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声喊着冤被推了出去,朱赢阴沉着脸屏退左右,只留几个心腹在内室。
萍儿慢吞吞地落在最后,关上房门的刹那隐约听到朱赢道:“吩咐下去,速速拿个箱子把杨氏的尸体运出去处理掉,以后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
萍儿闻言,假借如厕之名匆匆出了风荷居,见无人注意自己,便一溜烟向院外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穆小峰带着六名侍卫抬着三只红木大箱子出了崇善院向王府后门走去,却在经过鎏华亭侧时被拦了下来。
“刘统领,你什么意思?”穆小峰看着带着十数位侍卫将道路完全阻断的刘佰霖问。
刘佰霖目光在三口大箱子上一扫,抬着下颌道:“我接到举报,说你们崇善院暗害人命木箱运尸,刘某职责所在,还请穆队长打开箱盖让刘某检视。”
穆小峰道:“这三口箱子里装的乃是三奶奶私物,刘统领一句接到举报就想开箱查验,未免太过儿戏。”
刘佰霖一挥手,侍卫后面出来个畏畏缩缩的丫鬟,细看,不是萍儿又是谁。
“我是崇善院风荷居伺候杨姑娘的,我亲眼看到三奶奶派人用药把杨姑娘灌死了,说用箱子把尸身运出去,还说将来三爷问起就说暴病而亡。”萍儿低着头,战战兢兢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刘佰霖看穆小峰。
穆小峰瞥了萍儿一眼,冷笑:“刘统领,你忘了当日仙客来的教训了?”
刘佰霖面色一变,但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他强势道:“我身为王府内卫统领,有肃清內闱稽查奸宄之职责,凡出入王府之私人物件,皆有权查验。开箱!”
穆小峰纹丝不动,只冷冷道:“除非三奶奶恩准,否则,谁想动这三口箱子,先问过我手中的刀。”
刘佰霖眸光冷下来,劈手就要去开那箱盖。他打定主意要让穆小峰等人先拔刀,只要他在府中拔刀,便当场斩杀了也是该当。
穆小峰不上他的套,见他空手来夺,便也空手去挡,两人过了两招,彼此间对对方实力都稍有了解,正待大战一场分个高低,耳边一声低斥:“住手!”
穆小峰后退两步跳出战圈,刘佰霖也只能住手。
朱赢带了十四个护卫四个婆子两个丫鬟气势汹汹而来,站定之后,美目往萍儿那边一扫,沉着脸道:“先将那背主之婢抓起来!”
四个婆子得令,冲萍儿过去了。
萍儿吓得直往刘佰霖身后躲,尖叫:“刘统领救我!”
朱赢冷笑一声:“你是我的奴婢,他有什么资格救?”
刘佰霖手一拦道:“公主,此婢乃重要人证,你不能将她带回。”
四个婆子被他手下侍卫拦住,不得前进。
“人证?什么人证?”朱赢缓缓走了过去,侍卫不敢拦她,只得退开,朱赢径直走到刘佰霖面前,刘佰霖不让,朱赢眯眼:“刘统领是想跟我动手?”
“公主请自重。”刘佰霖侧退一步让开道路,顺便将萍儿扯到自己身后。
“我如何不自重了?倒是刘统领,与这丫鬟拉拉扯扯的,莫非想纳了她?”朱赢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穆小峰等人离开。
六名侍卫重新抬起箱子,刘佰霖见状,想上前阻拦,可朱赢和那四个婆子就站在他面前,他若走开,萍儿势必被她们捉去,他若拉着萍儿过去,似乎也不像样。正犹豫,一名王府侍卫突然叫道:“刘统领,您看!”
刘佰霖顺着他手所指定睛一看,却见方才放置第二口箱子的地上一片深色血迹,将路上青砖都洇湿了三块,当即顾不得其他,再次上前拦住穆小峰等人。
四个婆子趁机押住萍儿。
朱赢回过头去瞧了眼,瞳孔微缩,口中却不甚在意道:“染料洒出来了,快些走,别弄脏了王府的路。”
穆小峰得令,推开刘佰霖继续往后门走。
“站住!”刘佰霖拔刀,指着穆小峰道:“我要开箱检查!”
“刘统领,你故意寻衅是吧?我朱赢还偏不怕你!继续走,我看他敢动手!”朱赢走过去挡在第二个箱子旁边,跟着侍卫一起往府外走。
刘佰霖见朱赢挡着那箱子,虽是昂首挺胸一脸无惧,双颊却隐隐泛红,倒似紧张的模样。又见箱子底下一路滴滴拉拉分明是殷红的血迹,无计可施之下急中生智,忽然冲着来路行了一礼,口中道:“属下参见王爷。”
朱赢下意识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去。
刘佰霖便趁着她这一停之机,一刀向她身旁露出半角的箱子劈去。
抬箱子的侍卫甚是机敏,脚步一挪便避了开去,刘佰霖没劈着。
朱赢却尖叫一声仰面便倒,口中嚷嚷道:“刘佰霖行凶!穆小峰救我!”
