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的到来,把殷渺渺从无尽的琐事中解放了出来, 工作量至少少了三分之一, 终于能省出时间来修炼了。下属做事如此得力, 她也不吝于奖赏,他不能修炼, 便予锦衣华服、珍馐美酒。
当然, 还有更重要的尊严和脸面。
既然拿他当下属而不是情人, 她对他便只能亲近,不可狎昵, 因此,她会拍他的肩膀和后背,却绝不会抚摸他的胸膛,摩挲他的手腕。
称心对他人的行止极其敏感,很快察觉到了她的体贴, 自是感激涕零。
不止如此, 她在其他修士面前同样赞赏他的才华和能力:“我得称心, 就如多了左膀右臂。”
众人听了,虽不见得真把他当回事儿,但至少再也没有人敢当面鄙笑, 随意作践。称心原本只是想在过气前寻个安生的去处,免得哪天不明不白就死了,哪里想得到还有这样重新做人的一天。
士为知己者死, 他到白露峰不过半月, 已然决定誓死报答这份再生的恩情。
而他和莲生同出娼门, 却有个最大的不同——他不爱她,不会因为她笑一笑就心思雀跃,皱一皱眉便提心吊胆,也不会嫉恨她宠爱旁人冷落自己。
他一心奉她为主,只愿忧主人所忧,急主人所急。
当下就有一件“急事”:凤霖太失职了。
女子比男子更需要温存爱抚,行房前该多多缠绵才是,可是他呢,上来就宽衣解带,急不可耐地索取求欢。
不、能、忍。
这种水平,放在鼎楼里活不过一晚上。
但他是个聪明人,知晓当着殷渺渺的面并指出不足,有得罪凤霖的嫌疑,故而思忖再三,选择等到凤霖夜里回屋,备下热酒汤茶上门拜访。
凤霖不想理他,可称心的一举一动皆受过严苛的□□,永远停留在最让人舒服的地方,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不自觉软了语气:“有事?”
“深夜寂寥,无所事事,我们说说话可好?”
“你我非亲非故,无话可说。”
称心暗暗摇头,心道,要不是命好遇见了个好主人,这身傲骨早该被碾磨成了齑粉。他换了个说辞,欲言又止:“凤君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就要大难临头了?”
“呵。”凤霖唇边浮上嘲弄,异色的眼瞳中杀意渐盛,“你找死。”
奇异的恐惧袭来,称心寒毛直竖,犹如面对一只凶恶的妖兽,冷汗涔涔而下,不一会儿便湿透了后背。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两人如今的境遇相当,却从来不是同一类人。
好在凤霖不敢真的杀他,收敛了气势,冷冷道:“别来烦我。”
“凤君。”称心抵住了门扉,恳切道,“我并无恶意,请听我一言。”
凤霖道:“你我无话可说。”
他轻轻叹了声,解释道:“我知晓你心有防备,但我同你本无利害之争——这些日子以来,你可见她召幸我?”
“与我无关。”凤霖担心的只是她否会继续供自己修炼,这人想要引他争风吃醋,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好,就当此事与你无干,但我方才所言,字字属实,绝无虚假。”称心袖手,不疾不徐道,“你可知晓,在鼎楼里,唯有最低等的妓子才是论夜付嫖资的吗?”
凤霖怒不可遏,周遭的空气倏地炽热起来,仿佛有数十个炭盆围拱在侧,烘得人浑身发烫:“你再敢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你不敢杀我。因为在主人心目中,我可以替代你,你却无法替代我。”称心镇定自若,“况且,我所说的不过是一件再寻常的事,凤君这般愤怒,莫非是将自己代入其中了吗?”
凤霖咬紧了牙关,脑海中浮现家宰盯住的话,要忍耐,在完成复仇以前,必须忍下一切。
“我无意羞辱你,我便是鼎楼的妓子,辱你等同辱我自己。我只是想劝凤君一句,人生在世,若不诚心待人,亦不能得人诚心以待。”称心静静地注视着他,“你对她应付了事,她便也视你作随手可打发的东西,这些日子你有求必应,非她宠爱无度,任你索取,而是你姿容出色,尚值这个价。”
这话戳中了凤霖的软肋,他一时失了言语。
称心叹息,复又疑惑:“我对主人了解甚浅,却也知道你若心不甘情不愿,她不会强迫。你这般勉强,谁也不痛快,何苦来哉?”
凤霖转过了脸:“你懂什么。”
“我懂得可比你多。”称心听他的语气已有松懈,便笑说,“你瞧,我们这不是有话聊么,长夜漫漫,我们说说话打发时间可好?”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冷硬道。
称心已经摸清了他的性子,微微一笑:“那你听我闲话几句好了。”
沉默片刻,屋里的人说:“随你的便。”
*
殷渺渺没过多久就察觉到了凤霖的改变。他开始运用技巧,哪怕只是多了些亲吻和爱抚,也大大提升了交欢的愉悦度。
“懂得照顾女人的感受,你长大了。”她抚摸着他的臂膀,如是说。
凤霖错愕地抬起头,他以为会是“这才像话”,又或者简单一点,只是赏给他东西,不曾想到会是……长大了。
“很奇怪?”她失笑,“这本来就是男女间的欢愉事,需要你顾念我,我照顾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一昧地想着自己,难得其精髓。”
那之前……他想问,但克制住了,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他在她身上得到快乐,却在神妃身上感觉到痛苦,是她照顾着他的缘故吗?
