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路上,褚向东安心了不少。
这会儿看见他,心里那块大石头,才算“咚”一声,彻底地落了下来。
两天一夜没怎么合眼,他也不若以往的俊挺开朗,眼睛里有红血丝,身上宽松的T恤也显得皱巴巴,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一块污迹,衣服下摆看着脏兮兮的。
就这样一副不怎么样的形象,却让小孩子紧抿的唇角,渐渐地松动,唤了一声:“爸爸。”
“嗬——”
褚向东发出一声叹息。
尔后,上前接过了护士手中的碗。
女护士很年轻,二十出头,中午在医院门口带了一碗汤面进来,看孩子招人疼,所以给分了一半儿,贴心地喂着吃。房间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她手腕晃了一下,有一滴汤水,溅到了欧阳敏学下巴上。
褚向东坐在床边,从自己裤兜里掏出吃饭时剩下的半包纸,扯出一张,帮孩子擦拭。
这个过程里,欧阳敏学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等褚向东擦完,他抬眸,对上了随后进来的陆川等人,便又开口:“陆川叔叔、欧阳伯伯……”
一起去温泉山庄的时候,他还管陆川叫哥哥,这会儿自动转换,像个小大人般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地就将陆川给逗笑了,他勾勾唇角逗人:“不能叫欧阳伯伯了,要叫欧阳爷爷。”
突然被cue的欧阳昱:“……”
心中一阵排斥,他对上小孩儿有些茫然的眼,接话说:“不用,叫伯伯就行。”
严格算起来,欧阳昱是木熹微那边的亲朋,他跟着母亲的辈分去叫人,也是可以的。陆川也就没说话了,笑了笑,拿着手机出门,去给江沅发消息报平安。
徐梦泽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就剩下褚向东、欧阳昱,和一起过来的两个民警,见孩子神志清楚,民警便在他吃完饭以后,给做笔录。
“所以,等于说是你跑上山以后,再没见到那个女人了?”
“嗯,树林里很黑,我踩空了,就掉下去了。”
“那就这样吧——”
民警看向褚向东,“孩子身上有伤,你们看看接下来怎么安排。其他事情我们这边继续跟进,一旦有任何消息了,咱们电话联系。”
“好,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
公务缠身,做完笔录后,警察先一步离开了。
褚向东一行人,见过医生后,决定即刻让孩子转院回云京。
欧阳敏学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是小腿腿骨骨折,因为目前肿胀情况很严重,暂且不能施行手术,需要等上几天,小腿消肿以后,再安排医生,进行手术。新阳距离云京不算远,高铁一个多小时,开车也就半天时间便能抵达,他们和云京华安仁心医院联系后,便找了车,一行人陪同孩子,返回云京。
路途中,褚向东和父母通了一个电话。
于是,不等欧阳敏学抵达医院,木熹微和江沅,又陪着几位长辈,从家里前往医院,等孩子。
褚向东没说,他父母自然不知道,欧阳敏学是木熹微弄丢的,见到她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唱白脸,将他们儿子数落得一无是处,尤其是褚向东的母亲,一个劲儿地安慰木熹微,说是这几年让她受苦了,自家那臭小子回来,一定好好教训,让他切实负起责任,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对此,木熹微颇不适应,却也不晓得说什么,只能勉强应付。
她从小到大一直是长辈眼中的乖乖女。
这几年,自觉受了许多委屈,这脾气能在褚向东、欧阳昱甚至孩子面前发泄,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去顶撞长辈,初次见面,给褚向东父母的印象便是:清瘦、文静、腼腆。
欧阳昱的父母,因为孩子的事,这几年多少对她有些意见,可打心眼里还是疼爱怜惜居多,那一点小小的不满,自然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表现出来,因而,一众人站在医院门口等孩子,场面倒颇为融洽,丝毫没有褚向东想象中的鸡飞狗跳。
晚上八点,孩子还没回来……
奶奶葛汀兰神情间不见焦躁,侧过头,问自己丈夫:“我穿这一身没问题吧?”
