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男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过很快就被莫名的红晕所取代:“嗯……我全都看见了。不仅如此,我还替你清洗了身体,所以……”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了,你全都看见了!”程如章忽然就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揪住墨衣男子的衣领厉声质问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过是一个被人抛弃了的贱倌儿?”
他满身遍体的痕迹,都在向人诉说他们那一晚到底有多么激烈。只是梦醒之后,不知为何他就成了被人瞧不起的贱倌儿,而那个纨绔子弟,也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墨衣男子先是一惊,不过很快就就体谅了程如章的举动。对程如章来说,他自己身上的痕迹就是一种侮辱,将他的尊严彻底践踏在脚底。
“不。”墨衣男子安抚一般拍了拍程如章的手背,即使被衣领勒住脖颈让他有些透不过起来,他仍是将程如章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语气轻柔道:“他们怎么说你,那都不是真实的你。只有现在在我面前的你,才是我所认识的程如章。”
程如章的手臂倏然一僵,接着不可置信般颓然松开揪住墨衣男子衣领的双手道:“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呵,我明白了。你也不过是和他一样的人罢了,嘴里的甜言蜜语,早都不知辗转给了多少个人。”
本以结痂的伤疤,被程如章自己揭开。疼痛让他痛不欲生,回忆令他煎熬万分。在此之前,他明明还一直保留着最后一丝残念,认为那个纨绔子弟只是生他的气而已。
可他做不到再自己欺骗自己了,对于那个纨绔子弟来讲,他不过就是个被抛弃了的玩物。只是在世人眼中,他更加显得狼狈不堪而已。
眼前这个墨衣男子,对他的关心呵护,对他的纵容忍让,全都和那个纨绔子弟的所作所为别无二致。尽管两人的样貌毫无相似之处,可只要面对墨衣男子,他就总能在恍惚之中将其认做那个纨绔子弟。
程如章凄凉一笑,眼中满是死寂。他已经将自己的尊严全部丢弃在了那纨绔子弟的府邸门口,如果再来一次,他能丢弃的也就只有一条贱命了。
墨衣男子急切拉住程如章的双手,摇头辩解道:“不是的,阿章,我不会像他那般对你。我会真心实意的去爱你,会让你感受到我真挚的爱意。你相信我,我跟他不一样。”
他明白,程如章初经情事就被伤的如此之深,定然无法突然接受他的告白。但是他不介意,三年都能等的过来,他又怎么会在乎再多个一年半载。
还记得他第一次遇见程如章的地方,是在一片紫薰花海当中。
那时的程如章稚气未脱,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上尽是独属于孩童般的天真烂漫。他只不过是无意间瞥见了紫薰花海中的一抹纯白,却自此再也不能将视线从程如章的身上移开。
因他体质特殊,所以没能和一般的富家子弟一样享受幼年的无忧无虑,而是被父母送去道观之中,美名其曰休养生息。
他在道观之中整整待了五年,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大人。但程如章的脸上,却好似永远保持着一份天真,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般,让人远远就会被他吸引,却始终不敢凑上前去,只因生怕玷污了这一朵高雅的莲花。
程如章是道观仙师自幼捡回道观,由着仙师一手抚养长大的。大概是因为程如章从未沾染过尘世烟火,所以才能一直保留着原有天真。
他羡慕程如章的不为俗事所困,每当程如章从他视线之中走过时,他都会情不自禁注视着程如章。渐渐的,他的脑海里总有程如章的身影挥之不去。不论是在清醒之时,还是在睡梦之中,他都想要去靠近程如章,想要将程如章牢牢拥在怀中。
那时的他还不懂这种感情,只以为是普通的想要和程如章亲近一些而已。可惜直到他出了道观回到家中,他都没有鼓起勇气同程如章说上哪怕一句话。
当他终于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想要回到道馆寻找程如章,道馆的人却告诉他,程如章早在一年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道馆,到凡尘俗世中历练去了。
他们二人就此生生错过。
凡尘之大,想要寻找一个人需要耗费多少年的光阴。当墨衣男子再次得到程如章的消息时,就是在几天前。他迫不及待赶往程如章所在的地方,却正好遇见程如章昏厥在那个纨绔子弟的府邸之前。
看见程如章的那一刻,他的心先是剧烈跳动起来,紧接着,又因为程如章的凄惨模样而涌出阵阵揪心。不管旁人怎么指责程如章,他都不在乎。因为他了解程如章,他知道程如章的生性善良,断然不会成为旁人口中的“贱倌儿”。
