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毕竟为敌多年,杀的你死我活,称得上是宿敌。赵昺尽管展现出大度和亲近的态度,但让脱欢与其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肯定是不可能的,他极力保持着镇定, 可端着茶杯颤抖的手说明其心里的恐慌和不安,也饱含着深深的戒心。
在这种情况下,赵昺深知无法进行深入的谈话,他便没有急于去谈当前的战事,而是说起双方熟悉的往事,以缓解其的紧张及对立情绪。而脱欢其实多年心中也充满着疑惑,想不明白自己兵强马壮, 占据富庶的江南,却始终无法攻破琼州弹丸之地,最终却被其反杀的缘由。
赵昺对此倒是不忌讳,与其侃侃而谈,解答着他的疑问,细致到一场战役的组织动员,到发起、准备和兵力布置的每个细节,可以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荆脱欢作为一方封疆大吏和组织者,肯定也是了解战事的全貌,当然也可以听出南朝皇帝所言是真是假。
“过去我们蒙古男儿自幼便要学习骑马射箭,少年也会随父兄出征,因而可以横扫天下,并为之自豪。而陛下尚不足十岁就已经指挥千军万马,亲自领军上阵厮杀,现在想来真是汗颜1脱欢虽是皇子身份,却也遵从传统随军出征,自然熟知军事,明白只有亲历战事的者才能对战斗了解的如此透彻, 不仅感叹地道。
“朕也是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亲自为之,却也走了不少弯路,从战争中一点点学习战争1赵昺摆出一副比其还苦的脸叹道。
“过去每逢战败,那些领兵的军将皆言是南朝火器犀利,以致我军不敌,现下听陛下之言后才知并非如此1脱欢摆摆手道,“想当年陛下以三千乌合之众,盔甲不足百副,以仅有的战船三艘,便能收复重兵镇守的广州;靠着数万之兵,不仅在琼州立足,还能多次抵御我朝数倍兵力的围剿,更是将东南沿海的我朝水军打得船不敢出港半步,岂是仅仅火器犀利可以做到的。”
“其实在琼州时,面对贵部的重兵征伐之下,日子也过的异常艰难的。琼州乃是不毛之地,人口稀少,能够耕种的土地缺乏, 粮草难以自足, 养不活一支大军。每次大战之后,可以说都是元气大伤。若非后来你们分兵讨伐安南, 远征扶桑,让朕有了喘息之机,也许就做了殿下的阶下囚了1赵昺自我解嘲地笑道。
“说起此事,我正有一事请教1脱欢听了也知其所言是大实话,想想江南屯有数十万大军,琼州不过是弹丸之地,即便有个天才皇帝,悍不畏死的军卒,可还有蚁多咬死象的说法。正如其所言,琼州的资源和人口是无法支撑长期不断的战争,只要他们持续发起清剿,终会将其一点点的磨死。
“殿下请言1赵昺向前倾了倾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道。
“当年我朝遣军征讨安南,经过苦战陈氏父子已经俯首称臣,且答应不再与南朝往来,收留南朝旧臣和军民,以换取我朝退兵。但时隔不久,陈氏父子却出尔反尔,欲联合南朝攻伐我朝。不知陛下答应了其什么条件,又如何说服安南再度叛元的?”脱欢问道。
“哈哈朕从未遣使前往安南,也就不可能答应其什么条件,更谈不上联合抗元之说了1赵昺听了大笑道。
“这怎么可能?难道陈氏父子是真疯了1脱欢震惊地道,怎么也不敢相信。
“殿下是从何处获知安南要联合我朝抗元的消息的?”赵昺见其难以置信的模样,又笑着问道。
“嗯”听其问起消息来源,脱欢有些迟疑,这必将也牵扯到本朝的机密,可转念一想事情都过去十来年了,业已时过境迁,便是当事人也已亡故多年,沉吟片刻道,“正是当年前往琼州出使的我朝礼部尚书留梦炎,其在驿馆中不仅见到了安南使者,还拿到了你们相互间往来的书信。他们将此事报之朝廷后,大汗下旨自江南和湖广抽调大军再伐安南的。”
“呵呵,朕若是说安南使者是假的,那些书信也是假的,殿下可信?”赵昺依然笑着道。
这个答案比之刚才的说法还让脱欢震惊,要知道元朝二次征伐安南先后派出十多万大军,耗费了无数钱粮,历时数年也未能让其彻底臣服,而征剿的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还死了名将刘深和李振。牺牲如此之大,而今听说仅仅是因为南朝小皇帝布下的一个局,自己却傻乎乎就钻了进去。
