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院里,侧房,安斐然一言不发的立在床边,目光深深的望着床帘里面的人,黎礼则面色平静淡然的坐在一旁饮茶。
躺在床上的人脖子下有一道极深的青紫色的瘀痕,至今眉头紧皱无一丝意识,大夫也说了,若再发现晚点,侍言的命就救不回来,可见当时她寻死的决心有多强烈。
芍药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又看了一眼坐在主位一言不发的夫人,想到院子里跪着一地的人,犹犹豫豫的说道:“夫人,离歌院的奴才们还跪着呢,您看该怎么处理?”
黎礼终于掀开眼皮瞧了芍药一眼,复又垂了下去:“让他们跪着吧,这么多奴才看着都差点让人死了,我留他们何用?”
整个离歌院,大大小小的奴才加起来一共有十一人,其中全数被她安排监视侍言,十一个看着都差点让人成功自杀,她实在不知,是否因她太仁慈,所以才给奴才们一种和蔼可亲的错觉?
芍药不敢再求情,她本身就是奴才,这件事又确实是他们不负责,她找不到立场求情。
放下手中冷掉的茶水,黎礼眼中划过一丝无趣,又说道:“等人醒了后,便将他们全部打发了,上工懈怠者,我将军府用不起。”
整个离歌院奴才们的下场一锤定音。
芍药咬了咬唇,终是叹了口气。
她尽力了,又或者她原本便站在夫人身边,那些奴才做事不尽责,也不怪夫人如此处理。
“她还有多久醒来?”
听见夫人发问,芍药算了算时间:“大夫说那碗药灌下去约莫半个时辰就醒了,应就是这一会儿。”
黎礼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其他,只慢悠悠的把玩着手腕上的红绳,结了又解,解了又结。
半个时辰过去,床上的人终于如约动了动眉头,悠悠转醒。
侍言看着头顶上淡黄色的帐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被救回来了。
在蹬掉凳子的时候,她以为自己真的死定了,她甚至还看见主子的魂魄在远处朝她招手。
上吊的滋味很不好,整个人窒息的疼痛,好似胸腔都快要爆炸了,她只能无力的双腿乱蹬,双手胡乱抓着大腿外侧,留下一道道的血痕。
即便现在,她也能感觉到清晰的疼痛。
那种疼痛让她在失望的同时不由得产生一种活着真好的感觉。
那些一心向死的人之所以想死,是因为他们永远也不知道死亡的可怕,等他们终于知道的时候,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
黎礼终于发话了,一开口就要清场:“娇娇,你先出去,我有话对她说。”
安斐然抿了抿唇,她到底还小,虽身份尊贵,生在大家族,却从未见过大家族的肮脏事,更别说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面前消失。
她有些害怕,却强撑着面子不说出来,只因阿爹和那个人都在外面等着,她不想让软弱的一面跑出来,丢了安家的脸。
安家的人不该惧怕死亡。
她心中的惶恐不知对谁说,此时听见阿娘的声音,看着阿娘坚定安稳的眼神,她终于支撑不住,眼眶一红,连忙低垂眼睑,应了一声,生怕眼泪落下来。
“是。”
芍药心疼的不得了,上前扶住她,恨恨的剜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罪人’,恨不得侍言直接死去算了,免得活在世上折腾人,不能死也不能放。
可她也知道,如果侍言真的因为此事死了,等有一天太子和姑娘产生矛盾,这件事就会成为两人之间永远也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两人相偕离开,黎礼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穿的极为华贵,头顶带着九凤和鸾钗,手腕是雕刻着金龙的手镯,穿着一袭锦色华衣,未翘着下巴,眼神冷淡的盯着床上半阖着眼的侍言。
“我本以为你就不过来了,所以特地去换了一身衣裳,锦衣华服,是你和你的主子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想最高傲的姿态送你去见你的主子,结果没想到你的命居然这么硬,还能活下来。”
“都说能活下来的,只有意志坚定抱着强烈想活的想法的人,可你不是一心求死吗,既然一心求死,为何还会有那么强烈的求生意志,你到底在做给谁看?”
