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是明白人,自然懂得,那账簿意味着什么,不只小郎君性命全赖于此,更牵涉到高高在上的太子、诸王,所以一旦有人知道这账簿没有烧掉,必然不惜一切来贵府寻找,甚而伤及大娘和诸位夫人性命
……”
潘大娘当然不明白这账簿怎么就牵连上了太子和诸王,不过听第五凌若说的可怕,为了表示自己确实是个见过世面的明白人,只好做出很明白的样子连连点头。
只是听了她“诸位夫人”这话,吉祥便有些不自在,静静有些小窃喜,深深难免冤气又生,只有龙作作,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还把怀中吮着手指,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四顾的大胖儿子举高了些。
深深忍吞吞吐吐便道:“凌若姐姐错了,人家……人家可没那个福气侍奉小郎君。”
第五凌若笑笑:“早晚之间吧。”深深便红了脸,偷偷去瞧吉祥,吉祥心中好气,当初真不该想要有个正式隆重的婚礼,以至婚事拖延至今,你瞧作作那胸脯儿挺得,也不怕闷着了孩子。深深这八字尚无一撇的都被归为早晚之间了,她就
更懒得辩解了。
潘大娘却没理会她们几个转着的小心思,只对第五凌若感激涕零:“所以鱼儿就把账薄放在了你那儿?哎呀,这孩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担着偌大的风险,大娘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第五凌若嫣然浅笑:“大娘太客气了,奴奴也曾得小郎君鼎力支持,如今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第五凌若何等得精明,虽说她不想嫁到李家去,但是总是与李家保持良好关系,今后才好来往。所以一俟得了李鱼得释的消息,她马上就来李家报信了,比狗头儿还早了一刻钟,买个好儿而已。
静静剥着一个干果茶儿,脑袋微微一歪,凑到深深脸侧,小声道:“如何‘顶力’我想得到,如何‘支持’,就实在想不出了。”
深深毕竟尚未经人事,乍听尚未觉察什么,再一琢磨,方才醒悟,一口茶刚呷到嘴里,这一笑便呛了气儿,扶案咳嗽不已,几人都诧异地向这对小姐妹望来。
这时院中忽地传出李鱼的声音:“呀!杨叔,你一个人在院子里逡巡什么?”
房中众人顿时一喜,李鱼回来了!
就听院中杨思齐道:“后院儿也拆了,正在改建,实在闲极无聊。”
又听李鱼道:“我娘呢,作作、吉祥她们呢?”
房中几女又各有心思,潘母便想:“我儿还是孝顺,最先惦记着我。”
作作喜上眉梢:“这没良心儿的,这回总算有了回良心,能先想着我,不枉人家为他受许多委屈。”
吉祥愤愤不平,再度懊恼晚嫁晚生一事,在她看来,若不是龙作作先怀了李家骨肉,小郎君最先惦记起的一定是自己。
静静和深深成了“等”字序列中的一员,不过二人心境自然,丝毫不觉有异。她们就压根儿没生起过跟作作和吉祥叫板的心思,自然是无欲则刚,知足常乐。
杨思齐小声道:“喏,都在正房中,一群女人,好不吵闹,只听得片刻,我这脑瓜仁儿都疼了,还是院中散步清静一些。”
潘氏喜道:“我儿回来了!”急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就走,其他几女本来同时站了起来,正欲冲出房去,却见第五凌若依旧浅浅地笑着,盈盈端坐案后。瞧瞧人家这淡定自若……
一窝鱼嫂哪可能猜不到她与李鱼的关系,正因如此,绝不想在第五凌若面前失了自家风度,脚下顿时站住。
“娘!”
“鱼儿啊!你这不安份的孩子,可真是吓死为娘了。”
母子俩唏嘘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到了门口,第五凌若忽然一捂胸,黛眉微颦,连连作呕,唤着深深道:“深妹子,快!把那酸枣子给我!”