一语拉开战幕,穆小峰等二十侍卫纷纷拔了刀,瞬时便与刘佰霖等王府内卫混战一处。
李承锴很快被惊动,带着数名贴身侍卫匆匆赶了过来。
“统统住手!”看到打得不可开交的两拨人,他面沉如水地厉喝。
刘佰霖与穆小峰及各自手下都挂了彩,分开后依然对彼此虎视眈眈。
“王府之中公然械斗,要造反吗?”李承锴怒骂。
“王爷,王爷,刘佰霖他要杀我,求王爷救我。”朱赢由两名丫鬟扶着,腿脚发软地扑到李承锴面前,哭着道。
刘佰霖身为下属,主人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朱赢恶人先告状。
“刘佰霖,怎么回事?”李承锴问。
刘佰霖也顾不得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上前拱手禀道:“王爷,属下接到崇善院奴婢来报,说三奶奶残杀良民,以箱运尸,属下便过来查看一下。三奶奶执意阻挡,见挡不住了便让穆小峰等人武力相抗,属下为维护王府治安,不得不还手。”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嘴,你怎不说你拔刀砍我?如非我闪得快,此刻怕不死也得重伤。凭一个丫鬟片面之词便对我崇善院的人喊打喊杀,还说奉了王爷的命,王爷准你无中生有作乱犯上了?王爷,今天此事若不让刘佰霖给我个交代,这王府朱赢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呆了。”朱赢忍着眼泪道。
到底是谁在无中生有?刘佰霖被朱赢气了个倒仰,又不好反驳,几不曾憋出内伤来。
李承锴示意朱赢站到一旁,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问:“那个举报的婢女在哪儿?”
萍儿忙道:“王爷,是奴婢去找的刘统领。”
李承锴:“拖下去乱棍打死。”
萍儿张口结舌。
她以为举报了朱赢是立功,却没想清楚朱赢是她的主人,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她一个背主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而按着王府府规,背主之仆,论罪当死。
朱赢眼神暗了暗,杨青这件事,关键只怕就在这个萍儿,萍儿一死,她便是想查,也无处着手了。
但既然李承锴是这个态度,她自然也不好强行阻止,只得站在原地看着萍儿被拖死狗一般拖下去。
李承锴转而看向刘佰霖,问:“你信这奴婢的话。”
刘佰霖愣了愣,俯首道:“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属下不信。”
“关于此事你有何话说?”李承锴问朱赢。
“恶意中伤无中生有,媳妇觉着刘佰霖就是对媳妇怀恨在心,故意寻衅。”朱赢道。
李承锴道:“各执一词。”
刘佰霖道:“王爷,箱子就在这里,开箱一验便知。”
“你意下如何?”李承锴再问朱赢。
朱赢道:“开箱自是不难,若事后证明空穴来风确无其事,刘佰霖当如何?”
刘佰霖看她像是垂死挣扎,正欲说大不了当众给她赔礼道歉便是,李承锴却道:“本王罢了他的统领之位。”
刘佰霖一惊,尚未反应过来,李承锴已在问他:“刘佰霖,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箱子,到底要不要查验?”
刘佰霖太阳穴突突直跳,众目睽睽之下,他若因怕丢了统领之位而退缩,以后他在府里还有何威信可言?
更关键的是,他若此刻退缩,丢的不仅仅是他的脸,还有李承锴的脸,就算暂时保住统领之位,只怕也做不长久了。
左思右想,都无转圜之地。他扫了眼中间那口箱子,心一横,咬着后槽牙道:“开!”
穆小峰等人看向朱赢,朱赢点了点头。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三口箱子的箱盖缓缓打开,刘佰霖探头一看,呆立当场。
前后两个箱子装的都是布匹,而中间那箱子里装的,却是一坛子殷红黏腻的液体,坛子没有封,血一般的红水洒在箱子底,顺着缝隙往下渗透。
李承锴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朱赢稳稳地站直身子,看着刘佰霖笑盈盈道:“刘统领,趁着王爷罢免令还未下来,要不要带人去我崇善院搜上一圈?说不定尸体还藏在院中哟。”
刘佰霖抬眸看她,那眸光恨不能活剐了她。
朱赢笑得愈发开心,道:“刘统领,就你这脑子,今日罢了统领之位倒是好事,否则的话,这条命还不知能留到几时。”她扬起尖尖下颌,对穆小峰等人道:“好了,都回吧,今天辛苦了,晚上我让小厨房给你们加菜。”
回到和光居,尚嬷早已得了消息,道:“恭迎公主凯旋。”
朱赢摆摆手,道:“损人不利己,这结果我并不满意。”
尚嬷道:“虽是如此,但下一个内卫统领,必不敢轻易得罪公主您了。”
“或许吧。”朱赢蹙着眉头,问鸢尾:“风荷居那边怎样?”
