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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 珍萃节的重头戏开幕。

月影商会很早就和殷渺渺搭上了关系,如今已是东洲的商业巨鳄。其名下的月影馆, 仍然是珍萃节的不二之选。

只是和当年的环状包厢不同, 不和谐的节目取消后,场馆的卖点就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视野的大包厢, 一层一个, 能俯瞰整个云光城。

层楼越高, 价格越贵, 顶楼更是贵宾才能去的地方, 有钱都订不到。

叶舟并没有订太高的楼层, 反而很低, 十层楼而已, 只是因为月影馆地势好,视野也还不错。

之所以这么做,是他很清楚冲霄宗已经够高处不胜寒的了, 不需要锦上添花, 倒是人间的热闹气更吸引她。

殷渺渺果然很喜欢,点了一大桌酒食。

四面的帷幕拉开,玻璃窗户让夜景一览无遗。只见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各有一个高台, 几乎与月影楼所在的山头齐平。

一个舞姬、一个琴师、一个歌女、一个口技者, 四人似乎人气最高,得以晋级最后一轮的比试。

舞姬飞腾而起,缠绕在身上的飘带随风飘起。她旋转在半空,舞姿曼妙, 犹如天女下凡,鲜花自腕间的法器洒落下来,如梦似幻。

山下爆发出一阵阵欢呼的浪潮,烟火冲天而起,光焰组成她的名字。

琴师则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男子,瞬身上台,指尖抚过琴弦。一霎间,众人仿佛进入了山林,泉水叮咚,曲径通幽,时有飞鸟,暑气顿消。

就当人们沉浸于高山流水的超然时,歌女启唇开唱。

她的声音并非世人寻常喜爱的脆如黄莺,反而有些沙哑,烟气熏过的嗓音唱出了靡靡之音,带人们回到旧日宫廷,于深宫重楼处,窥见美人慵懒初起的美景。

但就在人们好奇地欣赏美人时,忽闻一阵喧嚣。

脚步声、兵戈声、哀嚎声、厮杀声,厚重的宫门没能挡住敌人的脚步,繁华的宫廷在千军万马的冲击下溃不成军。

繁华落幕,荒草掩埋了王庭,转眼全都成空。

天地渐渐安静下来,新芽生长,又是一年春。

行人踏春而来,孩童欢笑,情人娇嗔,小贩们吆喝着,黄狗汪汪叫,宫廷里的梁上燕子,终于飞入了寻常百姓家。

殷渺渺讶然,半晌,中肯道:“那个口技者最佳。”

其他三人的表演虽好,终究只是娱乐,唯有最后一人,借歌女之音起势,余韵又完美融入现实,滴水不漏,不沾痕迹,还道出了白云苍狗的变幻无穷,暗合道门的意蕴。

叶舟点头同意,但说:“胜负尚不可知。”

果然,表演结束后,争夺人气大战正式开始。

男子们投花的对象不是圣洁纯真的舞娘,就是靡靡之音的歌女,女子们则更偏爱俊朗出尘的琴师,一股脑儿给人家砸花。

唯有口技者,给他献花的人有不少,年龄差距却极大,有的是一对夫妻,有的是茕茕独立的老人,有的只是孩子。

“还是看脸啊。”殷渺渺忍俊不禁,“那我觉得琴师的胜率更高。”

叶舟想想,摇了摇头。

结果却是他猜对了。姑娘们为爱豆花钱自不小气,问题是,修真界的八成修士来源于凡间,而不幸的是,凡间重男轻女的景象并没有好转太多。

有不少开窍的女修胚子,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溺了马桶,弃了池塘,又或是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缘故,无缘修炼。

过去,修士中的男女比例大约是七比三,近年来略有回转,大约到了六比四。但低阶修士不成气候,至少需要一百年的成长期。

再者,女子为卖艺的男子花钱,而非心上人,并非主流消费观。反之,男子为争夺女子的青睐斗富,却是古已有之。

最后的角逐就在歌女和舞姬之间。

殷渺渺叹息:“任重而道远。”

“已经很好了。”叶舟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一蹴而就只会导致根基不稳,像涨潮一样,慢慢来,才会更稳妥。”

她笑了,举杯饮一口果酒:“也不知道青蛙什么时候能熟。”

叶舟不置可否。

两百多年处下来,除非他是个傻瓜白痴,才会感觉不到殷渺渺的一些异常。她在外收敛得很好,明显不欲宣之于众,但亦不打算在亲近之人面前隐瞒。

这是一个小秘密,但无伤大雅。

她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将其归纳为她的某一部分,并且视若平常,无意询问或者探知什么。

叶舟亦是如此,修士的内核是独立的存在,心法、秘宝、传承……都属于不可侵犯的私人所有。

秘密,只要替她守口如瓶就好。

斗魁即将步入尾声,烟花绽放于夜空,众人的心思从看表演转到社交上来。

殷渺渺并非刻意听壁角,可惜月影馆的屏蔽阵法对她毫无效果,只要她稍稍集中精神,就能听到许多八卦。

参加珍萃节的多是年轻人。

所以,不同的包厢不同的人,戏码却可以高度概括:炫耀较劲,争风吃醋。有此二者,足以演绎出各式各样的剧情。

比修为,比法器,比追求者。

争风头,争关注,争话语权。

殷渺渺没有刻意偷听,却也知道了不少八卦,遗憾地说:“拂羽现在比你受欢迎多了,真可惜,我还记得你们‘四美三秀’呢。”