作作、吉祥诸女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灵台器物盗卖案,以太子家令陈杰、屯卫将领王超各自见财起意,猖狂盗卖结案了,两个罪魁祸首俱判绞刑。太子则遭皇帝下旨斥责,责其御下不严,身为大监造未曾身体力行。
当然,私下里严加呵斥,多增加了几个道德文章名满天下的大儒为太子师,严加教训,那是后来的事了。李泰费尽心机,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目的,如果说他与太子的关系原来还算蒙上了一层兄友弟恭的窗户纸的话,这回算是彻底撕破了。他那开脱太子的举动只刚开了个头,案子就结了,所以根本无法掩饰他
的真正目的。
这亡羊补牢之举,只在皇帝面前给他挽回了一些印象分,毕竟李世民专宠这一子,对他便甚少生疑,眼见李泰还想着替兄长脱罪,李世民确实很高兴,觉得自己老眼未花,这个儿子的确是宅心仁厚。
这其中,只有李鱼,不但没有任何不利后果,而且在官场上又搏贤名。就凭他含冤入狱,却始终没有为了洗脱自己,置太子于不利之境,就搏得了诸多大臣的青睐。而太子李承乾遭父亲责斥御下不严、监造灵台不力,只得时时赶到灵台,亲自主持监造时,也再不敢对李鱼过苛,至少表面上得维护一份和善,否则一旦被百官知晓,少不得一顶“凉薄寡恩”的帽子扣在他
的脑袋上。有了太子时时亲临现场,这灵台制造想不快都难,更何况李鱼最近也是恪尽职守,天天守在灵台上,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家,跟陈飞扬、狗头儿两个活泥巴长大的小伙伴儿就着小菜喝点小酒,就宿在钦天监
了。
李鱼那懒散的性子,哪有可能如此勤奋专注?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为了“避难!”
自从老娘获悉他与第五凌若的关系,获悉第五凌若已经有了李家的骨肉,李鱼的耳朵便再不得一刻清闲了。
老李家的骨肉,怎么能流落在外?
潘氏天天唠叨儿子,得赶紧把怀了李家骨肉的媳妇儿娶回来。但李鱼不用多问就知道,第五凌若当初的说法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她确实不想嫁过来,也不在意那一个名份。
也许长相厮守、举案齐眉,曾经是她最大的愿望,但是两人之间实际上已经经过了十年的坎坷磨难。十年后的今天,他身边已是佳丽环绕,而她却无法责其负心,只能归结为天意弄人。
不要那个名份,她的心境便能坦然自若地接受如今的一切,否则以第五凌若有性子,必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岂有可能与作作、吉祥等称姐道妹,共处一室。
现如今她有意向众女示好,甚而有意透露了怀了身孕的事,是想得到李家众人的承认,但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真若给她一个名份,于她反而失去了一份超然。
李鱼懂她,所以虽然老娘的话都快让他的耳朵磨出了茧子,始终没有对第五凌若提过。他知道,如果他要求,第五凌若还是会答应他的,对他,凌若始终没变。但那样,她并不快乐。
李鱼一味地拖着,潘氏也毫无办法。
杨家的改造工程几乎与灵台同步,渐渐要改造到原来的主宅建筑群了,第五凌若趁机邀请潘氏、作作、吉祥、深静诸女到自己府上暂住,只留杨思齐在那厢规划他的新家。
这一来,李鱼更是有了理由赖在灵台不走,恰逢每年的官员考评,李鱼因此又得了上上的考课评价。德以叙位,能以授官。唐代四善:一曰德义有闻;二曰清慎明着;三曰:公平可称;四曰恪勤匪懈。
李鱼与铁无环争相赴死,宁死不陷储君于危境,德义无双。
灵台一案中,只有李鱼清理器物谨慎,造册登门,不图一文一毫,清慎明着。
有了这两样,公平可称自然也是唾手而得。
出狱后“三过家门而不入”,如今又夜宿灵台,日夜勤勉,这恪勤匪懈的考评也跑不了了。
因此,李鱼的考课是一最四善,上上考课,唐代官吏考三等九级中第一流,必须要升官的了。所以陈飞扬、狗头儿这等近人,私下已经不称他为李员外,而是直接以李郎中相称了。
据说甚至有宰相人家看中了这位政坛冉冉升起的新星,想要嫁女儿来着,后来听说他已有了正室,这才作罢。
李鱼的考课成绩下来的第三天,灵台也正式建成,新的浑天黄道仪正观天仪器也全部搬上台去,摆放完备。天子闻讯,龙颜大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