不,不会的。
他这么骗她,利用她,她没有理由对他好。
“回去吧。”她揉了揉他的头发,温柔地说,“好好休息。”
态度比过去柔和得多,是因为他今天考虑到了她的感受吗?凤霖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僵着身体走了出去。
夜风习习,皓月当空。他走在蜿蜒的小径上,桃花落满了石阶,似有若无的芬芳随风扑来,沾染衣襟,草丛里的琉璃灯照亮前方的路。
不期然的,称心说过的往事涌上心头。
“都说□□无-情,可人非草木,若两情相悦,谁会无情呢?只不过是遇不见真心人,不得不做戏罢了。
“昔年沉香阁的那位痴心一片,大家都说他魔怔了,我们的寿命有几年,修士呢?要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要么与天同寿,谁会和个废人天长地久?
“可他运气好,她替他赎了身,带回了翠石峰。翠石峰呵,我们这样卑贱的人,连白玉阶下都没资格站一站。冲霄宗那么多弟子,最好的也不过是在云光城里安置个屋子。
“我是第二个,她不但没有嫌弃我的出身,还愿意委以重任,这等恩情,别说你要杀了我,就算是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报万分之一。”
她和神妃真的不一样。
他这么利用她,欺瞒她,是不是不太好?凤霖想着,顿觉彷徨。
*
半月后,月影商号和神器坊、丹鼎阁商讨完毕,敲定了具体的合作方式。
这年头做生意的到底是比不过拳头大的,冲霄宗依然占了利润的大头。不过殷渺渺私底下找了岳山,和他透露说:“来日方长,只消做得好,我还有别的事儿同贵号合作呢。”
岳山心领神会,拱拱手道:“道友放心,我必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他算是看出来了,新上任的首席有想法也能干,只要这次的合作顺利,未来的前途一片光明。
双方达成了默契,均十分愉快。
一个月后,由人事堂、神器坊、丹鼎阁的弟子组成了三支技术小队就离开了冲霄宗,随着月影商号的人分别在春洲、雁洲、涟洲开始试点举办积分赛。
殷渺渺办完这件事,顿时松了口气,有闲情过问琐事了。
“你同凤霖说了什么,我看他最近懂事多了。”她问称心。
称心收拾着桌上的笔墨,笑道:“主人不怪我擅作主张就好。”
她笑了笑,提醒道:“适可而止。”
“是。”他想也不想就应下,毫无询问的意图。于他而言,主人的意愿便是一切,出于什么理由都不重要。
这样的下属无疑是很好用的,殷渺渺想了想,决定让他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喜好,以便未来把握住做事的分寸:“我不需要一个□□好的鼎-炉,不然的话,买一个就是了。”
称心抓住了这个机会,谨慎地发问:“您想要一个‘天然’的?”
“确切的说,我很好奇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托着腮,眺望着窗外繁盛的桃花,微微一笑,“就好像是一颗种子,只给他水和养分,会开出什么样的花,谁也不知道。”
与其知道明年会开出一朵桃花来,不如保留一些惊喜和未知,到时候会有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称心听懂了:“我明白了。”
殷渺渺又道:“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你去告诉谢雪他们,说实习到此为止,他们可以回去了。再和紫烟、白逸深他们说一声,叫他们商量一下谁带挑第二批的实习生,这回我可不管了。”
称心一一记下。
“安排好以后,你就留在白露峰,有人递帖子来便记下,凌虚阁的事暂时交给白逸深,都由他做主,他做不了主的回头再告诉我。”她继续吩咐。
“您要远行?”称心听出端倪,惊讶地问。
殷渺渺笑着摇头:“哪里走得开那么久,我回翠石峰闭个关,短则三月,长则一年,出不了什么事。”
这对修士而言确实算不了什么,他安心了:“是,我一定照您的吩咐做。”
“那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没一会儿就到了翠石峰。
任无为正在考校云潋,山上落英缤纷,如访桃源,见到她来立刻道:“来得正好,过来过来,让师父瞧瞧你最近偷懒没有。”
“我才不和你们剑修打。”她自顾自进屋去,“我要闭关,别来吵我。”
任无为“诶哟”了声,笑话她:“闭什么关?情关啊?”
“如果是,你懂吗?”
“喂,我是你师父,懂点尊师重道好不好?”任无为说完,转头就对大徒弟数落起来:“你看看你师妹,胆子越来越肥,没大没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叛出师门。”
“做师姐很辛苦。”云潋道,“至少在这里,让她做师妹。”
任无为:“……我做你们师父也挺辛苦的。”
云潋想了想,决定假装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