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朱赢还在用早点,便听闻文府派出的人都在王府后门外埋伏好了。
朱赢笑笑,用完早点换身衣服,便准备出去把戏演完。刚走到院中,穆小峰的副手万振来报,说是赵翀请她去茶楼一会。
朱赢来到得意茶楼三楼包间,赵翀照例独坐窗边,穿一袭银白色光润水滑的裘衣,目光淡淡地看着街道对面商铺屋檐上的雪,像是一匹顾盼睥睨的狼王,连呼出的白汽都透着股绵长有力的沉凝。
听见门响,他转过头来,眉眼被窗外雪光映衬得格外深黑,使得那张脸的轮廓都格外深刻起来,撇去其他的不谈,光从外表而言,这确是个有味道的男人。
“赵掌柜清晨相邀,有何见教?”朱赢摘下帷帽解下大氅,在赵翀对面坐下,看了眼大开的窗户,把椅子往墙边挪了挪,捂着手炉。
赵翀半起身,长臂一伸将她这边的半扇窗户合上,落座看着朱赢笑道:“公主不准备向赵某道声谢么?”
“如果沈将军已经去找过赵掌柜的话,我认为赵掌柜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朱赢道。
赵翀摇摇头,笑得有点无奈:“公主这做派,真是丝毫也不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朱赢道:“赵掌柜也不像拖泥带水的人,有话便直说吧。”
赵翀道:“好吧,开矿一事暂且按下不提,赵某对上次公主提起之物甚感兴趣,不知公主今日可否继续跟赵某谈谈此物?”
朱赢佯装不记得:“何物?”
赵翀学着她上次的手势比划给她看,道:“手-枪。”
朱赢向后靠在椅背上,笑得狡黠:“赵掌柜,上次我只说是枪,可没说是手-枪。赵掌柜还不准备交底么?”
赵翀明显愣了一下,细细回想一番,才知那时她故意不说明,其实就是留了个套给他。而他却是向往已久求之不得,一时不慎,便落入了她的套中。
想通了这一点,他也笑了起来,眯起的眸中闪着兴趣盎然的光,道:“公主准备让赵某就这样说么?”
朱赢迟疑了一下,对万振等侍卫道:“你们先下去喝杯茶吧,账记在我头上。”
万振看了赵翀一眼,拱手道:“公主,穆队长回家前叮嘱属下,若是公主与赵掌柜会面,属下们定要尽忠职守,不可掉以轻心。”
赵翀闻言,笑得意味深长。
朱赢又好气又好笑,道:“无事,有鸢尾在这里伺候就成了,你们先下去吧。”
万振等人虽不放心,却也不敢违抗朱赢之命,只得退出包间。
“赵掌柜可以说了。”朱赢扭头看向赵翀。
赵翀看着朱赢,道:“连手下都这般忌惮赵某,公主倒像对赵某放心得很。”
朱赢微微笑:“赵掌柜虽与王府二爷有所勾结,但在我看来赵掌柜不像是甘为鹰犬之人,故而的确不甚担心。”
赵翀目光幽深起来,道:“哦?”
“柳钰珍说的那几个日子,据我所知其中至少有两日她都与李延年在一起,只要李延年还没有色令智昏,不该察觉不出来。由此推断出赵掌柜与李延年实是一伙的,不稀奇吧?”朱赢道。
赵翀虚拳掩唇而笑,道:“怪道一个个都视公主为洪水猛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公主之嗅觉,还真是敏锐如狐。既然公主如此坦诚,我也就不隐瞒了。我母亲与公主,是一类人。”
朱赢恍然:原来是个穿二代,怪不得让她觉得怀疑,却又不像了。
“所以赵掌柜才对我们这类人感兴趣?”朱赢问。
赵翀点头,道:“我对我母亲描述的那个世界甚是向往,然而我最感兴趣之处,她却往往语焉不详。这么多年以来,我四处寻访我母亲的同乡,虽不能说一无所获,却也收获甚少。直到,我遇见公主。”
“不知是哪一点让我在赵掌柜面前暴露了原形?”朱赢好奇。
赵翀忍着笑道:“公主给陈鸦的说书段子,我母亲也曾给我讲过,不过她只会讲武松打虎和潘金莲那段。”
朱赢无力:这也能暴露,你妹!