“我本以为跟在秦羽非身边那么多年,再怎么你也会聪明一些,结果没想到你的智商与你主子完全成反比,她有多聪慧,你便有多笨拙愚蠢。”
“在太子殿下定亲之日,先皇后的旧仆却寻死觅活,此事是被文臣们知晓了,心中该如何看待太子殿下,又会如何看待我安家?你根本从未想过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你只是一心一意的在反抗所有人的决定。”
一连串的质问说的侍言不敢开口,她的嘴唇动了动,喉咙火辣辣的感觉疼得让她皱眉,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眼见黎礼咄咄逼人,话越来越毒,越来越戳心,她只能半阖着眼,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她承认,最开始上吊的时候确实是因一时冲动,她一心想阻止长平将军府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婚约,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黎礼见她不说话,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什么都听得见,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装死,你要是真的想死就不会在这儿了。”
本想用侍言的存在让那二人之间的感情能再稳固一些,可她实在太能作了,若再放任下去,就连自己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在娇娇六神无主时,她不得不站出来,哪怕将多年前的恩怨重新掀出来,摆在誓言面前都无所谓。
黎礼毫不客气,伸出脚用力踢了踢床榻,冷声道:“你若暂时死不了,就起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侍言终于睁开眼,眼中的愤恨从未消退过,特别是在面对黎礼的时候,她甚至恨不得扒了面前人的皮。
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在害了她家主子之后,竟妄想让主子的儿子娶她的女儿,让她的女儿坐上世上最尊贵之位。
她脖子上有一圈极深的紫色痕迹,看起来十分吓人,可当她踉踉跄跄在黎礼身后,手扶着门板跑出来时还是惊呆了跪在院子里的整群人。
不远处放着两张椅子,安斐然与墨钰两人一言不发的坐在上面,两人间围绕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黎礼叫了声墨钰,说道:“太子殿下,想必你也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根本宫一起来吧。”
她连自称都换了,以往她从来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不会在墨钰面前摆出东郭大长公主的身份,她知道这个身份有多吓人,一旦用了这个身份,就代表他与别人的距离也在不限延长。
可在今天,她被这不知趣的奴才气晕了头,连带着迁怒墨钰,若不是他那母后不省心,她何至于数年后还要给秦羽非收拾烂摊子?
侍言脸色苍白至极,嘴唇干裂,不带一丝血色,眼睛里还有深红色的血丝,看起来极为可怖。
她愧疚的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太子,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她。
她是愚钝了一些,但并不代表不明白今日之举会给太子带来多大的麻烦。
她心中明白,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导致发生如此严重的后果。
墨钰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沉默的上前,安斐然原本也想跟上来,却被黎礼一个冷淡的眼神吓的不自主后退了两步,她知道阿娘这是生气了。
当阿娘生气的时候,谁说好话都没用,就连阿爹也不敢正面与其相抗。
跪在院子中的人纷纷闹闹,低垂着头不敢有半分一眼。
黎礼长裙拖在地上,将军府的下人见自家夫人穿的如此庄重,眼中都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她们记得最近并没有需要夫人出马的宴会。
可当看见夫人身后跟着的太子殿下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奴才时,他们便识趣的收回眼神,别说打探了,连半点兴趣都不敢流露出来。
七拐八拐,他们往越来越偏僻的角落走去,最后走到一座假山群前面,
侍言记得这个地方,曾经她跟在安斐然的身后一起来过,只是最后却不知为什么跟丢了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安斐然在她面前消失,再也找不到半分踪迹。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一股血腥味弥漫在口腔之中,用沙哑至极的声音问道:“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假山群,在将军府呆的日子里,她数次探寻这里,却发现无论里面还是外面都只是普通的假山而已,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
黎礼伸手按了按假山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部分,掩在裙摆之下的脚同一时间踩上小石包,听见侍言的询问,她冷声道:“来看你所以为的事实真相。”
厚重的石门在眼前升起,出现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墨钰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黎礼却先一步看出他的意图,声音清冷客气:“太子殿下,无论等会儿你看见什么都请不要说话,本宫带你来只是让你看,没让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