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地球上发生了哪些事?
3月5日,美国“月球探勘者”探测器证实月球上存在水冰。
4月5日,记录片《从地球到月球》首播。
6月底,苏蜜从南京来到禾州这座小城。
7月,科学家发现火星生命新证据。
傍晚周勉蹲在花坛边抠土,邻居问他:“阿仲,你爸爸妈妈要给你生小弟弟了。”
周勉听完把塑料铁锹掷地上,站起来哼:“他们要是生下来,我就离开地球,飞到火星上去不回来!”
煞有介事地凛着眉,愤怒时会咬嘴唇,听得邻居们纷纷笑,看这孩子惯的。
周勉是1991年生的白羊座,白羊座男坦率冲动,固执己见,要么就热情洋溢,怒发冲冠。他生得十分俊俏,爸爸妈妈在他之前还怀过一胎,很遗憾没保住。后来生下他,就给他起小名叫“阿仲”,取“伯仲”之序,意为第二个。从小集全家宠爱于一身,一点儿也不容谁把自己的关注度分出去。
苏蜜的外婆坐在门口给苏蜜梳头,就告诫苏蜜最好离他远点,“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男孩子,跟着他要吃苦头的。”
苏蜜抿嘴点头,眼睛却还是瞥着周勉看。
周勉骗苏蜜做他的小太阳。
苏蜜起先还没发现他会骗人。她在来到禾州之前,并没遇见周勉这样的男孩子,用漂亮来形容他好像也不足够,总之就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苏蜜是随她妈妈从中美洲回来的,那个离加勒比海盗很近的地方,有着印第安种族酷似亚洲血统的棕色皮肤。她妈妈温书辰是一个国际医疗救助队的护理医师,大学时在南京读,爱上一个据说家里很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富二代长得极俊哥儿,两个人好得不得了,毕业后搬出去同居,可富二代的家里不答应。富二代的妈妈把温书辰家世查了个底朝天,责令儿子如果不回家就断他的经济来源,富二代百般争取无果,好强的苏蜜妈妈就独自申请了国际救助队的名额,出国去了。
苏蜜就是在温书辰出国的第八个月生下来的,虽然早产了一点点,但奶-白-粉嫩,非常健康。中美洲的热带海洋性气候也没能使她黑掉一点点,她的中文吐字清晰,带着一小点软糯的南京腔,国内的儿歌古诗样样不落。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苏蜜是个私生女。苏蜜的外婆霞姑本来是十分不待见她回来的。
六月底那天,温书辰牵着她从黄包车上跳下来,霞姑正打算出门打麻将,看见女儿拖着行李走近来,霞姑就不甚耐烦地赶人:“走开,跑回来做什么啦?不去找你那个漂亮能当饭吃的少爷过,来我这里干什么?”
温书辰出国后气质变化不少,赶不走的,笑脸蹲下来叫苏蜜喊外婆:“回来住一段,有人给做饭吃呀。”
不同于南京的天空,禾州天蓝云淡,低低的天际压着地平线,仿佛天地只在一指间。几辆身漆歌舞团广告的黄包车在路上跑,车轮子碾过路面,带起氤氲的尘土,空气中也黏着湿闷。
苏蜜没有半点印象,当然,很久前她还只是个不成形的小细胞。她正四处新奇打量,听到妈妈叫,就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卷毛怪,启口叫声:“外婆。”
声音细慢幼嫩的,霞姑本来脸臭得像腌瓜,待闻这声叫喊,就觉得心下哪根弦扯了一扯,紧绷的脸皮也被扯得不自然起来。
她就不耐烦地吭一句:“回来就回来,但别指望我给你做饭,打麻将还没空!”
然后甩着扇子绕过去。
嘴上说不做饭,怕温书辰把小丫头饿死,到底还是每日三餐都做好了扔桌上才出门。温书辰便带着苏蜜恬不知耻地住下了。
霞姑也不晓得她两个要赖多久,就睁眼看着温书辰整日窝在家里当米虫,门都不出的,要么就蜷在沙发上玩魂斗罗,看《大饼博士》里小雨挑着屎-棍子满村跑。她也懒得置喙。这么着到八月中旬有一天,温书辰就涂着口红出门去了,找了一个舞蹈健身室当纤体顾问。九月小学幼儿园开学,霞姑只好帮着给苏蜜张罗学校。
严格上来说,苏蜜是个没有落户口的黑户崽。
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没有学校肯收。霞姑想让她上侨小的附属幼儿园,也就是周勉的华侨小学,这是他们这个区最好的一所私立小学了。但名额很紧张,苏蜜又没户口,想要从幼儿园上到小学毕业,入学最少需要交两万块的赞助费。
那会儿两万可不是小数目,一块50平米的宅地基也才十几二十万块呢,霞姑有点舍不得掏出这笔钱。这不,眼看着开学都快满两个星期,苏蜜每天还在楼底下门口瞎玩。
周勉妈妈是个白皙的畲族美人,爸爸汉族,方圆开外有名又多金的帅。周勉是个例外,虽然眉浓鼻挺,五官标致,但是皮肤自然黑,大概跟他妈妈怀孕时吃多了酱油有关系。这时候还是单眼皮小眼睛,苏蜜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吸引,等到她外婆梳完头上楼,周勉撩一撩她,她就又溜过去跟他玩儿了。
两个人在那里过家家,苏蜜站在一旁,卷着她小芭比的金色发尾,周勉蹲在花坛边抠土,静悄悄的没声儿。苏蜜想叫周勉扮她的白马王子,周勉顶反感王子了,他就只顾专心低头,假装不懂,苏蜜就哼哼的生气不说话。
夏日的天空,碧蓝碧蓝的,傍晚细小蜻蜓飞舞,舞过她娇俏的鼻子和周勉低垂的眼帘。周勉眼角一瞥,就问苏蜜说:“小喵,你要不要做我的太阳?”