“所以呢?听赵掌柜所言,这世上如我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赵掌柜为何偏偏盯上了我?”朱赢问。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如公主这般,将那个故事如此完整地复述,这至少证明了公主的记忆力比他们都要好。而我相信一个人的记忆力如果很好的话,应该不会只表现在某一方面。”赵翀道。
“所以赵掌柜认为,你母亲记不住的事情,我应该都能记住,比如说,□□的构造原理和制作方法?”朱赢挑眉。
赵翀神色郑重起来,道:“没错。”
朱赢道:“那赵掌柜可曾想过,也许这与记忆力根本无关,一件当事人从未深刻研究过的东西,就算她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复述出来。何况就算我真的知道并且记得,以现在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而言,也未必造得出来。”
“这不用公主操心,我只需要一张设计图。”赵翀道。
朱赢目光诚挚地看着他,红唇轻启:“对不住,赵掌柜,上次那么说,其实就是为了探知你的真实身份而故意设的套。我并不知道□□的构造原理,更画不出设计图来。”
赵翀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一点点放冷。
朱赢低眸,摩挲着手中渐渐变冷的手炉,道:“赵掌柜不要太过高估朱赢,朱赢不过是个普通女子罢了,除了会设计设计布料讲讲故事,并不比旁人更出色。至于赵掌柜想要之物,或许真有人能让赵掌柜得偿所愿,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我若不信,又如何?”赵翀忽然将目光移向一旁的鸢尾。
鸢尾正听他们谈话听得一脸茫然,根本未在意自己已经成了野兽捕猎范围中的猎物。
“赵掌柜,一个男人有野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男人的野心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承受力。明知不可得却一意孤行,最后的结果无外乎穷途末路走火入魔。朱赢劝赵掌柜还是认清现实为好。”朱赢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道。
赵翀又笑了起来,看着朱赢道:“赵某不过就打量个丫头,公主紧张什么?若赵某真想硬来,也未必要从丫头身上下手。既然公主不肯推心置腹,赵某也不便强求,就此告辞。”
送走了赵翀,鸢尾一边给朱赢系上大氅一边问:“公主,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奴婢听得云里雾里的?”
朱赢道:“听不懂就对了。”
鸢尾:“……,奴婢觉得这个赵掌柜好像真的挺想要那个什么设计图,公主您真的不会画吗?若是会的话,何不用此图与赵掌柜做交易,借他之手除去二爷呢?”
朱赢摇头,道:“比起李延年,这个赵翀更危险。”
主仆二人下楼叫上万振等人按计划去了离兴盛街不远的一条小巷中,朱赢与鸢尾进了一间院子,万振等人则留在前面看门。
不多时,又有一名男子过来,向万振等人展示了令牌,便也进入了院子。
片刻之后,忽一队巡城司的官差过来,以例行搜查为名,强行闯入了这间院子,结果发现院中只有朱赢鸢尾以及崇善院的一名侍卫。
朱赢大怒,当即跑到龙台府把府尹虞霖洲怼了一顿。
虞霖洲无故被朱赢一通训斥,也是恼怒万分,当即把闯院的那队官差都头叫来询问。威逼之下都头交代,是文府的下人向他汇报,说那间院子有旻朝的细作,他才带人去抓的。
虞霖洲又派人去文府把那下人叫来,都头与下人对好口供,签字画押之后,朱赢就拿着那两张口供,怡怡然去敦睦院找穆王妃去了。
当朱赢将那两张口供拍到穆王妃面前时,穆王妃顿时有些身心俱疲的模样,淡淡道:“我已经知道了。”
朱赢见状,也没多说,叮嘱王妃保重身体,随后便回到了崇善院。
穆王妃看着那两张口供,神情一时茫然。
她也曾疑虑朱赢会自导自演,所以才一直派人盯着,从启贤院的丫头出府去文府报信,到文府派人跟踪朱赢,联络龙台府巡城司前去抓人,她都看在眼里,根本就没有朱赢的事。由此,她不得不信,文静姝对她,不过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一旦涉及关键利益,她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她这个姨母兼婆母,选择她的夫君和家人。
她没想到的是,文静姝倚重的那个陈妈妈身边,也早已有了朱赢的人,朱赢只需吹个风过去,那边自己就动起来了。
可怜的文静姝就在连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上了这个锅。
朱赢回到崇善院,本想去看看凌霄,想起自己放穆小峰两天假的原因,又觉着无法面对她。
穆小峰的父母对家里那个准媳妇非常满意,一再催穆小峰回去成亲,所以朱赢才放他两天假让他回去瞧瞧。若是穆小峰扛不住父母压力决定与那女子成亲,她自是不能不顾人家意愿棒打鸳鸯。若是穆小峰能为了凌霄努力一把,她自然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强扭的瓜不甜,一切都得看穆小峰自己如何抉择。
想到穆小峰可能会为了做个孝子而与家中为他定下的未婚妻成亲,朱赢就有些悒悒不乐。
凌霄那丫头喜欢穆小峰,不过就是嘴倔不肯说出来罢了。穆小峰大约也是知道凌霄喜欢他的,只是不确定到底喜欢到何种程度罢了。
这两个人,一个木讷,一个倔强,中间那层窗户纸没人帮着捅破,还真有可能失之交臂。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层窗户纸,还有必要去捅破么?还是等穆小峰回来了再说吧。
如是想着,朱赢便派鸢尾去探望凌霄,叮嘱她穆小峰的父母过来凌霄是知道的,若是凌霄不问便罢了,若是问起,便实言相告。
朱赢要计划如何筹办募捐大会,使人去和光居唤简书过来伺候,自己直接去了书房,推开门却发现某人已在书房里大腿翘二腿地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