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哪里会是什么倌儿。一个从小在道观长大的人,恐怕连倌儿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如章离开道观至今已经三年,本应满怀天真的脸上,现在却徒留伤悲。
看着程如章面如死灰的神情,墨衣男子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程如章厉声打断:“骗子!!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你也和他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呜……都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程如章就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实在是太痛了,他就犹如被万箭穿心一般,撕裂的疼痛伴随窒息直要将他压垮。
墨衣男子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伸臂紧拥住程如章,一只手在程如章的背上不停轻拍:“可我早就已经见过你了,在道观,在八年前,在那片紫薰花海中。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对你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出自于我的真心。”
他是个嘴笨的人,不懂得说什么甜言蜜语,只是看着程如章如此痛苦,这些话就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他想要让程如章知道,他怀揣了三年的心思。
低声啜泣渐渐变为放声大哭,程如章把脸埋在墨衣男子的肩膀上,泪水将墨衣男子的肩膀处的衣裳浸湿。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程如章似乎是哭累了,因情绪起伏而耸动的肩膀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墨衣男子小心翼翼的扶着程如章,让程如章重新平躺在床上,他给程如章盖被子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程如章弄醒了。
此后程如章就一直住在墨衣男子的府邸之中,从炎炎夏日到凛冽寒冬,二人从未分开。
程如章通常都不怎么愿意同墨衣男子讲话,墨衣男子却并未因此气馁,只要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他都会自言自语一般讲给程如章听,只可惜程如章从未展露过笑颜。
墨衣男子看着持萧与他对峙的程如章,眸色微闪,终只是勾起一抹苦笑道:“阿章,先回屋去吧。”
这支白玉箫,是那纨绔子弟送给程如章的第一件礼物。程如章始终不愿将其舍弃,反而每天都要拿着它吹奏一番,像是在同过去告别。
墨衣男子不会阻拦,也不能阻拦,每当程如章吹奏玉萧的时候,他都会远远的看着。曲调永远都是悲悲切切,就算是再喜悦的歌曲,在程如章的吹奏下也会变了调。
程如章定定看着眼前的墨衣男子,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道墨衣男子的姓名。可是墨衣男子就像是早已经将他完全洞察了一般,不论是他的喜好、习惯、性格,墨衣男子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有时程如章也不禁质问自己,为什么那个纨绔子弟仅用一个月的时候,他就能毫无防备将自己交托出去,但墨衣男子已经陪伴他接近一年,他却依旧不能敞开心扉。
他只当这就是不爱了,无法爱上的人,不论多久都不会对其存在那种悸动。
程如章手腕翻转收回玉萧,先一步从墨衣男子的身侧走过。墨衣男子紧随其后,眉间只因程如章愿意回屋而染上喜悦。
混杂在雪花中的雨滴消失不见,经过一整夜,白雪已经覆盖了任何它所能及的地方,将世界变为一片纯净的白。
程如章刚一走出房屋,就看见院中有一个似乎是用雪堆砌出来的雪人。
雪人呈人像,三千发丝一半挽于脑后,一半散落在肩,衣上雕刻水仙,腰间放置玉萧。
程如章的视线紧紧盯着这个雪人,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雪人就是他自己。堆砌雪人的人手法似乎很是高超,就连他的眉眼,都宛如雕刻一般栩栩如生。
墨衣男子不知从哪里冒出,负手站在程如章的身后轻声询问道:“阿章,怎么样,你还喜欢吗?”
程如章怔怔看了眼墨衣男子,又重新把视线投向雪人。细节之处,不论是编织发带还是袖口水仙,都被原模原样的体现出来,让程如章好似见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你……”程如章想要问问墨衣男子是怎么做出来的,却又突然止住话语,改口夸赞道:“模样与我神似,姿态不尽相同,很不错。”
就算墨衣男子只是问他喜不喜欢这个雪人,他也无法正面回答。
墨衣男子却摇头道:“不对,有一处极为不相似。”