小喵是苏蜜的乳名,但快满三岁时温书辰就不让叫了。那会儿突然有一天,苏蜜看到温书辰和一个陌生的中国男子在园子外说话,那个男人蹙着眉宇似乎言辞耿耿,温书辰几次甩开他的手。男人年轻俊气,苏蜜盯着他挪下台阶走出去,温书辰看见了就唬她:“小喵,你进去!”又转头凶男人道:“看什么,叫小喵,但和你没关系。”
后面温书辰就不让叫这个小名了,对别人说怕叫着她就更娇,长大要欺负男孩子。
但苏蜜见到了周勉,就执意要告诉周勉自己的乳名。
苏蜜问他说:“为什么是太阳,不是小公主?”嘟着嘴,还在不乐意。
周勉叠鹅卵石块的动作慢了慢,侧脸极漂亮:“因为……因为太阳是独一无二啊,世界上可以有很多小公主,只有一个太阳。”
说得好像也是,苏蜜想起了白雪公主睡美人和灰姑娘。又问:“那我是太阳,你是什么?”
周勉就站起来:“我是你的太阳黑子,以后我们都在一起。”
——太阳的光球表面会出现一些暗的区域,它是磁场聚集的地方,叫做太阳黑子。黑子是太阳表面可以看到的最突出最浓烈的一种存在,二者形影不离。但黑子的温度要比太阳温度低近2K度,这么着比喻作人,太阳肯定比较伤脑筋。
不过这会儿苏蜜可不懂,她的妈妈只顾折腾自己的事业,苏蜜家里也没有周勉那么多的儿童科普读物,更没有人像周勉妈妈那样每天睡前给她念一段。
“好吧,那周勉你要变很优秀!”苏蜜兜着小芭比。周勉眼里聚起认真的光,苏蜜看了看,就扭头回去找她的外婆了。
*
不几天苏蜜就上学了,中(2)班,霞姑托周勉爸爸找的教育局关系,赞助费只要交八千块,就可以从幼儿园上到小学毕业。霞姑感激不尽,送了周勉家两袋乡下弄来的银耳和香菇。
周一的早上苏蜜就背着小书包上学去了。
霞姑原意要给苏蜜打扮一身公主裙,可是温书辰不让,只给她套了件简单的白T恤和小短裤。
幼儿园挨着侨小,中间隔一扇铁门,可以互通。中(2)班的带班老师是个35岁左右白胖可亲的女人,她把苏蜜介绍给班里的小朋友,又叫苏蜜自己选个座位。
苏蜜扫量一圈,看到右边长桌的角落,有个墩壮的小胖妹和一个白净小男孩,他们中间空着把椅子,很宽绰。她就走过去坐下来。
唏——
小朋友们秉一口气,苏蜜没察觉,调整了下动作。就近问小男孩:“我叫苏蜜,你是谁?”
小男孩抚额头,生涩而有礼地回答:“郑季扬。”长得十分秀气,声音也清细好听。
苏蜜正要转头,觉得背上被什么挠了一下,瞥见是小胖妹的爪子。她就把她爪子拨开,不让挠。
小胖妹叫盛乐娟,剃着齐耳齐眉的宝盖头,谁坐她身边就把谁抓哭,百战无一怠。她的手抓在苏蜜身上,就像搓衣板上拧着的衣服,拧得苏蜜短袖下的肉肉被鳄鱼咬一样。后来苏蜜就也用指甲揪回她,不甘示弱。
指甲揪人得怎样才最痛?
就揪手面上的一层儿薄皮,而且只掐一点点。苏蜜的指甲被她妈妈剪得不到一毫米,掐人却精细。小胖妹挠了她两次,第三次手伸出来就自己缩回去了,挫败地斜着眼。
老师没看见,微笑喊:“好了,大家起来手拉手,上厕所。”苏蜜就嘟起粉嫩的腮子,抓住前面小朋友的衣服尾巴排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