他们夫妻俩就褚向东这么一个儿子,葛汀兰年龄还不到五十,从小养尊处优,年轻时爱好诗歌散文,是个文艺女青年,后来开了个陶艺坊,生活安逸富足,穿衣打扮上,一向也讲究,这一天过来,她穿了白色雪纺衬衫,配一条黑色阔腿裤,身量高挑,端庄亲和,看上去,颇有些美容养颜产品广告上,中年女明星的风韵。
她丈夫褚玉良,年龄大她几岁,黑发浓眉,眼眸深刻,不言不语的时候,看着颇有几分大家长的气势,不苟言笑,第N次被她问及这个问题,刻板的脸上,倒不见厌烦,回答说:“没问题,很好看。”
葛汀兰叹了一口气,“会不会太素了?”
见孙子是个喜事,理应穿鲜艳一些。
转念一想,这孩子刚脱险,不宜张扬,算了算了,衣服反正换不了,她又问丈夫:“你说这向日葵他会不会喜欢?要不我再去买一束洋桔梗,或者满天星?”
褚玉良:“……”
叹口气,他提醒,“要不你问熹微?”
他也没见过孙子,能给什么意见?
葛汀兰一想,也是哦,转头便看向木熹微,“微微呀,这敏学喜欢什么花?”
木熹微怔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不喜欢?”
葛汀兰显然想岔了,自言自语,“也是哦,男孩子喜欢花的比较少。不过这积木和变形金刚应该错不了,四岁多的小家伙,肯定爱玩儿……”
站在边上听了许久,江沅忍不住笑了笑,“敏学很乖的,您送的东西,肯定都爱不释手。”
“但愿吧。”
葛汀兰又一次打起了精神,满脸期待地看向车流。
她爱孩子,用丈夫的话来说:“慈母多败儿。”
在褚向东的生命里,夫妻俩一直是严父慈母的搭配,对这唯一的儿子,他们一贯是包容多过要求,葛汀兰虽然嘴上总在嫌弃,内心里,却还是挺为儿子自豪的。
她也没什么重男轻女的念头,可在得知有这么一个孙子的时候,意外之余,满满的喜悦。
想象里,那应该是一个缩小版的向东,会跟他爸小时候一样可爱,只想到这儿,就毫无芥蒂地怜惜上孩子的母亲了,来的路上还一直听欧阳昱父母讲,得知木熹微是云京医科大学的高材生,八分的怜惜,一跃至十分满意,再见到人,心里想的,也就是怎么给两个孩子举办婚礼了。
至于苏琪,自然不在他们考虑范围之内了。
也就是需要之后道个歉。
*
八点半,护送欧阳敏学的救护车驶入了医院。
褚向东随行,跟着医生护士一起,将儿子抬放到了活动病床上。
路上,欧阳敏学睡着了。这会儿又被一连串动静吵醒,眼眸睁开,便瞧见了一手抚在病床边沿,微微弓着身子的褚向东,弯唇叫了声:“爸爸。”
“哎。”
褚向东应了一声,唇角勾着笑。
父子连心,哪怕相处时间不长,欧阳敏学也十分依赖他。
“向东!”
