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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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雅韵真的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气氛本来还挺严肃的,被他这么一搅合, 居然带上了丝成人色彩。
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亲密。
刚刚的话题显然没法再继续, 她没好气地拿过他买来的牛肉面开始吃, 说真的, 这家当地的美食的确名不虚传,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大病初愈后完全吊起了她的胃口。
她吃面吃得正欢,得以抬头一下,就发现他正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也不吃东西。
“……干嘛?”他的目光又安静又幽深, 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没事,”他耸了耸肩,“只是很久没有看到你在我面前这么不注意形象, 觉得很有意思。”
她翻了个白眼, 刚想开口怼, 他就笑了,“你这样,让我特别安心。”
他这时候眼睛里蕴含的东西让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也把嘴边原本想冲他的话给收了回去。
等她基本都吃完了, 他才快速吃了几口, 说自己之前在开会时吃过东西, 肚子不太饿, 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了。
她则直接卷了铺盖躺在了床上, 睁着眼睛看天花板。
耳边有他洗澡时的水声,她听在耳朵里,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刚刚再遇时她那样对他避如蛇蝎,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可这样一出闹剧闹到最后,她居然自己乖乖地躺在了他的床上。
无论说她是个太勇敢冲动、喜欢直面自己内心的人也好,说她太贱苦头吃得还不够也好,这是她自己下定的决心。
她只再赌这一次。
这么想着想着,等他出来的时候,她都已经快睡着了。
她感觉到惠骏岳轻轻地掀开被子躺到她身边,把被子的大部分都盖在她身上,轻轻给她掖好被角。
他知道她没有睡着,但他也什么都没有做。
在她进入梦乡之前,他的手轻轻地隔着被子环住了她,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势。
…
睡到半夜的时候,她觉得肚子有点疼,想去上洗手间。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到浴室,她坐在马桶上,捂着肚子,一半的脑子用来继续打瞌睡。
好不容易觉得肚子不疼了,她冲了马桶起来洗手,等打开浴室门时,她真的被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声。
浴室门口是一条走廊,黑漆漆的,一个人就这么悄声无息地站在浴室门口附近。
她都被吓醒了,立刻打开了走廊灯。
是惠骏岳,他人就这么站着,目光无神甚至有些呆滞地望着她。
“你干嘛?!”她松了一口气,挑着眉问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又转过身回到床上了。
童雅韵真的以为他大概是在梦游,心里惊奇着这人居然还有这种夜游的习惯,可等她躺到床上时,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眼角居然有点点的泪渍。
她揉了揉眼睛,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惠骏岳的嘴角紧抿着,眼角边真的有些泪光闪烁。
他刚刚绝对不是在梦游。
她咬了咬牙,朝他靠近一些,轻轻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睁开了眼睛,慢慢转过头看着她。
凌晨的黑暗里,他们以这样贴近的距离看着彼此的脸,在夜灯的微光照射下,她能够看到他眼里此时充满着汹涌的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他对她来说神秘得像是披了一层面纱一样摸不透、她总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他,可这一刻,她好像一瞬间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她闭了闭眼,朝他更靠近了一些。
他立刻将她用力地抱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很紧,勒得她背都有点疼了。
“……我刚刚做梦,”
半晌,他的声音从她的发里透出来,闷闷的,“梦到你离开了,我起来发现你不在我身边,害怕到整个人都傻了,以为你真的走了。”
六年后相遇以来,他所呈现给她的一直都是强大又无懈可击的模样,那副淡定的样子总让她恨得牙痒痒,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又回到了之前十六七岁时那个单薄、总喜欢依赖着她的男孩子。
“我既然今天自己生着病都来了,还会半夜走人吗?”她有些没好气地说。
“我不知道,”他松开她一些,摇了摇头,“我不敢逼你,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我生怕你一个不高兴就又走了……童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愿意靠近我一点。”
“你既然这么害怕我离开你的话,”
她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把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句话,重重地朝他抛了过去,“……当年为什么要走?”
