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灵初向外看去,只见几位衣袂翩翩的女郎步入门中,先是向上首的天子和公主等人行礼,而后各自入座。
其中一个身着绛红色交领襦裙的女郎径直走向谢恢,口称父亲,看来她就是原书女主谢无忧了。
薛灵初一眼扫过去,见她身形曼妙,极为动人。只是容貌却不是顶好看,同样是艳丽型,谢无忧比起灵初的从妹宜安县主薛盛乐,还要差那么一点,更不用跟永嘉公主本人比了。
原书的作者在谢无忧还没出场的时候就一再铺垫,说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能够瞬间吸引无数人的注意力,放在哪儿都是全场焦点。
可能是同性相斥,薛灵初没能看出来这种气质。
作者还曾把她跟永嘉公主放在一起比较:说如果永嘉公主是能够让男主一见倾心的白月光的话,那么谢无忧估摸着是要往朱砂痣的方向发展。
薛灵初也是心中好奇,故而对这位女主抱着异乎寻常的关注,时不时地向她那边看过去。见谢无忧在见过自己的父亲后,便粉面含羞地向谢恢身旁的萧确搭讪。
只是出乎薛灵初意料的是,萧确似乎对这位美丽的女郎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头也没抬,随意敷衍了两句便不再理她了。
两人之间毫无男女主双方应有的吸引力,薛灵初看得无趣,很快收回了视线。
宴席已开,宾客间觥筹交错,笑语不断,王公大臣们时常举杯向坐在上首的天子敬酒,厅堂中热闹更甚。
李氏见身旁的公主端庄静坐,堂上明亮的灯光将她洁白的脸庞涂上了一层暖黄。小公主的面上微带笑意,一双眸子净若秋水明空,明明还是灵动纯真的女孩模样,却又生得尊贵冷淡的气质,两相融合,凝成一种轻盈又浓重的美——世间再没有这样的美人。
她微微倾身,语气和蔼又不失恭敬地与薛灵初交谈。
灵初也转头看她,以示尊敬。
李氏的母家是陇西大族,教养出来的儿女都是一时之杰。作为世家嫡女,当初李氏嫁给萧确的父亲属于是下嫁,然而她却全力支持自己的丈夫,陪着他从一个起义军的小小头领,成为如今统领关陇地带的一方霸主。
听说萧确之所以能够在父亲死后很快稳定局面,背后不乏这位夫人的筹谋。可以说,这是一个眼光独到又胸有韬略的女子。
李氏近四十的年纪,本不算很老,许是过多操劳的原因,脸上的几处皱纹较为明显,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模样。整个人的气质与她的行事作风相符合,属于硬朗型,只是上了年纪,锋芒稍减,如剑归鞘。素衣简饰,发髻斜插乌木簪,手腕上戴着一串沉香佛珠。
两个人聊到洛阳的永宁寺。
大魏和前朝都尚佛,佛寺建制辉煌。南朝四百八十寺,北朝也不遑多让,只洛阳一地就有大小佛寺三千多座,而永宁寺是皇家供奉,最是恢宏壮观。
“听人说寺中的永宁塔有百丈高,我去过几回,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洛阳城。北望邙山,南面洛水,临黄河。冬天塔上覆盖了白雪,高耸出云,与天相接,夏天佛塔又是金色的,一季一个景……”
少女的声音动听,清凌凌如碎冰撞玉,李氏静静听着,面有神往之色。
“可惜臣妇自小长在陇西,后来到了长安,再也没有出去过,一直无缘得见。”
李氏与这时代的许多人一样,笃信佛教,薛灵初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只好微笑着附和她。
“公主也是初次来长安吧?若是有兴趣,不妨让阿舜陪着您四处逛逛,也瞧一瞧这关中风物。”
见她面露不解之色,李氏忙补充道,阿舜是萧确的小字。
薛灵初听她提到萧确,心里咯噔一下子,没有立即回她。下意识地抬眼向对面看过去,只见萧确微微低头,一只手搁在长案上,手中持着酒杯。
李氏又道:“公主初来乍到,若是底下的人有什么不周到的,或者是天子和公主有什么需要,都只管告诉阿舜。贵人们千里迢迢来到长安,如果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那都是我萧氏之过。”
薛灵初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在长安这块地方,是他萧家说了算的。
这原本就是事实,故而灵初没有生气,清澈的眼睛看向李氏,笑道:“本就是我们叨扰了贵府,何敢自恃身份,再来麻烦将军呢?”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灵初见她话里话外都有将她跟萧确凑成一对的意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薛氏入关中,在避过元氏锋芒的同时,也承担了被萧氏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风险。在关陇的众多世家中,萧氏是凭借着来自武川的军队才压过众人一头,但地位也算不得超然,再加上萧确年纪尚轻,不服他的大有人在。所以李氏估摸着是要借着眼下的这个机会,给萧氏再增加一份政治筹码。
萧氏送女儿给天子,抑或是让萧确尚公主,这都有可能。只是薛灵初没想到李氏会这样心急,这才第二天,就忍不住将她的意图摆在脸上,或者说她是胸有成竹,笃定了这件事能成?
