初三,爷爷就派人去了柳家报讯,按道理初四柳伯父柳伯母应该会到,可是初五还没到,我就问了下,说是报讯的人脚伤了,所以我叫人初六再去了一趟。我想,陆家总不能一点礼节也没有。”

她的声音慢慢的,淡淡的,带着说不出的疏离,一双碧清澄澈的双眸在月光下明亮惊人,那双眼睛在陆父和陆太太脸上流转一圈,那么老辣的陆父都觉得脸上一凉,陆雁农却仍然用那种很安静的语气说:“我自小跟爷爷奶奶学医,爷爷奶奶说我跟父亲不同,很有天分,比如说,附子入药,多一分则是毒,少一分则无效,我总是能把握得刚刚好。所以,药能救人,药也能杀人,这个想必父亲也是懂的。父亲,太太,我小时候你们没管过我,长大了,也不必管我了。如果要管我,让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对家人,我当然不会做什么,对不相干的人,我不能担保。”

她说完,转身回去灵堂。

陆父和陆太太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威胁!

他们不知道,陆雁农转过身去,泪水便慢慢地流了下来。那个晚上,她在祖母的灵前,流了一夜的泪。

次日,柳氏夫妇和陆家人以及陆家亲眷送了陆老太太上山,送陆老太太的人有整个乡的人,还有不少是从外地赶来的受过陆老夫妻医治的人。

第三日,陆雁农祖父同柳父柳母谈及陆祖母的遗嘱,陆父陆太太在场,两家议定婚期。

第二年五月,22岁的柳源和21岁的陆雁农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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