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姜苏 !三月春寒料峭。
早晨八点的北城被浓雾笼罩。
五米辨不清五官,十米辨不清男女。
往远了看,远处那高楼林立看着都跟飘在天上的海市蜃楼似的,雾浓的总觉得要有什么怪物从那雾里钻出来。
然而住在北城里的人们早已经习惯这场景,照旧每日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因为这一年到头都笼罩着的雾。
北城又有个别称,叫雾城。
在这雾城东区,有一座历史悠久的鬼宅。
都传说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但其实,也就是近几十年的事。
老孙就住在这栋鬼宅的边上。
老孙今年五十五了,已经不年轻了,唯一跟年轻沾边的地方就是他的作息。
老孙是个算命先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从年轻开始就一个人独居在这小院子里,也没有亲戚朋友。
这一片是老城区了,几十年来,走的人一波又一波。
老孙从被别人叫小孙,慢慢地,就成了大孙,近这几年,就成了老孙。他每天晚上凌晨两三点睡,第二天睡到中午起,提着鸟笼出去散步,顺便去菜市场买点菜,回来自己弄点吃的,然后就提着自己的鸟笼,换上自己的行头,去天桥上给人算命。
晚上天黑之前收工,随便去饭馆子里吃点什么,但是他最爱吃的还是巷口那家老牌麻辣烫,辣椒要加三大勺,麻油半勺,搅在一起才够劲。
老孙脾气好,见谁都笑呵呵的,没见他和谁红过脸生过气,但是老孙很神秘,看着和蔼可亲,但是和谁都不是走的特别近。
再加上老孙这个职业,又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老孙昨天半夜赶跑一个想翻墙进“鬼宅”搞直播的小伙子,今天睡到下午两点半才起来,在小饭馆点了份蒸饺吃了,四点才慢慢悠悠地来到天桥上把摊子摆开。
老孙穿一件灰青色的长褂。
春寒料峭,长褂里头不知道塞了几件毛衣,把长褂撑得有些臃肿。
如果老孙知道今天要见到什么人,他打死也不会这么穿。
他依次把鸟笼,保温水杯,和一副唬人用的八卦盘在桌面上依次摆开,然后打开折叠的小椅子,静待生意上门。
这一行,近几年是越来越萧条了。
在别的地方已经很少看到路边的算命师傅了。
但是在这天桥上,老孙却几十年如一日,除了新搬来这边的人会惊奇的多看老孙几眼,其他人都是各走各的路。
老孙年纪到了,坐着不动一会儿就犯困,没一会儿,眼睛就眯了起来。
都说老孙年轻的时候长得特别斯文秀气,虽然职业不怎么样,但是也挨不住姑娘喜欢他长得好看。然而老孙从二十多岁到现在,就没见他找过对象,后来年纪渐渐大了,都说他赚了很多钱,也有人给他做媒,他都拒绝了。
听这一片的老人说,老孙曾经有过对象,是个仙女似的小姑娘,当初两个人是一起在这里住的,后来听说那小姑娘跟一个有钱人跑了,就留下老孙一个人。
都说老孙给人算命看风水赚了很多钱,可是却一直守着自己那老房子,也不处对象,是想等着那小姑娘回来,这一等,就是三十多年。
曾经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过老孙,老孙只是笑,说没这回事。
他不是在等那个人,而是在守着自己虚妄的幻想不愿意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孙被人摇醒。
“老孙!老孙!醒醒!”
老孙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胖脸,老孙醒了醒神,问:“小胖啊,什么事儿啊?”
这个二十多岁穿着一件大红色羽绒服长相十分喜庆的小胖子是隔壁李奶奶的外孙,从小到大这一片的人都叫他的外号,小胖,早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了。二十多岁从学校毕了业,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里待着和爸妈闹了矛盾就跑到李奶奶家一住就是两三个月,平时没大没小,跟着李奶奶一起叫他老孙。
听到老孙问话,小胖先不回答,撑着膝盖吭哧吭哧的喘气:“老、老......”
老孙老神在在的一边揭开自己的保温杯盖,一边说:“你先别急,喘匀了气再说话。”
小胖专心喘了一会儿,然后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孙一口气说:“你家好像来亲戚了!说是找你的,让我叫你回去!”
“亲戚?我哪儿来的亲戚。”老孙话一出口,拿着保温杯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猛地看向小胖,眼睛里突然爆出了一道强烈的光:“你说的那个亲戚是不是女的?”
小胖一边喘气一边说:“是啊!还长得特漂亮呢!跟个洋娃娃似的......老孙,你没事儿吧?”
小胖忽然发现老孙不对劲。
脸色像是被雷劈了,双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似的。
老孙握着保温杯的手抖得厉害,说出来的声音也带着颤抖,他死死的盯着小胖:“年纪呢?看着多大年纪?”
小胖说:“最多也就十六七岁吧......”
话刚落音,只听到砰地一声。
老孙手里的保温水杯摔倒了地上,滚烫的热水洒了一地,老孙猛地从小椅子上起身。
小胖吓一跳,猛的退一步,然后就看到老孙疯了似的跑了。
小胖吓得不轻,想不到老孙一把年纪,爆发力居然那么强!等到反应过来,老孙已经跑到了天桥下边儿,他突然发现老孙什么东西都没要就跑了,摊子还在呢,顿时趴在天桥栏杆上朝着老孙大吼:“老孙!你的摊子!你的鸟!”