薛灵初自然是不想接她这个话茬,随意敷衍了两句。
正说着,谢无忧却来到两人的面前,微微倾身行了一礼,向灵初道:“公主,长安城的女郎们仰慕公主已久,可以请您见一见她们吗?”
灵初正好也不想再应付李氏,忙含笑点头,起身跟着谢无忧向着屏风后走去。
巨大的托泥紫檀屏风做隔断,将宴上的宾客和屏风后的少女们隔开。灵初知道以后少不了要跟这些贵女们打交道,故而在谢无忧的指引下,姿态端方地与她们一一见过。
身旁的谢无忧也是举止落落,令薛灵初不得不对她生出些好感来。按照原书作者的剧透,谢无忧日后是要做皇后的,灵初微微转头看她,见她不疾不徐的样子,倒也有些风范。
薛灵初的咳疾还没有好全,站了一会儿就忍不住掩口轻咳两下。谢无忧见状,忙从一旁的几案上斟了一盏茶捧给她。
见灵初正要接过,谢无忧身后的一位女郎却突然撞了她一下子。她一个趔趄,端着的茶盏摔到灵初的身上,茶水泼了一身,将灵初胸口处的衣裳打湿了一大片,水珠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玉娘惊呼了一声,忙掏出身上的帕子给她擦拭,然而哪里擦得干净。
众人见到这情形,也都是一惊。谢无忧转头一望,只见撞她的那位女郎一脸无辜,显然不会承认是她使的坏,不由狠狠瞪她一眼。
“公主,”谢无忧向灵初行了一礼,满含歉意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灵初方才已经看清了是怎么回事,料想这些贵女们彼此间早有龃龉,谢无忧应该是太喜欢出风头,才会为人所妒,时不时地就要给她下个绊子。
好在有屏风挡着,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茶水也只是温热,没有伤着她。
萧府的一个侍女见状,连忙过来请公主去更衣。灵初抬起右手,宽袖挡住身上的水渍,看了谢无忧身后那人一眼,转头吩咐玉娘几句,便跟着那侍女走了。
被人这样随意冒犯,若是不让玉娘教那位女郎几句规矩,她以后也不用再在长安城待下去了。
走出门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檐下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灵初被带到厅堂左侧的一个隔间里,侍女去取衣物,她就坐在隔间屏风后的榻上静静等候。
不一会儿,屏风外传来脚步声,灵初以为是侍女,正要起身下榻,结果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转过了屏风。
她的动作一下子顿在了那里,两只脚踏在地面上,手还扶着榻上的小几,微微一怔。
萧确慢慢地走过来,面上看不出什么,仿佛一贯的冷淡。但灵初觉得,他的目光中隐隐含着某种恶意。
他走过来的时候衣角带了风,将一旁立着的青铜烛台上的烛火吹得微微一晃,灵初的心也随之一跳,带着些不安的情绪。
她将手从几案上收回,站起身来,看着他迎面向自己逼近。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空气寸寸凝结。
早春的天日渐和暖,灵初却忽然感到有点儿冷。茶水将她胸口处的衣裙浇得透湿,紧紧地贴在肌肤上,令人感到黏腻和不适。
几乎就在她回过神来察觉到不对劲的同时,萧确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从她的脸颊往下,极其轻慢地落在她的胸口处。
灵初飞快地抬手挡住,仰脸看着他,声音里已经带了些怒意:“本宫现下不便见客,请你出去。”
她连将军也不叫了,是真的有点恼火,没有哪一个女孩子能够忍受这样轻慢又赤|裸的目光。
萧确的视线又再上移,逼视着她的眼睛。
他走得更近,目光极其迫人,灵初便忍不住要后退。然而往后就是坐榻,退无可退,她只能挺直了脊背,鼓起勇气与他对视。
两人之间的空气几乎冻结成冰,带着刺骨的凉意。打湿了的衣裙贴在身上,将她胸口处的肌肤激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这凉意迅速地蔓延至全身,甚至深入到骨髓里,令她心中一个激灵。
对视片刻,灵初心里仿佛已经有了预感似的,看着他在自己身前几步外的距离停下了脚步,似笑非笑地道:“公主这样冷淡,是不记得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