“我以为你已经体验够了‘受欢迎’。”叶舟不轻不重地揶揄了她一句。

殷渺渺被捉住了尾巴,罕见地无言以对。

叶舟微微扬起了唇角。

说来不可思议,他初尝情爱,便倾慕于眼前之人,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才摸索出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道理。

分寸感是必要的,但适度的逾矩同样不可或缺。

连猫狗都偶尔会给主人添麻烦,亮一亮爪子,何况人哉?假如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和极乐阁的死物又有什么区别,兴许还不如其花样百出,妙处多多。

因此,按照对方的步调,亦步亦趋,好听点叫顺从,直白些就是无趣。

情爱的滋味,正如同“道”的玄妙,复杂中藏着纯粹,无法被掌控揣摩,充满了不可捉摸的未知。

他的心意一如从前,却无师自通了新的表达方式。

当然,这也和她的改变密切相关。

以前的她心扉紧闭,随意叩门只会让她觉得吵闹,最好待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等着。今朝开了心门,往门缝里递进一支鲜花,方才算是点缀的惊喜。

叶舟就好像一个日渐高明的大夫,把脉愈发精准。

殷渺渺确实没有恼怒,在她看来,能自然地提起往事,乃至以此玩笑,意味着他不再像十多年前,觉得自己应该腾出位置,成全一段逝去的佳话,而是开始对他们的感情有了信心。

换言之,感情的种子在土里埋了两百多年后,终于因为一个不曾放弃,一个蓦然回首,开始生根发芽,慢慢积蓄力量成长起来了。

“你要想好,拿我取笑是要付出代价的。”幼苗须细心呵护,殷渺渺避过了危险的深入,仍然将话题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叶舟比她更谨慎(不排除代价的威胁),抬手倒了杯清茶,岔开话题:“还说了什么?”

“能有什么,天下大事。”她仿若惋惜,“消息还没传来,不然听听他们怎么说我的,定然有趣。”

叶舟:“无非是夸你。”

殷渺渺似笑非笑:“我受之有愧吗?”

“无愧。”叶舟顿了下,“我可以代劳。”

“好啊,你夸来我听听。”

叶舟想了想,组织语言:“容仪柔雅,妙鬘天然,秋波流眄,仙姿姽婳。志意清洁,言语贞良,风月在怀,红尘独秀。”

这真是花式夸奖,殷渺渺大笑不止:“还有吗?”

他平平无奇地接了句:“是我平生挚爱。”

她顿住。

空气变得十分燥热,喧哗褪去了颜色。

叶舟努力抑着唇角的弧度,走到她身边,张开手臂抱住了她,轻声问:“夸得好不好?”

“人家可不会这么夸我。”她说。

他道:“先听我的,再听别人的。”

殷渺渺不由笑起来,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视线穿过帷幕,穿过玻璃,投向外面的无边月色。

“你说,今晚的月色好不好?”

他抬头遥望窗外:“好。”

“嗯。”她轻轻道,“我也觉得。”

*

清晨,东方微白。

殷渺渺随性下山,尽兴而归。走在回门派的山径上,她一面欣赏日出,一面谈起将来的计划:“你替我盯着器院,我要闭关一段时间。”

叶舟应下,又问:“要进阶了?”

“哪有这么快,我结婴才多少年呢。”她道,“我想炼化太阳之光。”

叶舟讶异:“你已经有了红莲火,为何还要炼金乌光?”

“这也是我烦恼的。”她叹了口气。

玄真的出现提醒了她一个处理太阳初晖的新思路,事实上这并不算新奇,很多功法都要收集日光,炼成‘金乌火’‘日明光’之类的本命灵火。

但她已经有本命灵火了。

此事须费些功夫,细细表来。

灵火是个统称,一般来说,炼气三阶后,即可将吸纳入体内的灵力释放出来,其形成的小火苗就算是灵火了。

假如用她过去笔记里的形容,灵火,就是以灵力为燃料形成的光焰。而本命灵火,就是依据不同的心法,所修出来的独属于自己的,有别于他人的特殊灵火。

虽说个人心法不同,但修习本命灵火,大多逃不出两大途径:一是吸收,二是炼制。

吸收就是将已经形成的某种火焰吸收入体内,化为己用。

故此,任无为当年才会说殷渺渺失忆坏了脑子,收服了地火后居然没有吸收,只是存起来借用,孰为不智。

相比之下,叶舟就是正面典型。

他是炼丹师,太猛烈霸道的火焰不适合炼丹,叶沉为他寻找许久,得来一簇天心林火。此物乃是山林间受日光照射天然形成的山火,初时微弱平和,也可燎遍山野,且克制草木妖兽,算不得珍稀,却最适合炼丹。

炼制则相反,并不直接吸收成形的火焰,而是将相关之物收集入体,融合炼制成灵火。

最出名的就是“金乌火”。

修士须于每日清晨收集晨曦,正午收集艳阳,落日收集余晖,连续七七四十九日不间断,再配合众多辅助材料,方能在丹田内炼制成“金乌火”。

而红莲火更特别一些,少见地兼具了吸收和炼制。地心火、焚灵火和凤凰火都是天然形成的火焰,但被融合在了一起,成了独一无二的红莲火。

问题来了,有了红莲火后,殷渺渺不可能再炼制一种本命灵火,她要怎么炼制太阳初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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