“我信”如此让脱欢十分愤怒,又觉的无比沮丧,可以当前的形势南朝皇帝也没有必要再骗自己,而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竟然被当年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耍了個够,但苦酒是自己喝下去的,再苦也得咽下去。
“当时朕也实在没有办法,就想着试试而已,可谁知道留梦炎那厮竟然深信不疑,居然说服了大汗再度出兵安南。因而当朕获知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几度派人打探后才确信为真,说起来也是侥幸。”赵昺言道。他如此说既是为其圆脸,免得其恼羞成怒,也是给其一个台阶下,至于留梦炎这个叛徒,他倒是想将其鞭尸泄愤,也就不在乎大家一起咒骂,共同踩乎几脚了。
“唉,说实话与陛下对阵十余年,虽然屡战屡败,可心中并不服气,总以为是下属不肯用命,长生天不肯眷顾。但今天与陛下一叙,方知自己真是愚蠢,而南朝正是有了陛下这等圣主才能得以复兴,可惜的是我知道的太晚了1脱欢却并不领情,坦然承认是自己太蠢,长叹口气道。
“你们使团的信使仍未返回,殿下有何想法?”看脱欢并没有狡辩,归罪于他人,不能不让赵昺刮目相看,以此来看其倒是个汉子。他看看外边的太阳,已近正午,回报的蒙元使团尚无人回来,问道。
“我本就是弃子,又不得真金父子信任,对于朝廷可有可无,加入使团更是身不由己,而想必陛下也知我就是人质。”脱欢苦笑着摊开手道,“现下朝廷未有回报,多半是不肯答应你们的条件,而我即为人质,又能有何打算,是杀是关也就在陛下一念之间了1
“殿下以为大都城能否守得住?”赵昺反问道。
“大元疆域万里,而今只剩下一座孤城了。而陛下一路北伐,长江、黄河这些天险都未能阻挡南军的脚步,途中更是攻克无数坚城,大都城尽管有数十万之军,又囤积了大量粮草,可又能坚持多长时间,早晚都会被攻破的。”脱欢无奈地道。
“既然灭国已不可避免,殿下可否想过归附我朝?”赵昺又问道。
“陛下不打算杀我祭旗?”脱欢愣了下轻笑道。
“朕并非嗜杀之人,当年我朝开城请降,大元也未曾将临安城中的皇室宗亲斩尽杀绝,只是押送大都看管,还加以敕封供养1赵昺言道。
“国破家亡,我即为成吉思汗的子孙,又怎能投降异国。就算陛下开恩,念及旧情不肯杀了我,但做一辈子囚徒又与死何异1脱欢摇摇头道。
“铁木真汗一世英雄,殿下既然为其子孙,难道就想让其绝嗣,自此没有后人祭祀成为草原上的孤魂野鬼吗?”赵昺再道。
赵昺知道直至现代草原上依然保留着一支奇特的民族,他们专司祭祀成吉思汗,为其守灵。而这些人从成吉思汗归天的时候开始,就从最忠诚的部队里面进行人选,就从那时起,这些专门进行祭祀的亚门特和成吉思汗的守陵人有了一个专有名称--达尔扈特。
达尔扈特是蒙古语,翻译过来的意思是“担负神圣使命的人”,他们将守护成吉思汗的陵看成一种神圣的使命,族人不担任任何官职,不负担任何官差徭役,亚门特有八个,实行世袭制,以家族的形式传承。
元朝一统天下后,忽必烈钦定“太庙八室四季祭祀制度”,将四时大典纳入国事活动。他规范了祭文、祭词,明确了守护、祭祀职责,并封官许愿,正式以太师、太保、宰相、洪晋等大臣的职位命名管理、负责祭祀的人员。这些职位统称为“亚门特”,是守陵人中的贵族。
“陛下,亦认为铁木真汗是英雄?”想着南朝皇帝将死对头的先辈称为英雄,脱欢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排出个人恩怨和民族仇恨,即使是朕也不得不承认其是个盖世英雄,铁木真汗起于微末,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敢统一了大漠南北,结束了草原上的动乱。其后又灭金和西夏,挥兵西亚,克城无数,灭国上百,威名传遍欧亚大陆,开创了举世无双的帝国,怎能不让人敬佩和向往1赵昺道。
“陛下能放弃个人恩怨,对铁木真汗做出如此评价,让我敬佩不已。若陛下能够保留成吉思汗在草原上的灵帐,不加以损毁,我愿退隐草原做一个普通的守灵人1脱欢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