老孙跟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的一路狂奔。
老孙从来没跑那么快过。
一口气跑了好几条街,不要命了似的,路人都以为这个老头疯了。
“老孙!你干嘛呢!”
有熟人叫他。
老孙都跟没听到似的,不要命的往家里跑。
当跑到离家门口五十多米的地方,他跑不动了,不是因为没了力气,而是看到那个人他腿软了。
老孙站在那儿,脚下像是生了钉子,就那么痴痴地看着自家院子门外站着的那道背影。
是她。
没错。
就是她。
别说是一个背影了。
就算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他扶着墙,拖着发软的腿,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心里不知道是悲是喜,像是踩在云上,总觉得要一脚踏空然后猛然惊醒。
他走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哆嗦着唇,叫了一声:“姜苏?”
声音颤的厉害。
那背影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却唯独放过了她。
一张精致的犹如造物主费尽心血才造出来的脸,仿佛连时间都不忍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
一晃三十年,她还是个少女。
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女。
顶多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件毛茸茸的白色高领毛衣,她皮肤却恍惚比白色毛衣还要白上几分,一头乌黑茂盛的黑色长卷发,犹如深海中的海草一般柔亮,衬得那张小脸更加雪白,那小脸也就巴掌大,下巴尖尖的跟小猫儿似的,皮肤像上好的白瓷,细白的脸上嘴唇却是红的煞眼,那五官精致的都不像真人,跟做出来的娃娃似的,漂亮精致到了极致,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墨色眼眸里犹如云雾罩山,雾气昭昭。
转头看见他,少女眼里的雾才散了,愕然了一下,然后皱起眉头,不满的抱怨,带着几分斥责:“ 你怎么回来得那么慢?”
老孙仿佛一下子就被带到了三十多年前,他外出给她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她就是这副模样。
他就会笑一笑,不反驳自己一路都是用跑的。
可现在,他笑不出来。
只听到她似是恍然的说了句:“也对,你都那么老了。”
老孙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一下子又回到现实中来了。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
洗得发白的灰青色长褂,被里头两件厚重的毛衣撑得格外臃肿,一双皱的跟橘子皮似的手,早就不是那双可以替她梳头洗脚的手了。
再抬头看她。
老孙从心底里升起一股自惭形秽来。
他眼睛里涌起泪花,脸上却笑了:“是啊,我都那么老了。”
姜苏身边跟着一只异瞳黑猫。
一只金眼一只绿眼,带着几分奇异,这只黑猫体型却是异常肥美,肚子几乎都要垂到地上,这是老孙见过最肥的猫了,一人一猫对视一眼,黑猫脖子一仰,高傲的别开眼,老孙仿佛看到黑猫眼睛里划过一丝轻蔑,接着就屁股一扭一扭的跟着姜苏进了这老旧的院子。
到了屋里,肥胖的身子却异常轻盈的跃上沙发,大爷似的盘踞在最中间的位置,下一秒就被姜苏捏住脖子“嗷~”的一声丢到了一边。
刚坐下,外面就传来小胖哼哧哼哧的声音:“老孙!老孙!”
“我出去看看。”老孙对着姜苏说了声,才去外面。
小胖扛着他的桌子和鸟笼从院子外面进来,见着老孙就抱怨:“老孙,你的摊子和鸟笼都不要啦!”
老孙道了谢,把东西接过,连声道谢。
小胖八卦的问:“老孙,那女孩儿谁啊?不会是你女儿吧?”
老孙脸色顿时一变,脸上乌云密布:“不该你打听的事别瞎打听。”
小胖被老孙的脸色吓到了,悻悻的走了。
老孙把鸟笼提进屋子里去。
刚把鸟笼往桌上一放,就只见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过来,只听到鸟笼里的八哥惊恐的扑棱着翅膀一阵撕心裂肺的叫:“救命!救命!”
黑猫肥胖的前肢尴尬的卡在鸟笼缝隙里,只插进去一小截就再也往前不得了,却气势不减眼露凶光的看着笼子里的八哥,嘴里嗷呜嗷呜的一阵威胁的吼叫。
那只八哥也是只鸟精,见黑猫奈何不了它,就开始耀武扬威,嘎嘎嘎一顿乱叫。
两只畜生你来我往的像是斗嘴似的。
老孙只能把鸟笼挂起来。
黑猫蹲回姜苏身边,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鸟,用爪子在沙发垫上摩擦。
五十多岁的老孙在姜苏面前依旧是几十年前的那个少年,永远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他没问姜苏当年为什么会走。
也没问姜苏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就仿佛他从来没有被她抛下三十多年。
他小心翼翼的问她:“你饿不饿?饿的话我们出去吃,不饿的话我现在去买菜,给你做好吃的。”
菜市场相熟的菜贩从来没见老孙这么高兴过。
“老孙,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儿啊!这一脸红光满面的,还买那么多菜,家里来客人了?”
老孙手里大袋小袋拎着十几个袋子,光是鱼就买了三条。
没空多聊,笑呵呵的应付了两句就提着袋子飞快的赶回家里去。
一路上脚下像是生了风,匆忙回到家,就看到家里空荡荡的,顿时整颗心都坠了下去,浑身冰凉,腿都软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黑猫还在沙发上和八哥大眼瞪小眼心里稍微一定,把东西一放就跑进卧室。
才发现姜苏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安稳的睡着了。
老孙这颗心才终于归位。
——她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