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别怨萧子腾,他根本没有选择。不管怎么说,身为一个男人,保护弱小是应当做的。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被打死,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纠葛。若是真的见死不救,他恐怕也不是你想要的男人了。”
在这一点上,路放是绝对赞成萧子腾的做法的。
现在这个社会,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淡漠,如果连一个男人保护弱小的那点血性都没有了,那岂不是太可怕,也太悲哀了?
难不成以后真的在自己周围阻隔起一堵无形的墙,别人的事儿都置之不理吗?那还要不要恋爱结婚?要不要交朋友?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所以容易胡思乱想。但三哥还是希望你不要钻这个牛角尖,我怕被困在里面出不来。”
但他知道,她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一个女人刚刚千万辛苦把孩子生下来,应该被全心全意地呵护,应该开开心心的。她却要承受这样的打击跟恐惧!
路放越想越不是滋味,真恨不能替她把所有的苦难都给承受了。
沈怡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思考他的话。但最后她低下头去,什么都没说。抬起腿,慢慢地往前挪,背部微微弓着。
路放看得心如刀割,再一次意识到当年放弃她是多么可怕的错误!
一直到回到病房,沈怡安都没有开口。她在想什么,连路放都猜不到。
路放将她抱起来,小心地放进床铺里,拉好被子。
“闭上眼睛,好好地休息。”
沈怡安轻轻地点头。“三哥,我会乖乖地躺着,你帮我去看着他吧。三哥,我会坚强的,所以不管有什么问题,请你不要瞒着我。”
“好,三哥这就去看着他。”
“嗯。”
沈怡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收回视线,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很快,她便觉得眼睛干涩难受得厉害,根本无法聚焦,只好闭上眼睛。眼前一黑,脑子里立马响起医疗仪器尖锐的叫声,吓得她赶紧又睁开来。
护士不时地进来看她,问她有什么需要。
沈怡安不想开口,只是摇头。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钟都掰成了成千上万份,让等待的人一颗心备受煎熬。
沈怡安越等越心急,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这一次,萧子腾是不是还能挺过来,他会不会——
不会的!他一定能挺过来的!他到现在还没看一眼他们的儿子呢,他怎么舍得?
对,他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沈怡安不停地深呼吸,却仍有种眼前发黑、呼吸困难的感觉。
再这么下去,她一定会被自己的想法给逼疯的!
沈怡安躺不住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去。结果她的腰现在根本使不上力,上半身勉强抬到一半又躺了回去,累得直喘气。
她也没叫护士,躺着歇了一会儿,手撑着床咬紧牙关,终于慢慢地坐了起来。伤口疼得厉害,可她也顾不上了。
她刚刚穿上鞋子,护士就走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我扶你到处走走吧?”
“我想去手术室看看。”
“手术室离这里有点远,你挺得住吗?要不你躺床上,我让人推你过去?”
沈怡安摇摇头。“不用了,我可以的。”
从房间到手术室,沈怡安花了正常人好几倍的时间,才终于看到了那扇让她心慌的门。
“不是让你躺着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路放匆匆地凑近来。见她虚弱的模样,他差点又想一把将她抱起来。
沈怡安虚弱地笑了笑,小声说:“三哥,我已经休息了很久,医生都说我可以下床走动了。”
很久?
从他送她回去到现在,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只是她等得太着急了,才会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萧——”沈怡安正想问萧子腾怎么样,突然发现提示灯灭了。她想也不想就扑过去,差点直接来个五体投地。
幸亏路放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回来,还小心地避免扯疼她的伤口。
沈怡安推开他,还没站稳就急急地往前迈步。
路放只好抓住她的手臂,免得她又摔倒了。
段宏解开口罩,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沈怡安的神经一放松,身体也跟着虚软了下来。她靠在路放的身上,大脑有点空白。
“段宏,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面对她那双坚强中透着脆弱的眼眸,段宏根本狠不下心来拒绝。孩子生病,老公又还没脱离危险,也太难为她一个弱女子了。
“好,我安排一下。”
段宏叫来护士,吩咐她带沈怡安去换无菌服。
路放看了看沈怡安的脸色,眉头拧起。“小丫头,还撑得住吗?”
“三哥,我可以的。”
她必须撑着!这个时候,谁也帮不了她,只能靠她自己!
在护士的帮忙下,沈怡安有些艰难地换好了无菌服。当护士推开那道门让她进去,她觉得自己的腿突然变得更沉重了,很沉很沉。
奶奶车祸住院,那是她第一次穿上无菌服走进重症监护室。她对着昏迷不醒的奶奶,千言万语最后都没说出来。她以为还有机会,可是奶奶还是走了,不要她最疼爱的安安了!