远远地,葛汀兰唤了一声。
褚向东怕累着几位长辈,没让他们在门口等,可一行人专程过来,心里焦急,也就没听他的,凭感觉等,每当看见救护车,会特别留意,也就第一时间发现他到了。
病人的情况不算危急,扶着床的医护人员,也就放慢了步子。
一行好些人,将欧阳敏学护送进了病房。
华安仁心医院是私立医院,优质服务一向在云京有口皆碑,大晚上的,值班接诊医生将孩子安排进VIP病房,离开之前,拍了拍褚向东的胳膊,温声叮咛:“家属们担心孩子的心情,我们这边都能理解,不过这时间不早了,也不要太影响孩子休息,晚上至多留下两个人就行了。”
“好的好的,谢谢您。”
褚向东将医生送了出去。
陆川、欧阳昱等人才正好上来,跟着他一起进了病房。
病房里,一群人围着欧阳敏学嘘寒问暖,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乖乖答话的样子,惹得爷爷奶奶心疼不已,褚向东这个亲儿子在父母跟前一下子失宠了,他郁闷又无奈,眼瞅着江沅还站在里面,便偏头朝陆川说:“江沅不是还发烧着?你和泽哥也累了一天一夜,早些回去休息吧,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
抬眸看了江沅一眼,陆川点点头,“行,再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
“知道。”
笑了笑,褚向东转头轻声唤,“江沅。”
江沅原本也没围聚在病床边,听见他唤,便从房内走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她和陆川、徐梦泽,一起先回。徐梦泽的车,还在木熹微家小区外面停着,龙朔的车,下午他也开了回去。
三个人出了医院,实在觉得疲累,索性叫了辆出租,先回翡翠园。
徐梦泽坐副驾驶位,江沅和陆川,便一起坐在了后排。
上车后,徐梦泽报了地址,扯了安全带给自己系好,便阖上眼眸,闭目养神了。
后排,陆川抬手在江沅额上摸了一把,轻声问:“好像还有点烫?”
江沅声音低哑,“医生说是扁桃体发炎,会反复几天吧,没什么要紧的,挂两天点滴也就好了。”
“回去得多半个小时,要不要睡会儿?”
“不了吧——”
江沅声音低低,抬眸问他,“你今晚住你哥那儿?什么时候回队里?”
“不想回去。”
陆川突然说,语气有点闷。
江沅一愣,搁在腿面上一只手,便被人握进手心了。
陆川攥着她的手,喉结轻动,“我想陪着你,最起码等你病好了吧。”
“不是过些天有云京积分赛?”
“嗯。”
他摩挲她手指,嗓音低低,应了一个字。
江沅偏头看着他脸,觉得他别扭纠结的样子,像个大孩子。
她轻笑了下,“没事儿,我又不是小孩。”
陆川默了会儿,还是不放心,许多纠纠缠缠的情绪,搅得他脑袋疼,他抿了下薄唇,想了一会儿,很正经地要求:“你今晚和我过去住吧?”
江沅:“……”
话说出口,接下来的似乎就容易了。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江沅,“你这个样子,半夜再烧起来怎么办?那边其他人都不可能照顾你,我不放心。你今晚和我睡吧,我可以看着你。”
“这怎么行?”
他住徐梦泽那儿,江沅想起来便觉得别扭。
可对陆川来说,他总不可能跟江沅住回去,毕竟那是她舅舅家,里面还有个小主人龙朔,徐梦泽这边就无所谓了,他们兄弟俩不分你我,三楼一整层也就他单住,叫江沅过去,还是挺方便的。
“怎么不行啊——”
陆川声音低低,哄说,“最近感冒多发,明月之前发烧也才刚好没几天,你现在又这么严重,回去了不等于把病毒带回去么?明天还放假着,再跟两个孩子朝夕相处,指不定又将人给传染了。”
江沅:“……”
她脑子晕乎乎的,竟然觉得陆川有些道理。
陆川见她沉默,开口问前面徐梦泽:“哥,你说是不是?”
闭着眼睛假寐的徐梦泽:“……是啊。”
因为吵到了他,江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沉默,又听他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你要觉得不自在,我晚上去我哥们那儿睡,他就在我隔壁。”
“不会。”
江沅连忙开口,脸都红了。
自己住过去,还把主人赶出门这种事,她是真觉得尴尬。
可这话一出,徐梦泽便接腔,“那就好。”
她好像被绕了进去?
江沅抬手在眉心里挠了挠,再抬眸看向陆川,神情间有几许迷茫。
陆川只觉得她难得迷糊的样子可爱死了,一抬手,又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拧着眉说:“你自己摸摸,这会儿温度更高了。好了别再想了,要不你跟我过去,要不我跟你回去,左右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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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同床共枕安排上了。
下午七点多再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