这句话跨越了整整六年的时光。
从年少时代,到已经毕业工作,从少年,变成了成人。
可惜这整整六年的时光,他们都没有参与进彼此的人生。
“你哪怕留一条消息,哪怕一张纸条,哪怕让谁转达一句也好,至少不要让我像个傻瓜一样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啊,”
她的喉咙哽咽了,“你知道我像傻瓜一样找了你多久吗?每个人都跟我说不要再找你、不要再等你,我还是每天放学都在你家门口等,想着你或许有一天会回来,因为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你这样不告而别……一直到新的一户人家搬进你家。”
“我明明觉得你那么喜欢我、珍惜我,你前一天还让我觉得之后我们能够一直走下去,你会一直陪着我,但是惠骏岳,我所有年少时候最单纯的幻想都被你打破了。”
自你之后,我再也没有满怀真心、诚挚和炙热。
自你之后,我再也没有重新振作过、去试图喜欢上过别人。
这世界上有一种感情,叫做“绝无仅有”。
在你之前未曾有,于你之后不再有。
“你真的太残忍了,知道吗,我真的特别恨你,特别讨厌你。”
这么多年了,因为找他病倒从医院出来后的那一天,她就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表述过她心中种种的情绪和情感,因为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懂的,哪怕是贝祺,可能都不能切身体会这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痛苦——整颗心和爱人的能力都被抽离带走,连根拔起。
但是今天,她终于可以对着面前的他发泄了出来,完整地、毫无保留的。
只因为他就是这个绝无仅有的人。
他听完她带着哭腔的话,咬了咬牙,眼眶更红了些,他把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闭着眼睛重重地亲吻她的手。
“你还恨我,还讨厌我,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他的嘴唇和脸颊都是滚烫滚烫的,“那说明你现在还依旧在乎我。”
她咬着牙摇摇头,可又点点头,心脏痛得绞成了一团。
“相信我,我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是你的十倍都不止,但除了离开的原因之外,我不想和你赘述这些,我只是想用接下去所有的人生来弥补我亏欠你的这六年。”
她说完话后就哭了,眼眶里蓄着的眼泪这时被他用手指摩挲着擦去。
“我父母离婚是我父亲一手造成的,他一直对我妈不好、不关心我妈和我们、游手好闲、有时候甚至还会动手打我妈,家里的大部分财产都是我妈赚的,离婚的案件法院最终把我和我弟都判给了我妈,然后还把更多的财产都判给了我们,他不高兴了、就天天带着他家的亲戚和朋友来闹事,要我妈给他财产。”
“你可能做梦都没有办法相信,我的亲生父亲,会把家具、玻璃盘和玻璃杯子直接朝我身上砸吧?但是他就是这么做了,夏日祭的前一天他又来家里闹,这次闹得特别厉害,把我和阿晓都砸伤了,我妈实在是受不了了,夏日祭当晚就直接把我们俩全部带出国了。”
“上飞机前她命令我和阿晓断绝和这里的所有联络,把手机和手机卡都扔了,任何惯用的社交媒体都不能再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行踪,防止被我爸发现,我们就等于像是从T市人间蒸发一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知道我们的地方,这个筹备出国的计划她其实已经自己暗地里准备了很久,所以绝对不容我们的任何反抗和推辞。”
“所以,我知道这是没有归路的,上飞机前,我还试图在机场找陌生人借手机给你打个电话或者发条消息,但被我妈发现了,她把我狠狠打了一顿,打完之后,她哭着跪在地上求我,让我为她和阿晓考虑一下。”
“我真的没有办法,童童,这是我妈妈,她求我让我不要搞砸她好不容易给我们三个找到的一条生路,她说她承担不起任何可能的意外,这是对我们三个人孤注一掷的新生活的赌博,输了她就彻底万劫不复了,她说出国之后,如果发现我爸不再企图找我们,就让我再联系你。”
“后来,到了A国,她的脾气变得很古怪,天天把我和阿晓关在家里,只许我们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地生活,甚至有半年的时间我们都不能用手机,我一度换上了抑郁症,在A国的前两年,我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有时候因为太想你,会哭着醒过来。”
说到这里,她也就能感受到他整个人承受着极大的精神痛苦,哪怕过去这么久,这件事似乎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虽然她很痛,但她知道,他一定更不好过。
他的解释大致和她曾经疯狂的猜想有些不相吻合,但是,如今被亲口验证,看到他这样难受,她的内心依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说来轻描淡写,可他那些孤立无援的岁月,该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从小我一直都觉得我这一辈子的运气很糟糕,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但这我无法选择,可遇到你之后,我觉得或许我的幸运只是来迟了而已,但可惜,老天依然把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带离了我。”
“我一度觉得,我或许这辈子都会这样活在黑暗中。”
“两年后,我妈解禁了我们,但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没脸再来找你了,而且只要我一天依赖着我妈给我的经济支持,我就必须服从她的指令和管教,她不允许我回T市,所以,我拼命学习、努力找到好的工作,没日没夜地工作,等到时机彻底成熟,等到我自己准备好的时候,我才决定正式回来找你。”
“童童,抱歉,”
停顿了良久,他注视着她,一字一顿地对着她说,“对不起,让你等了我六年。”
她原本已经消散的眼泪,随着他这句话,再次夺眶而出。
这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无论过了多久,只要用一句话,就能让她再次释放出所有的情感,让她愿意为之义无反顾。
这世界上只有这一个人,可以让她再次拥有勇敢爱的能力。
她是点亮他的光,他就是让她能够发亮的星星。
“六年了,我终于可以当面对你表达我所有的歉意、思念,还有从来没有停止过一分钟的情感。”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此时从眼角滑落到脸颊上的泪。
“我从没有爱过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