上一次进重症监护室,是因为三哥。不过那次运气好,三哥最终熬过来了。
这一次......沈怡安有点不敢去想。她咬咬牙,迈腿慢慢地跨了进去,一步一步地靠近病床。
那些冰冷的医疗仪器分布在床头两侧,像可怕的庞然大物,掌握着生杀大权。
然后各种各样的管子延伸出来,最后钻进了萧子腾的身子。那一定很难受,可他没办法开口告诉她,只能自己默默地忍受。
这个想法让沈怡安的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她只好仰起头,让眼泪慢慢地倒流回去,直到自己控制住情绪。
窗户外面,路放的双手插在兜里,用力地握成了拳头。削薄的唇抿成一道线,绷紧了。所有的心疼,都凝聚在两个动作里。
因为沈怡安昨天刚做完剖腹产手术,所以护士体贴地给她安排了一张椅子,好让她不那么辛苦。
沈怡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在椅子里坐下来。
萧子腾的手被医生还是护士平放在身侧,握着拳头,像是在忍受着身体上的疼痛。
沈怡安抓住他小指的位置,将他的手抬起,放进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托着。
其实,他们平时经常做这个动作,因为她觉得他的手很漂亮,总喜欢枕在他腿上,然后把玩这双手。
现在,这双手仍然是漂亮的,却凉得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沈怡安心头酸楚得厉害,她忙吸了吸鼻子,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伸直。然后抬起来,在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吻了一下。最后再包裹进自己的掌心,紧紧地攥着,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它。
玻璃窗外的人都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路放跟段宏。
沈怡安抱着他的手,慢慢地抵在自己的嘴唇边。视线逐渐转移到萧子腾的脸上。
他的脸还算平静,毕竟昏迷了。只有眉头轻轻地皱着,传递着难受得信号。
沈怡安想起还呆在新生婴儿科的小家伙,昨天发烧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皱着小眉头。
父子两皱眉的样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沈怡安的视线立马有点模糊了,她赶紧凑到手臂上蹭了一下。
“我给你生了个儿子......”
声音沙哑干涩,难听得厉害。
沈怡安清了清喉咙,这才又接着说。
“我还记得你答应过我,我生孩子的时候,你一定会陪在我身边。一直以来,你答应我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可是为什么,你偏偏在这件事失信了?”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抓住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吗?你知道我有多想跟你一起,听医生宣布是男孩还是女孩吗?你知道我有多想看你笨拙地抱起他,紧张得就好像抱的是一颗炸弹吗?”
“你对我很好,说是待我如珠如宝并不过分。可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爱我。我总想着,也许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你会感性地脱口说出那三个字。可你呢?不仅没让我如愿以偿,反而把自己整得这样惨兮兮地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
“萧子腾,得知你为了救何诗雅而生命垂危的时候,我又恐惧又恨你!你凭什么让我在最需要你的时候,还让我承受这样的煎熬?你不觉得对我太残忍了吗?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一定将你骂个狗血淋头,没准还要揍你呢!”
沈怡安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仍控制不住泪水湿了眼眶。
“可是我知道,我根本舍不得。我只希望你能够睁开眼睛,好好地看我一眼,看我们的孩子一眼。我只想听你喊我一声傻女孩,只是这样而已!”
“你知道吗?我们的儿子一生出来就被人抱走了,三哥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自己还受了伤!你知道吗?他昨天发了高烧,到现在还在新生儿科呆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出来。我看着他烧得脸通红,小眉头紧紧地皱着,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吗?我的心疼得就像快要死了!我多想这个时候你可以从后面抱着我,告诉我不会有事的,可你——”
沈怡安再也说不下去了,仰着头也没办法止住眼泪。她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无声地哭泣,像一个找不到依靠的无助的孩子。
她背对着玻璃窗外的众人,但大家都知道她在哭。
路放真的很想将萧子腾揪起来,然后狠狠地打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沈怡安一个人在重症监护室里哭得伤心欲绝。
终于,他迈出两步离开了玻璃窗,然后狠狠地一拳打在了墙壁上。
等他的手缩回去,墙壁上的白漆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大家愕然地瞪着凹进去的墙面和地上的白色粉末,齐齐咽了一口唾沫。
路放像个没事的人似的将渗血的手插回兜里,重新回到原来的地方。
“萧子腾,你要是敢有再也不醒来,我保证你下辈子都会后悔的!我保证!”
留下这句话,沈怡安慢慢地走出了重症监护室。
路放一把揽住她的肩头,抬手给她擦去眼泪。
沈怡安没有拒绝,闭着眼睛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三哥,我觉得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