鸢尾道:“人已经醒了,刚才还在骂您,我回来时在哭了。”
朱赢点头,道:“人没事就好,汤药膳食好生伺候着,养好了身体再说。说实话刚刚落胎就把人迷晕了,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还有那个大夫,无故受惊一场,多给些银子让他压惊。”
鸢尾领命。
凌霄从门外进来,大约从穆小峰那里得了消息,兴高采烈地问:“公主,王爷这番怎会如此爽快就撸了刘佰霖的统领之位?”
“那是因为公主说此事若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在王府便呆不下去了。”见朱赢在喝茶,尚嬷代她答道。
凌霄一时还想不明白。
朱赢道:“若我出去和三爷在一起了,你猜王爷还能不能控制你三爷?”
凌霄恍然,道:“若到时公主再给圣上上书一封,说不定圣上十分愿意派人来支援三爷呢。”
朱赢笑:“你这丫头倒也不算太笨。”转而又是笑容一收,叹道:“萍儿一死,杨青这事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了。幸好尚嬷你先自察觉了端倪,若由着那丫头自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再去找那人商量,还不知会整出什么事来。”
尚嬷道:“公主出那许多银子聘我来整顿内院,我又岂能光拿工钱不办正事呢?”
敦睦院,穆王妃听了齐嬷的回报,惊道:“什么?王爷真的罢了刘佰霖的内卫统领一职?”
齐嬷道:“真的,副统领孙珂替了刘佰霖的位置。”
穆王妃捏紧手指,道:“如此心机手段,若她是真心待老三还罢了,若她别有意图……”
齐嬷悄声道:“老奴在一旁瞧着,三爷似乎眼下对三奶奶就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谁说不是?”穆王妃恨恨道。
“那王妃的意思是?”
穆王妃道:“再有三个月她便过门一年了,一年无出,王府给老三纳一房妾,谅他大旻皇帝也说不出什么。”
“可老奴听说三爷曾立誓不纳妾。”
穆王妃冷笑:“山人自有妙计。”
一个月后,朱赢去风荷居看杨青。
养了一个月,她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披头散发神情悒悒的,见了朱赢也不搭理。
“好好拾掇一下,我带你去见二爷。”朱赢道。
杨青猛然抬头看她,有些不可置信道:“果真?”
“骗你作甚?”朱赢在凳子上坐下等她。
杨青忙收拾一番,本是乡下来的女子,在王府养了几个月,竟然也养出几分深闺小姐般弱不禁风的味道来。
装扮停当后,朱赢带着她及一众丫鬟出了崇善院,来到王府后院的癯仙亭,亭侧大片的朱砂梅开得如火如荼。
亭中,一素袍羽氅的男子正挥毫作画,身旁两个半大小子专心致志地看着。
正是李延年与他的两个儿子。
“二哥。”朱赢站在亭下,略见了一礼。
李延年回过身来,大半年过去,他脸上早已不见了罗氏新丧那会儿的哀痛欲绝,此时的他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当日那个容颜如画风度翩翩的王府贵公子又回来了。
两个孩子向朱赢行了礼,朱赢道:“二哥这是在画梅?”
李延年毕竟还在服丧期,被朱赢撞见画画作乐,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教两个孩子作画。
朱赢也未多问,与他寒暄几句,又令丫鬟折了几枝梅花便回了崇善院。
到了和光居,朱赢卸下大氅,回身看着神情有些木呆呆的杨青,问她:“你不是心心念念要见二爷吗?方才见了怎又不说话?”
杨青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朱赢,半晌,道:“他不是……”
“他不是你见到的那个二爷,是吧?”朱赢代她说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你怎会知道的?”杨青忽而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道:“难道是你?”
“你以为是我设计你?”朱赢坐下来,看着她道:“我要治你,用得着绕这么大圈?”
“那你为何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杨青咬唇。
“那是因为我脑子比你清楚。”朱赢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李延年何等人?王爷最宠爱的儿子,俊美多情风-流倜傥,院里妾室通房乃至随侍丫鬟,哪个不比你美上百倍?正室死了,他若有意,满院的女子谁不想往他身上扑,轮得到你一个外来的乡下女子与他幽期密会互诉衷肠?”
杨青被她说得羞惭万分,忍不住又扑簌簌地掉起眼泪来。
“你别怪我话说得难听,有道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人要有自知之明,方不会行差踏错,希望我今日之言,能予你警醒。毕竟在这世上,也就我与三爷念着你哥当年的相救之恩会关照你,于旁人而言,你这条命,不会比我与你三爷的一场误会价值更大,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